電影,是造夢的藝術。光影流離,是我們追逐的幻夢,是我們無緣身抵的彼方。
但是有一類電影,我稱之為「醒夢電影」,專注于展示現實,為造夢電影帶來我們飛揚奔逸的想象矯枉。
就像良藥苦口,她告訴我們,你在電影里發發癡便了,若是把癡勁兒帶入現實,一定是腦子壞掉了。
而愛情,大抵是造夢劣行泛濫的「重災區」了,甚至不拘于電影,從古至今,戲曲詩歌,才子佳人,春夢了無痕。
所以這次,我打算借著三部電影,試圖聊一聊「真實的愛情」與「愛情的真實」。
分三篇三次推送(咳咳,恢復日更了嘛)。
那么——要聊真實,不妨先從夢幻開始。
第一部電影叫做《暖暖內含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金·凱利和凱特溫斯萊特主演。這是愛情片里的異類,魔幻現實主義風格,且敘事上頗有些「燒腦」,屬于第一遍看一頭霧水,但是愈看愈愛的類型。如果你不曾看過,不妨先聽聽我的劇透——相信我,對于這部電影來說,小小劇透一下能帶來更好的觀影體驗。
在電影里,金·凱瑞一改以往表情搞怪、肢體浮夸的演繹方式,正經地談起戀愛(我們得以發現他眼神深邃,表情細膩的那一面,以及,他真的很帥)。金·凱瑞邂逅凱特,他們相愛了,如世間無數熱戀的情侶一般,牽手、約會、互訴衷腸,又在隨后的歲月里,如同任何一對愛情火焰漸熄的的情侶一般,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沖突乃至分手。
在那個世界,令人艷羨地存在一家特別省事的幫人刪除不想要的記憶的診所——這大概基于一個美好的設想:我們得以歆享熱戀中的甜蜜,又可以規避分手后曾經的甜蜜發酵后的回苦,那些午夜夢回、椎心泣血的憶舊情緒,并且,繼續葆有著對于下一份戀情的期待與燎烈投入。
真是人性化的服務。
于是愛火熄滅的兩人相繼去對愛的記憶做了定向刪除。
而電影的「戲劇性」在于——金·凱瑞與凱特,在消除記憶,重歸陌路之后,又一次「萍水相逢」,兩人循著彼此身上似曾相識的氣味,無可阻擋地,再次相愛。
就是這么個故事,我們可以從中捕捉的道理:
「兩個人相愛,是命中注定;無論分手時再是吵得沸反盈天,再來一次,你還是會『偏偏就』愛上ta」。
又或者,「曾經深愛的兩個人,即使記憶刪除,但是曾經互相傾訴、玩鬧、拌嘴之后打磨成的『最適合彼此的自己』卻留存了,茫茫人海中一次對視,就足夠點燃又一場風濤烈火的愛。」
——「我張開雙手,擁抱圍攏里,嚴絲合縫是你的樣子?!?/p>
這種塵埃紛擾過盡、相愛的人重遇的戲碼本就令人感喟,電影當年度奧斯卡原創劇本的劇情編排更是巧思異想。電影設置,刪除記憶必須在睡夢中進行,當事人的神識會依照時間遠近倒序地穿越即將被刪除的記憶,于是金·凱瑞得以重溫那些他喋喋不休的、牽手依偎的、仰望夜空的、心跳加速的所有的日子攢成的那一整段完整的戀愛經歷。而在走馬燈般旋轉變換的迷彩斑斕的回憶里,金·凱瑞幡然悔悟,意識到自己對凱特的愛,決意留存這段記憶。可是他的身體處于熟睡,無法叫停這場刪除手術。
于是乎,在所有的記憶場景里,金·凱瑞都死死牽著凱特的手,奔跑在消逝中。
記憶刪除,如末日崩塌,記憶場景里的海景別墅毀落,記憶場景里的街道滑入虛無,記憶場景里旅人倏然消失。關于她的記憶被無形怪獸吞噬,但是他執意握緊每一個記憶場景里的她的手,亡命狂奔,絕不分離。
賺人熱淚。
好啦,上述,是電影激情的部分。
——但是,激情過后,靜心思之。電影的感人之處,其實來自于劇情刻意營造的煽情場景,而其內核,未免有些擰巴。
它大概拋出了一個這樣一個頗具奇幻色彩的問題:
「一段窮途末路的愛情,如果伴侶雙方將關于彼此的記憶歸零,再相逢,是否還有再來一次的必要?」
電影故事是有欺騙性的,其欺騙性在于,金·凱瑞進入夢境般的記憶,溫習過往,時序上是倒序的,起點是爭執不休的現在,通向的是最美好的初見。就像是把最好的禮物留到了最后。那個最初的引人注目的、閃閃發光的你的樣子,耀照了一整段的戀愛旅程,我們深自陶醉,生出「選擇分手可真是蠢透了」類似的想法。
但是現實是時序的,現實的問題在于,無論回憶有多美好,我們的戀情卻已然走到了如今積重難返的地步,往前一步,懸崖萬丈。
大致上,經歷過一段完整戀情的普通人而言,戀愛中的大部分時候都是美好的,因為「美好」本身就是愛情的前提,如果一段戀情的「不美好指數」突破了一定閾值,保險絲自動熔斷,愛情戛然而止。
不會有更不美好的回憶,那一部分的不美好已足以成為這段關系的休止符,而那一部分,或許僅僅只占那一整段里的小部分:七年里的三個月、五年里的一年抑或是三年里的僅有的那一個月。
愛情的糟糕之處在于,它永遠只見樹木,永遠鼠目寸光——有一天,你發現這個人「竟然睡覺前不刷牙的,好惡心」,于是便毅然分手了,全然不顧曾經為了聚攏這段戀情如何跋涉苦險、穿越日夜的艱難。
愛得再燎烈,不影響分時決絕。
那么再問一遍:如果你如電影中的主人公一般,經歷一段日暮途窮的愛,記憶刪除后,你是否愿意,跟那個人再來一遍?
——問我的答案嗎。
明天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