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后的第一年,我來到成都,衣食住行,柴米油鹽,全靠自己。為了省錢,便選擇跟人合租。
我去了很多地方,城中村的“土著自建房”,小單間月租1000,衛生間公用,一到晚上就黑燈瞎火;更便宜的也有,一個大房間里,分成數個木板隔間,墻壁上的小孔隙,能將對面看得一清二楚。
連續找了一周,都沒有能接受得了的,在酒店住著,錢用得心疼。就在我快要放棄之際,之前找的中介給我打來電話,說犀浦那兒有個不錯的合租房,正規小區,套二,不過合租的對象是個年輕姑娘,養著條寵物狗,行不行就看我的個人魅力了。
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一道曙光,房子總算有著落了,再說我人不撇,也喜歡貓貓狗狗這些小動物,姑娘應該不會拒絕。
于是,當天我就去合租房看了看。
房子在8樓,小區整個環境不錯,離地鐵站也挺近。我走進合租房,確實是標準的套二,室內陳設很簡單,褐色的電視柜上一塵不染,沒有放任何東西,玻璃茶幾也收拾的干干凈凈,吃飯的地方是一個小圓桌,擺著幾把椅子,靠近陽臺那兒還有書柜和電腦桌。
我跟姑娘打招呼,做了自我介紹,并問她叫什么名字,她淺淺的笑著,讓我叫她若。
若留著齊肩的短發,重慶人,23、4歲的年紀,我去的那天,她穿著淺色連衣裙,人很白很苗條,算不上大美女,但給人感覺十分的清純、干凈。她養的那只小胖狗,渾身雪白,圓圓滾滾,在我腳邊竄來跳去,像個頑皮的雪球一樣。
若很喜歡她的狗,她蹲下去撫摸著它,笑著對我說:“李葵很喜歡你哦。”“李逵?你的狗啊?”我想起那個殺人無數的黑大漢,再看看面前這只小可愛狗狗,不免發笑。
說罷,她又站了起來,盯著我看了一圈,說:“可以跟你同租,但不要在客廳吸煙,不要帶其他人回來過夜就行了”
我立馬點頭道:“放心吧,我不抽煙的,剛來這兒沒什么朋友,更不會胡亂帶外面的人回來的。”
簽了合同過后,我開始整理自己的臥室,若給我遞來拖把和雞毛撣子,并告訴我她全名叫林若。
合租生活正式開啟。
我本以為,若對我的第一印象不錯,接下來的合租生活會像電視里演的那樣,發生一些不可描述的刺激的美妙的事情?額,好吧,我承認,自己一開始確實有些自作多情了。
我工作挺忙的,加班是日常操作,回家的大多數時候,若要么在洗澡,要么在自己房間里,關著房門。
我們平時都沒太多交集,我到后來也不期待能發生點什么了,回家就直接鉆進臥室里,用小電飯煲,有時候煮點白飯,就著外面夜市買的小炒,有時候直接清湯掛面,加醬油辣醬。
廚房大多數時候是若在用,我除了自己的小電飯煲,就再也沒有任何跟烹飪相關的東西。說實話,每次聽見若在廚房里,搞得熱火朝天,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炒菜時的油炸裂聲,我是多想沖過去說:“咱們一起吃吧,我可以買菜,你來做嘛。”
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自己工作調動挺大的,說不定過完年就調到別地去了,再說,這么莽撞的進去,姑娘還以為我要干什么壞事呢。
住了這么久,雖然與若說話的時間可能不超過十分鐘,但我大體還是知道,這個姑娘,和我一樣,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偌大又陌生的城市,一直單身,也沒什么朋友。
她生活簡單,很有規律,上班的時候,早上八點就走了,下午一般比我回來的早,周末大多數時候也是宅在家里,會睡懶覺,醒了后,會去廚房煮東西吃,然后在客廳里看會兒電視,玩會兒電腦。
周末我一般出去騎行或打籃球,我總在自己房間門口,蹲下去慢慢系鞋帶。系了一遍又一遍,一邊嘴里念著“這什么鞋帶,怎么捆都捆不緊!”。然后偷偷抬眼看看她,李葵會跑過來,為了討好這個小家伙,我特意買了一些火腿腸,弄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手心里喂它,若吃著東西,招呼著李葵,她聲音細細的,很溫柔,很好聽。
轉眼間就到11月份了,成都的濕冷天氣開始放著大招,連續下了幾天的雨,細細綿綿。我的生活還是一樣,合租小半年了,與若之間,互相碰面,會點頭問好,在家里,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我們都不會去敲對方的房門。
我們將彼此的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住在同一間房子里,活在各自的世界。
但一切在后來迎來了轉機,我和若之間,互不干涉的關系平衡,還是被打破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來,天已經蒙蒙黑了,飄著針眼般的細雨,伴著冷風。我一摸口袋,才發現自己秀逗了,門禁卡和鑰匙都不見了。
恰巧那天,門衛那兒新來了個老頭兒,說不認識我,不讓我進小區大門。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大門外,那個時間段,基本上沒人進出小區。
昏黃的路燈將我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衣服和頭發都淋濕了,那時候我能想到的只有若。她肯定回家了,她每天都比我早下班。
雖然有點難為情,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拿出手機,翻到若的號碼,撥了過去。“嘟嘟嘟”地響了三下,那邊傳來若的聲音:“喂,怎么了?”
“那個,你能不能下來,到大門來一下,我門禁卡和鑰匙忘帶了。”
“哦,雨還在下嗎?你帶傘了沒?”
“嗯,我沒帶傘。”
“那好吧,我馬上下來。”
“好,麻煩你了。”
等了大概五分鐘吧,我聽見門“吱呀”的一聲打開,剛轉過去,一把藍色的小傘撐了過來。
昏暗的燈光下,顯得若的臉更加的白皙,她笑著把傘遞給我,說:“你人高,你來打傘。”我的心,當時真的就是有一群小鹿在亂撞,欣喜又驚訝。
我努力的故作鎮定,裝出很自然的樣子說:“真是謝謝你了!”,她說:“沒事,不用客氣。”
傘不大,我們緊緊挨著,那種感覺很美妙,這是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跟若這么親近,我對她的好感也陡然上升。
我們一路上沒有說話,只是相互靠著,慢慢的往前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我說不出來那是什么味道,反正聞著很舒服。
回家后,洗完澡走到若的門口,我輕輕的湊到門邊,房里傳來一些聲音,她應該在看電視劇。我很想睡覺前再看看她,但想想還是算了。鉆進自己的被窩,卻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總感覺有未完成的事情,在心里膈應著。
我胡亂披了件衣服,裝作去上廁所,走到若的門前,她還沒睡。我聽見她在唱歌,聲音甜甜的,唱的很好聽。直到聽她唱完一整首,我才回房間去睡覺。
那一周的周末,我和往常一樣,收拾收拾,準備出去打球時,突然傳來若的敲門聲。我知道,肯定會有一些極好的事情發生,心里一陣狂喜。我飛快的瞄了一眼鏡子,然后開門。
若那天起的早,以往的周末,她都要睡會兒懶覺。她站在門口,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頭發隨意的垂到肩膀,我看著她,覺得她好美。
我跟她打著招呼:“嗨!有什么事嗎?”
若笑著跟我說:“我去買了一些菜,有一條兩斤多重的鱸魚,還有雞肉,我一個人吃不完,今晚要不一起在家吃飯。”
聽到若這么說,我激動的心情簡直難以言表,但還是努力的保持淡定從容:“好呀,我來給你打下手吧,洗個菜,剝剝蒜啥的。”
那一頓飯很豐盛,全是若做的。鱸魚清蒸,淋上醬油,撒上姜絲和蔥段;雞肉和土豆塊紅燒;還有一大碗蘑菇青菜湯。每個菜都是清清爽爽的,味道適中,就像若的人一樣。
吃完飯,我提出要洗碗,若笑著說好呀,她做飯,我就洗碗嘛。她站在我旁邊,我洗完一個碗,她就拿走放回到原位,全程沒有一句話。我扭過頭看她,她輕輕的抿著嘴唇,把手伸給我,我以為她想讓我牽牽手,但我剛碰到她的指尖,她就“噗嗤”的笑了出來說“你都洗了兩遍了,可以了,快把碗和盤子遞給我”。對呀,我都洗了兩遍了,怎么這么傻乎乎的呢?
此后的時光,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一對合租男女,我和若,從最初的保持距離,到逐漸熟悉,親近,就差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人,去捅破那一層曖昧。可我還想等等,若也遲遲沒有向我表達什么,萬一人姑娘沒那意思呢。
從那以后,我們之間話也多了起來,她遇到任何有趣的事都會跟我說,比如隔壁家的大花貓生小寶寶了,李葵在小區里勾搭小母狗了啥的。
回家后再也不會各自待在房間里,我回的晚的時候,她會在客廳里看電視,我知道她是在等我。
周末會一起買菜做飯,我也做過幾次,但味道不咋樣。碰到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會帶著李葵,到附近的公園遛彎。空閑時,她喜歡宅在家里,看看書,刷刷劇。但也會抽出時間,我打籃球時,她偶爾會跟著來到場邊,去買我喜歡的飲料;我們還一起去騎行,有時候沿著三環路,有時候去三道堰的小道,或者去龍泉那邊,她騎得慢,總在后面沖我喊著慢點,等等她。
過年放假,我7天,她10天。回家后,我整天想的都是若的模樣,耳旁盡是她的聲音。我忍不住打電話給她,撥通后卻扭扭捏捏,竟不知該說什么,若笑我說:“傻瓜,新年快樂呀!”
我們每天都用微信聊天,從早上睜開雙眼的“早安”,到睡覺時候的“晚安”,她發了很多照片給我,有她的自拍,有她和親朋的合影,有她家鄉的景色。
我是人生第一次,盼著年假趕快過去,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想回到那個8樓的合租房。我本以為若會晚回來一兩天,但打開合租房門后,卻聽到廚房里一陣“叮叮咚咚”。
若在往冰箱里放從家帶來的臘肉香腸,看到我,她顯出很高興的樣子,我沒想到她會提前回來,我向她招著手,若說:“晚上要你嘗嘗我們家的特產”。我指著自己的大箱子,嘿嘿的笑到:“我也帶了哦”。
我們都給對方帶了臘肉香腸。
兩天后,我約了若出去吃晚飯。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若喝酒,她只喝了一點,臉上就已經帶著紅暈。我們吃完走在路上,我不知道若是真的有點醉,還是假裝的。她走路輕飄飄的,不時向我身上靠過來,我心里明白,她想讓我牽著手或扶著她走。
我把手伸過去,一把牽住她,那是我第一次牽她的手,暖暖的軟軟的。我扭頭看她時,她也在看著我。
快到小區時,我想是時候了,管它結果怎樣,我都不想再等了。沒想到,若突然停了下來,她對我說:“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當時的情況,在我意料之外,但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我和若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我用近乎顫抖的聲音回答她:“嗯”。
那一年是2017,我和若在一起了。
到18年年初,由于工作關系,我去到了北方,而若留在了成都。我走時,她問我會回來嗎?我說會的,會經常回來看你。但,我失信了。
從同居到相隔千里,最初的那些小鹿亂撞,那些甜蜜,逐漸稀釋、消失。分開的前幾個月,我們仍然會每天聊天,通話。但到下半年,我們開始不那么頻繁的聯系,直到后來,再也沒有互相找過對方。聊天記錄欄從置頂,到降落到最底層。我很久沒發朋友圈了,若也沒有。
現在是2019年,又快春節了,我打開微信,翻到通訊欄的若,看著她的個人主頁,她的頭像,我們上一次的聊天記錄是7個月前。
我不知道的是,她是否還住在那個8樓的套2,還是回了重慶,還是去了別的什么地方。
我知道的是,我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像2017年的那個夜晚,對著一個女孩說:“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