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終于打到了!“半夜三更了,你還給我在外面混,要我在外面跑來跑去地找!”我媽揪著我往回拖,我回頭瞅依舊呆坐在仰臥起坐椅上的幾個小伙伴,示意我回家了。
我叫K,今年21歲了。這樣的情景劇在我十一二歲,可能十三四歲的時候總是不厭其煩地上演。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萬籟倶寂的夜晚、皓月當空的夜晚我和我的兩三個小伙伴們總是在小鎮(zhèn)靜謐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晃蕩。逛完老街,再逛新街,就是不舍得回去。小鎮(zhèn)的街道靜靜地聆聽我們扯不完的話。走累了,選一處可坐的地方繼續(xù)扯,那話永遠講不到頭,所以我便一直在該回家了和不想回家兩個念頭的折磨下忐忑不安,一邊搭著話一邊四下張望。我像只警覺的兔子掃視著四周。
這么晚還不回家,我媽一定氣得在四處逮我了。 那時候的我不曾想到過我媽是抱著急切的心情在尋覓女兒的蹤影。當看到遠處有人拿著手電筒沖我坐的地方直線逼近的時候,恐懼感會隨著我媽的腳步邁近極度膨脹。那個時候我不會像兔子一樣躥走,因為我根本無處可躥,惟有等待我媽的審判......
“啪”我媽在我頭上,也不像是甩巴掌,也不像是敲頭,反正就抬手就下狠勁地在我頭上呼了一把,我那暴漲的恐懼感總算是隨我媽那一呼解放了,心里長長吁了一口氣:終于打到了......
在那些最不懂事的年紀里,我沒有爸爸。我媽“孜孜不倦”地半夜三更的在外面找我,揪回去就是一頓揍,我也是死活打不怕。其實,現(xiàn)在想來,那個年歲的我算得上是同齡人里相當懂事的。是被逼的。我媽告訴我說今天放學(xué)回來先用桶到井里把缸里水拎滿,再燒晚飯,等她回來的時候再幫忙挑擔子澆菜......吃完晚飯寫完作業(yè)再幫忙剝黃豆,第二天清早一起去菜市場賣。
那時候弟弟才七八歲,我便成了我媽使喚的不二人選。那時候我并不知原來做這些事是懂事的表現(xiàn),這些是我媽教給我的常識,就像去學(xué)校要背書包一樣,是必須要做的事?;锇閭冋椅彝鎯?,我恨不得長雙飛毛腿立馬奔去,可是我媽說要清完這些她揉好的衣服。有時我因為貪玩兒來不及做飯,天色昏暗的時候,我媽回家看著冰冷的灶臺和手忙腳亂正欲點火的我,總是忍不住要罵我沒一點良心。
看著黑黑的天和我滿臉灰塵的媽,我覺得那像快死了一樣沒一點熱氣的灶臺和灶臺上被我胡亂洗了幾把聾拉著的青菜葉子就像在說我真的沒一點良心,然后我就會默默地內(nèi)疚和慚愧。
在一個大伙兒都有零用錢的時段里,放學(xué)路上大家說著自己一個禮拜有幾塊零用錢,說到我時,我轉(zhuǎn)著背在肩上的傘說我沒有零用錢。我沒覺得有什么奇怪的,更不知為什么要有零用錢。直到有一天,我想要那個青色的電子手表,而我沒有錢。邪惡的念頭就這么在我腦袋里竄出來了。
我趁我媽沒回家偷偷從黑色大皮箱箱蓋的袋子里掏出四個硬幣成全了那只青色電子手表。我媽發(fā)現(xiàn)后和顏悅色地問我箱子里少了四塊錢去哪了,我看我媽心情這么好便拿出那個手表說我買了這個。我媽瞄著那個手表愣了一下,然后一頓狂風(fēng)暴雨就晴天霹靂地砸向我。我被我媽狠狠抽了一頓,我媽邊抽我邊說:“叫你偷東西!偷東西是小偷你知道不知道?要做牢的知道不?”我媽把我拖到灶臺旁,抽出刀和砧板。我從哇哇大哭中驚醒,腦袋像被電擊了一下,瞬間懵了,懵了好幾秒鐘,我哇地一聲嚎了出來,嚎得越發(fā)大聲了,歇斯底里地沖我媽吼:“媽!你干嘛丫?媽!媽!媽......”我媽沖我吼回來:“你要是再偷東西我就把你手剁掉,把你腿打斷!你說你還偷不偷?”我終是拼命大喊:“媽,我以后再不偷了!再不偷東西了!......”
從那以后,也沒見我媽給我發(fā)零用錢,惟一不同的是我覺得自己許是需要零用錢的,別人都有。
到了采茶的時候,我媽照舊拖上我,我媽告訴我,茶葉可以賣錢,于是我問我媽:“那我摘了茶葉有錢不?”“有?!蔽覌屨f。后來,我提著我那柚子那么點大的小籃子在茶山上歡快地來回飛了無數(shù)回。
清早我媽領(lǐng)著我去街上賣了茶葉,回家時遞給我一張兩元的紙幣??v是很少,可我依然欣喜若狂,捏著那兩元錢久久不知放在哪里好。我媽說這是我勞動所得,我只覺得真開心,我有兩塊錢。
我媽從重傷昏迷中醒來的時候,我爸已然去了,好像了無牽掛似的,那年我九歲,我弟弟四歲。自此之后我媽吊在無所依傍的日子里,不曾接受光陰似箭之說,不知何來歲月如梭之談。有句話說: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如此看來,那困苦的日子便總是漫長的,遙遙無期,模糊一片,看不到盡頭。
想來,我媽那時候一定是迷惘的。不談堅強,不談信念,甚至不談希望,只說我媽的生活。唯一的路就是帶著我和弟弟一天一天地熬,擺脫不了,無依無靠,那樣的日子一定是迷茫的。因為我曾在夜間輾轉(zhuǎn)醒來,捕捉到從我媽房里傳出的喑喑啞啞的抽泣聲,一下一下,在黑暗里格外刺耳!我的心像瞬間被揪住,控制不住地顫抖。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我媽像個孩子,不知所措,迷茫著,談不上堅強。
我媽在澆菜挑擔子時,總把擔子盡量往扁擔上她那一邊挪。我走在前面,擔子的重量大部分都落在我媽肩上。即便如此,我仍覺得肩上的骨頭被壓得像是要裂開了似的,我努力用雙手撐起扁擔才能感覺疼痛緩和一點。那時候我每次都想下次把擔子往我這邊挪一點......
家里出現(xiàn)了一位叔叔,我就叫他叔叔,然后我們一起生活,如是而已。平淡得似乎掀不起一絲漣渏。我認為,這樣就該是另一番開始了。
然而生活的風(fēng)暴在我媽的生命中平地而起。鍋碗瓢盆砸在地上碎落的聲音時時充斥著我的耳朵。我每次都不敢說話,我怕他們打起來,我不知道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是不是打起來過,甚至不愿去想象。意料之內(nèi)的,這種事情從來也就只有愈演愈烈這么一條絕路可走。有天晚上我媽炒茶葉,那個人看火,又吵起來了,我不記得原因,我只記得我媽炒茶葉的手直接抓起一鍋茶葉一股腦兒狠狠地全砸在那人頭上。
漫天的茶雨,滿屋的茶香,仿若宣泄著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慰。那一刻我徒然不怕了,我覺得我媽的形象很偉岸,表現(xiàn)很威武。我想,這段造孽的日子終于是要過去了。
我媽終是打了官司趕走了那個人,后來我媽和我躺在床上的時候給我看她的腿,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半天講不出一個字。我想說:媽,不疼不疼??墒侨绾尾惶郏空麠l腿上都是淤青烏紫,傷痕累累,定是疼到了心里。我不知該說什么,心又一次劇烈地顫抖。我想我是恨那個人的,只是如果我媽愿意忘記,我也不會記得。
現(xiàn)在想來,如果那樣備受折磨的日子那般難熬,我媽又是為何會咬牙熬過那漫長的兩三個年頭,直至忍無可忍......
我不知道寫什么來作為此文的結(jié)語,我覺得任何形式的結(jié)尾都是冗余。我只是站在我媽的身旁從我的視角窺探到吾媽生命中一部分的愛。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