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菠蘿包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不涉及或影射真實生活中的任何人或事物。)

突然間,我又想起了從前的七個菠蘿包。

乍聽上去確實有些古怪,我所能想起的,不是七仙女,不是七福神,不是北斗七星,不是七星瓢蟲,不是七個葫蘆娃,不是七個小矮人——僅僅是七個菠蘿包而已。其實也并不奇怪,我每次吃菠蘿包的時候都會想起那七個菠蘿包,而且我此刻正在吃菠蘿包。

且說那個時候,日子還不像如今這樣狼狽不堪,天空也不像如今這樣始終扣著屎盆子一般,我也不像如今這樣是個全然乏善可陳的廢柴。那時候,水凼里釣魚摸蝦、野草地里踢球、小霸王上打游戲都比現(xiàn)在所謂娛樂活動有趣百倍。那時候,萬里烏云和朵朵白云都是實實在在的修辭。那時候,我還是個黑胖的少年,身體里滿是智慧和蠻力,以及不可預(yù)知的未來帶來的盲目樂觀。當(dāng)然,那時候,就連菠蘿包也比現(xiàn)在的好吃得多。不過這一切也許只因為那時的我尚年輕,正如像披頭士的歌里所唱:when I wasa boy,everything was right.所以有種一切都比現(xiàn)在好的錯覺。

每當(dāng)我吃菠蘿包的時候,我都會將它和皇冠餅店的菠蘿包相比。皇冠餅店的菠蘿包最初是六毛錢,后來漲到了七毛。他媽的,真是一家黑店。我之所以會這么想,是因為我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菠蘿包的價格能漲十倍。早知如此,那時候我就不應(yīng)該省下零用錢,而應(yīng)該多買點菠蘿包放開肚子吃。正如現(xiàn)在好多人會說,早知如此,我就不應(yīng)該省錢,而應(yīng)該多買幾套房子一樣,全都是事后諸葛亮的屁話。他們同我一樣,從來無法預(yù)見這座城市的變化,總以為世界會保持眼下的樣子。話說回來,盡管皇冠餅店曾在我心中是家黑店,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家的菠蘿包仍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菠蘿包。它們乍看上去其貌不揚,因為酥皮不夠均勻,像是某個對工作有怨氣的糕點師傅用勺子胡亂抹上去的,松松垮垮一口咬下去非掉渣不可;當(dāng)然上面更沒有劃出菠蘿似的斜紋,毫不考究,以至于很長時間我都不知道這種面包為什么要以菠蘿命名。及到了口中,你才會發(fā)現(xiàn)酥皮又焦又脆,不由得再咬上一口。這樣的吃法實不可取(正確的吃法稍后會提到)。面包過于綿軟香甜,入口即化,簡直像是用空氣而不是用面粉做的。咬上第三口第四口,面包早已片甲不留。不耐吃,不經(jīng)餓,這大概是皇冠家的菠蘿包唯一的缺點吧。

那時候,我在上區(qū)教委組織的培優(yōu)班,利用每個周末上課,兩年時光一晃而過,轉(zhuǎn)眼就要從培優(yōu)班“畢業(yè)”。像往常一樣,我用一張八塊錢的學(xué)生月票轉(zhuǎn)乘兩趟公交車,趕到火車站附近的那所學(xué)校。晃晃悠悠的公交車才停穩(wěn),車門像大壩閘門一樣開啟,我隨著人的洪流一股腦沖出擁擠的車廂。六月末的早晨,人行道上卻已被驕陽炙烤得發(fā)燙。我從一個梧桐樹的陰影跳到另一個。我步履飛快,凌亂的彩色水泥磚在我腳下一閃而過,組合成新的色彩和圖案;抖動的熱氣從地面升騰,讓我有些恍惚。空氣中有股奇怪的焦糊味,藍(lán)寶石影院骯臟的玻璃幕墻歪歪扭扭倒映著城市,加重了我心中的焦躁。這天開局不利,路過鐵道口,值班房警鈴大作,欄桿迅速放下,攔下一群驚愕又氣惱的人群和車輛。大概他們和我一樣,以前從來沒有在這個道口遇到過火車。我們左顧右盼等了好一會兒,一輛蒸汽機(jī)車拖著幾十節(jié)載貨車皮緩緩而過,活像瘸腿的老頭一邊踱著步子一邊吞云吐霧,不時還要有意瞪你一眼。好不容易目送它駛離,再往前不多遠(yuǎn),可見一個破舊的弧形牌坊,那就是學(xué)校大門。

終于趕到教室,我推門而入,里面才稀稀拉拉三五個人,而張蕾正坐在她的位置上。她柔軟的短發(fā)上照例別著白色發(fā)卡,前面的劉海和后腦勺處都卷成恰到好處的弧形,即使頭上電風(fēng)扇正呼呼旋轉(zhuǎn),也一絲沒有吹亂。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算是打招呼。我坐到她旁邊的座位上,把書包塞進(jìn)課桌。她又瞥了我一眼,皺著眉頭說:“看你急匆匆的。一身臭汗。”我趕緊用手抹去臉上的汗,轉(zhuǎn)過頭看看她。只見她小巧的鼻尖上也有亮晶晶的小汗珠,突然很想伸手也幫她抹去。不過我克制了這樣的想法,隨后注意力被別的東西所吸引。“你今天穿了一條黑裙子?”“怎樣?好看嗎?”我很少見到穿黑裙子的小姑娘,因而瞪大眼仔細(xì)看了看,發(fā)現(xiàn)膨起的袖子在袖口處收緊,那里裝飾著一些亮晶晶的珠子,很是新奇。于是點點頭。“好了,不許看了。”“不是你問我的么。”我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就拿出一本同學(xué)錄讓我寫下祝語,那時候就時興這玩意兒。“都寫好了,就差你的了。”我拿過那本同學(xué)錄隨便翻了翻,果然上面有很多同學(xué)的留言,諸如“心想事成”“前程似錦”,全都照搬賀年卡上的祝詞,讓我看了只想笑。后來有段時間,人們之間又流行在過年之間互相發(fā)祝福短信,仿佛相互轉(zhuǎn)發(fā)一些東抄西抄莫名其妙的廢話不是惡心對方,而是一種莫大的尊敬。

言歸正傳。翻完之后,我突然意識到,除非湊巧考上同樣的學(xué)校,我們從今往后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我不愿流露半點難過的情緒,只想隨便用什么將它排解掉。我也因此對這本同學(xué)錄有種厭惡之情,仿佛這一切全是它的錯。于是我大筆一揮,用我那丑惡的字跡寫了句“早生貴子”之類的玩笑話。張蕾興匆匆拿回同學(xué)錄,接著臉色都變了。當(dāng)著我和其他同學(xué)的面,她哭著撕扯著同學(xué)錄,有好幾頁紙立刻掉下來,剩下的紙張不知是質(zhì)量過硬還是純粹的頑固,不肯就此讓她撕碎。她氣惱地哼了一聲,一把將他們從窗戶扔出去了。之后她趴在桌上哭,任由我怎么賠禮道歉,再也不肯理我。

上午的課在煎熬中上完了,我有機(jī)會挪動被汗水粘在長凳上的屁股,但我沒有立即起身。我想喊張蕾一塊兒去吃飯,可她怒氣未消,我也不敢開口。她坐在長凳的另一頭,上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眼看著別的同學(xué)都離開了教室,我斗膽對她說:“別生氣了,我們一起去吃個午飯。”“滾蛋。誰要和你吃飯。”說完她又趴著哭起來。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磨蹭了一陣之后,最終只得悻悻離開了教室。

我開始后悔不該隨便開拙劣玩笑。但說實在的,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發(fā)這么大的脾氣,還要罵我——絲毫不像她寫的作文那樣文雅。每次在作文課上,我因為寫不出來而抓耳撓腮的時候都會瞥一眼她的稿紙,她那沙沙作響的筆尖像吐絲的蠶一樣,不知不覺竟已吐出大半張紙了。“圣潔的母愛”,我是無論如何不會用這樣的詞組,嘖嘖稱奇之后,我便專心地觀看這只靈巧的小手寫出一行又一行漂亮的字,幾乎忘了自己還要完成作文。想到這里,我心中更加愧疚,都是我,害她連午飯都不想吃了。人是鐵,飯是鋼,不吃午飯可怎么行。既然她不肯和我一起吃,我決定給她帶來午飯,也算是賠禮道歉。一開始我想給她買一份盒飯,又想到假如她不吃,或者極有可能把它掀到地上,不但浪費,我還得費事打掃,那可就太麻煩。我靈機(jī)一動,干脆給她買幾個菠蘿包,萬一她拒絕我的好意,我就自己吃掉就好了。

我回到教室,在門口對她喊了句“你等著,我給你帶吃的去”,便徑自出了學(xué)校。正午的陽光更加毒辣,逆光下,梧桐樹的葉子呈現(xiàn)出一種灰綠的顏色,顯得無精打采。行人游走在寥寥的陰影下面,郵局門口的階梯上都坐滿了乘涼的老人,他們紛紛敞開上衣?lián)u晃著蒲扇,幾乎沒有人在交談,大多數(shù)人只是一味望著白亮的天空發(fā)呆。不過我對高溫習(xí)以為常。我身上沒有衣服遮蔽的地方早就曬得黑黢黢的,就連腳背上也印上了涼鞋的印記,變成黑白相間的馬賽克圖案,更何況我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濕透,根本不在乎再出點汗。況且不是沒有降暑的辦法:麥當(dāng)勞里就有冷飲,不過價格太貴;路邊小店里兩塊錢的蛋筒冰激凌才是地道的選擇,和老板軟磨硬泡之后,她會不情不愿多加點冰激凌,像寫書法運筆之后筆鋒向上一挑,堆成一個高聳的尖塔。我在大冬天偶爾還會來一個搭著煎餅吃。不過今天我對它不感興趣,反倒是有幾家盒飯、煎餅攤子和烤肉、熟食店散發(fā)著帶著油煙味的香氣,在烈日下格外嗆人,不知為何卻讓我的肚子突然感到由內(nèi)而外的空虛。特別是祁萬順臨街的窗口在賣三鮮豆皮、苕面窩和掛霜香蕉,我走在油膩膩的路面上,不由的一邊咽口水一邊向里觀望。他們家最近推出了紅油刀削面和印度飛餅,據(jù)說味道不錯!我還沒有機(jī)會品嘗。我一度想先進(jìn)去解決自己的午餐算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張蕾還在餓肚子呢。我吃完粘上一身辛辣味,回去豈不是更惹她怨恨。正思忖著,我踩在一攤潲水上差點滑倒,大概是我的腿餓的路有點發(fā)軟了。

天氣太熱,就連乞丐都受不了。他們紛紛下了天橋,在橋下一棵大樟樹下打盹,像一群兀鷹棲息在花壇上,老遠(yuǎn)就散發(fā)著食腐動物的氣息。他們只顧睡覺,也不在乎是否會有人往他們的罐子里扔錢,毫無職業(yè)道德可言,我路過的時候他們連眼皮都沒動一下。我認(rèn)定他們中間的任何人都不值得同情。有個老太太,據(jù)說她兒子每天早晚開車接送她。那兩個臟兮兮的小孩,見到衣著光鮮的女士就會撲上去抱大腿扯裙子,讓人家不得不給兩個錢打發(fā)了事。還有個盲女人,有次我沒有零錢,扔給她十塊錢,因為那天我忘帶月票,就想從她的碗里拿兩個硬幣坐車。結(jié)果手剛伸過去,她一把奪去乞討用的碗攬在懷里,并且用防賊一樣的眼神盯著我。

我屏住呼吸擺脫了兀鷹的巢穴,然后登上了天橋。沒走幾步,我就感覺天橋在上下?lián)u晃。起初我以為是自己太餓了,腿有點抖,于是我用雙手按住自己的膝蓋,這回發(fā)現(xiàn)天橋真的在搖晃,而且下面開過去大車的時候搖晃得更厲害。從前我怎么沒注意到?不會是橋要塌了吧。那可不行,要塌也要給我挺住,等我走過去再塌。結(jié)果天橋挺爭氣,并沒有塌下來,甚至直到十幾年后因為修地鐵被拆除之前,它都好端端地屹立在原處。自那次以后,我上這座天橋都會感到它在抖動,像一條被撫摸的老狗那樣因歡快而顫抖,又帶著若干惡作劇的狡黠意味。

天橋正中心是一個小小的環(huán)島,但別指望行人能像車輛一樣環(huán)繞著它有序行進(jìn)。宏觀上,人流完全符合自然狀態(tài)下的流體力學(xué)定律。在湍急水流中豎起一根柱子,只會帶來紊流和漩渦。繁忙的時候,人們就會在這個地方擠來擠去,你踩到我的腳,我撞到你的腰,而那些占道的地攤更是令混亂程度有增無減。好在像今天這種天氣這種時候,天橋上行人寥寥,連地攤也比從前少,有的賣些賣皮帶、鑰匙扣、塑料玩具之類的鮮有人問津的便宜貨,或者只在地上放塊硬紙板,上面堂而皇之寫著刻章辦證退字靈發(fā)票諸如此類的勾當(dāng)。他們同那些乞丐一樣無精打采,并且同樣忽視了我的存在,大概我看上去不太像潛在的客戶。突然,有一個攤子吸引了我的注意。一個老頭在賣一些毛絨絨的小動物,看上去像豚鼠卻又不是。我蹲下來看了一陣子。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在籃子里畏畏縮縮,只敢小心地嗅嗅鼻子下面一小塊地方,連眼睛都不敢抬一下。“這是什么?”我問老頭。“刺猬。”“這哪是刺猬?人家刺猬都有大黑刺。你的刺猬一身毛。”老頭掀起草帽,瞇著眼看我一眼,說:“我這是刺猬崽子。那是絨毛?你摸摸看。”“不咬人吧?”“怎么會?這東西膽小呢。咬了賠給你,要燉湯要紅燒隨你便,大補(bǔ)。”于是我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它趕緊縮成一個小球。果然,它身上不是絨毛,而是短刺。只不過這些刺還沒完全長硬,并不是特別扎手。我對老頭說:“還真是刺猬。怎么賣?”“十塊錢一只。”我一摸口袋,正好今天只帶了十元零花錢,還要用來買菠蘿包呢。我說:“這么貴?你這刺猬都快曬死了,你看他們都在發(fā)抖呢。”老頭用手戳戳小刺猬露出來的白色腹部,讓它團(tuán)的更緊了。“哪能曬死?他們膽小才發(fā)抖,再說連這座橋都發(fā)抖,還能塌了不成?”我把這個刺球拿起來,軟刺扎在手上怪舒服的。我說:“這野生的東西能養(yǎng)的活嗎?買回去也不吃食吧。”“怎么養(yǎng)不活?我這些個不都活的好好的。”“那你喂食給它們,我看它們吃不吃。”老頭撫著胡子哈哈一笑,說:“你這小鬼倒有些機(jī)靈。我告訴你吧,刺猬和貓一樣,都是夜里活動的,白天不吃食,凈睡大覺哩。”他又說:“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一把年紀(jì)了有必要騙你。”“十塊錢太貴了,能便宜點么?”經(jīng)過一番軟磨硬泡式的討價還價,老頭把籃子往自己跟前一拎,說:“最少八塊,少一分不賣!”還伸手要拿我手上那只。我料想價格應(yīng)該不肯再便宜了,可我還要買菠蘿包啊。菠蘿包太過松軟,很難填飽肚子。張蕾瘦,食量不大,吃三個說不定能飽,我還要多吃一個才行。這么一來,起碼要買七個菠蘿包。我說:“老爺爺,我兜里就五塊錢了,我是真喜歡這只刺猬,買了它連午飯錢都沒有了,你就便宜點賣給我吧。”他沉吟片刻,不情不愿地說:“大熱天的浪費口水。我看你也一身汗。五塊錢就五塊錢,不過你手上那只可不行,要這只小的。”他指了指籃子里那只最小的刺猬,它蜷縮在角落里抖抖索索,一身毛刺稀稀拉拉,像個爛芋頭。“我不要。我就要手上這只。”“算了算了,熱天熱事的。你不容易,我做生意更不容易。”他趕蒼蠅似的揮揮手,表示之所以同意這價格,純粹是出于對我的厭煩。我怕他反悔似的,趕緊從兜里掏出十元鈔票給他。“嘿,你這小子,不是說只有十塊錢的嗎?”我不理會他,只等他找錢給我。這老頭哪里知道,刺猬和菠蘿包此刻對我來說同樣重要,全都是為了挽回一個小姑娘的友誼。那一刻我顯然沒意識到,在即將分別之際哄她開心,就像泰坦尼克要沉沒的時候一群樂手演奏音樂一樣,全然是徒勞無益的事情。當(dāng)時藍(lán)寶石正在熱映這部電影,而我在幾個月之前就看過盜版VCD了。盡管電腦的十七寸CRT顯示器上滿是馬賽克的槍版很費眼神,我們一群人看到上述劇情的時候還是樂不可支,其受歡迎程度僅次于看到女主角脫光衣服讓男主角畫素描那一幕。不過世上徒勞無益的事情太多了,我們面對生活時要有一種敢死隊員的勇氣,也許還需要點自我嘲弄的精神,及不那么急功近利的人生態(tài)度。

我說過了,那時我還是個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少年,對人生最不缺乏這種積極得近乎傻氣的態(tài)度。我手中捧著刺猬,兜里揣著五元大鈔,一心只想著張蕾見到我的刺猬和菠蘿包能破涕為笑,不再生我的氣,心中不免有些欣欣然,壓根沒注意到下橋的階梯處蹲著的那個人。

我路過的時候他一躍而起,仿佛他蹲坑的時候有人在下面的茅坑里扔了一枚爆竹似的,我被這種恐慌情緒所感染,因此也嚇了一跳。他順勢一推,將我逼到欄桿邊。“站住!”他喝令道,聲音不大,但足以威懾我。反正我也無路可退,于是站在原地,抬頭看看這人。他應(yīng)該不比我大幾歲,卻長得又高又壯,站在我面前完全遮擋住了陽光。逆光下,他的皮膚比我還黑,唯獨頭上頂著鳥窠似的黃毛。他顴骨很高,額頭扁平,繼承了他的祖先山頂洞人的某些特性,令他顯得遲鈍又暴躁。眼睛像氣球上戳破的兩個洞,正嘶嘶往外漏冷氣,除此之外空無一物。“小子,有錢沒有?”我掂量了對手,說謊的各種后果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換做另一時候,我肯定寧愿蝕財免災(zāi)——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然而今天,我絕不能交出身上僅有的五塊錢。“我沒錢。”我低著頭說,看到他臟兮兮的球鞋開膠了。不知道他是混哪條道上的,竟然對穿著毫不講究。他用臟兮兮的手拍拍我的臉,說:“我也不想搜你的身,你就隨便給點錢意思一下吧。天氣這么熱,你總不能讓我白曬這么久的太陽吧。”說實話打劫的我見多了,可我從來沒有見過光天化日之下在鬧市區(qū)干的,更可見他不怎么專業(yè),說不定今天是第一次出來干活呢。我掃視了周圍,確定他沒有其他同伙,慌亂的情緒平復(fù)了不少。“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我伸手給他看手上的刺猬,“我連吃飯的錢都用來買這只刺猬了。”“放屁,一只刺猬能值幾個錢?”“十塊錢。不信你去天橋上問那老頭。”“哈,你上當(dāng)了,這年頭哪里找到這些刺猬?老頭是在墳場撿的。這個吃慣死人肉的晦氣玩意兒,養(yǎng)不家,你回去割自己肉喂它試試吧。”這個落拓的搶劫犯竟然也敢冒充專家嘲笑我,讓我心中不免時分窩火,更別說他逼著我,讓我的后背貼著發(fā)燙的欄桿——何止是欄桿,因為我立定不動,鐵皮橋面的溫度透過了我的鞋底,讓我雙腳熱的像鍋里的王八。我內(nèi)心不由地責(zé)怪這座橋的設(shè)計者,諾大個橋,橫豎已經(jīng)花費許多錢,當(dāng)初就不知道再給裝個遮陽棚。“你管得著?我買回家去自然養(yǎng)的活。”他沒料到我竟然敢頂他,愣神了一秒鐘,接著他說:“好小子,還有脾氣?”說著就要揮拳打我。我早有防備,趁機(jī)從他胳肢窩下面鉆了出去。他反身抓我,只抓到我滿是汗、滑溜溜的胳膊,我用力一甩,像泥鰍一樣擺脫了他,接著往橋下狂奔。下去就是十字路口的拐角,眼看著就要逃脫了,山頂洞人從一二十級階梯一躍而下,瞬間擋在我前面。我剎不住車,和他撞了個滿懷,像撞倒一堵墻似的,我慘叫一聲,跌坐到地上。我還懵著,劈頭蓋臉就挨了一頓揍,我手上有只刺猬,沒法護(hù)臉也沒法反擊。山頂洞人的攻擊突然停下來,這當(dāng)然不是他進(jìn)化得文明一些了。滿眼的金星在晃眼的陽光下像氣泡一樣快速地彌漫至天際,我漸漸看清原來橋下的路上還是有些稀稀拉拉的行人,正朝我們這邊看呢。我不認(rèn)為他們會多管閑事,救我一命,但對于山頂洞人來說還是有所忌憚——這家伙畢竟不專業(yè),大概是周末不上學(xué),父母也不管,跑出來只想撈點外快。他示意我起來。“你跑什么?老子不過想借點錢賣包煙抽抽,你他媽至于要錢不要命么?”他喘著氣對我說。“我真沒錢。”我一抹鼻子,流血了。“沒錢就把刺猬給我。”我不吱聲,他覺得自己又受到了冒犯,一巴掌拍在我頭頂上,催促道:“快拿來。自覺點。”這個長相丑陋的家伙真是得寸進(jìn)尺,此片地盤我不熟悉,要換做我家附近,我早就號召一群人打得他滿地找牙。不過眼下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孤身一人與他斗智斗勇了。

“給你吧。”我把一直抓住刺猬的手伸過去。他看到這個滿是刺的小東西,一時拿不準(zhǔn)該不該接過去。正當(dāng)他的手伸出一半進(jìn)退兩難之際,我手往上一揚,把刺猬狠狠地拍向他的臉。因為我倆靠的太近,他根本沒有反應(yīng)時間,而且因為我“妥協(xié)”,他放松了警惕——只可惜我錯誤地估計了我倆的身高差,刺猬沒擊中要害,倒是正中他的嘴巴。他像嗆水似的發(fā)出一聲噗嚕,然后仰面倒下去了。我再次拔腿就跑,繞過街道的拐角,差點撞上賣荸薺的板車。我頭也不回,將太婆的咒罵聲拋至腦后。我跑過書店,跑過眼鏡店,鉆進(jìn)了專門批發(fā)服飾鞋帽的小巷子。高高掛起的商品遮天蔽日,讓本來就很狹窄的巷子驟然變黑,不知道它要通往什么地方。我看不清別人的臉,后面的人理所當(dāng)然也很難看清我——假如他仍在后面追逐的話。我沒有回頭看,我不再是慌不擇路的逃亡者,而是隧道里一往無前的火車。巷子盡頭的光亮在漸漸擴(kuò)大,我又重見天日。

半山坡上緩緩起伏的道路上車輛稀少,合歡樹缺乏修剪,枝葉旁逸斜出,肆意生長。粉紅色的花有些正盛開,有些卻已經(jīng)開敗,羽毛般輕巧的花瓣在風(fēng)中亂飄,堆積在路牙邊的角角落落。這些標(biāo)志物都是那么特別,讓我一下子知道了自己的所在。這外面竟然是賣古玩玉器的市場,從前吃完午飯,我會跑過來瞎逛逛,看攤主們兜售瑪瑙、銅錢、連環(huán)畫等稀奇古怪的東西。我那時候認(rèn)為這是個有趣的地方,而且又街道難得的干凈和涼爽,很適合消磨中午無聊的時光。在我穿過窄巷到達(dá)這里、被蟬鳴聲包圍的時候,我一度有種躲避戰(zhàn)亂到了世外桃源的錯覺,從未想到若干年后市場被搬遷,道路被整飭,山丘被夷平。這里完完全全被我和其他人所遺忘,只有再談到菠蘿包的時候才附帶被提及。

我停止奔跑,回望那條巷子,山頂洞人壓根就沒有跟過來。事實上,整條街道上冷冷清清,沒有半個人影。一只是陣風(fēng)吹過,合歡樹葉子沙沙作響,泠冽的香味讓周遭的空氣冷卻下來。因為葉子形狀相似,我曾一度以為合歡樹同含羞草是同一種植物,因此驚訝于如此羞赧的植物竟然能開出這樣美麗的花朵。一聲蟬鳴正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緊接著其他幾棵樹上的蟬也開始放聲歌唱,如寺廟里齊鳴的鐘磬,一時間讓我的周圍陷入一種奇怪的靜謐。危險過去,我不但沒有覺得半點輕松,反而渾身疲軟,頭暈?zāi)垦#ぷ永锔傻妹盁煛N亿s緊坐到花壇邊休息。

我的鼻子出血了,臉頰上火辣辣地疼,大概是汗水里的鹽分染到傷口,好在都不算嚴(yán)重;只是T恤上沾了血跡,回家后解釋起來比較麻煩。我這才發(fā)現(xiàn)手掌上也被刺猬扎了幾個洞,不知道是我被踹倒的時候還是我用刺猬砸對方臉的時候扎的。大概是因為過敏還是什么原因,被扎傷的地方又紅又腫,癢得鉆心,說不定這小東西真的是吃死人肉長大的,身上帶有尸毒,那樣的話我的手掌會慢慢潰爛,最后非截肢不可。不過比起擔(dān)心,我更好奇山頂洞人的嘴巴此刻是什么感受。看著刺猬崽子膽小的模樣,實在想象不出它會是在墳地這種地方生活的。它在我的手中仍然在發(fā)抖,不過此刻它大概嗅到危險的氣息已經(jīng)過去,終于敢探出點腦袋來,用它黑豆似的小眼睛打量著周圍。它身上的刺斷了好幾根,剛才我軟磨硬泡,就為了把長得最端正的這只挑出來,現(xiàn)在看來是白費口舌了。經(jīng)過這番折騰,我的肚子也餓得慌,我對小刺猬說:“走,我們該去買菠蘿包了。”

我從另一條小路迂回到皇冠餅店所在的大街。他家人手不夠,一般會在上午生意不忙的時候?qū)⒏恻c都烘焙好。此刻正午早就過了,烤箱都沒打開,不過老遠(yuǎn)還是能聞到香味在熱烘烘的空氣中上下漂浮。尤其是菠蘿包的香味,夾雜在牛角面包、甜甜圈、哈斗、虎皮蛋糕的香味中間,仍然清晰可辨。我寧可相信那是焦黃的酥皮里的糖稀和松軟的面包里酵母混合起來凸顯了它的味道,而不僅僅是香精在起作用。這香味是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攫住我的胃,捏得它前沿貼后壁。

好在排隊的顧客并不多,不知道是時間不對還是天氣太熱。這算是今天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我不怕排隊,只怕長的隊伍里沒完沒了的插隊。那樣一來,照我目前的狀態(tài),說不定我又會把刺猬排在誰的臉上。輪到我時,店員用驚訝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這才想起來自己臉上有血忘了擦干凈,落拓的模樣絕不亞于那個山頂洞人,只比天橋下的乞丐好那么一點點。再加上我手上拿著一只刺猬,像不知何方的妖魔鬼怪手里的法器。“七個菠蘿包。”店員只顧盯著我的臉,都沒聽見我說的話。我只得再重復(fù)了一遍,“要七個菠蘿包”,然后遞上那張汗水濕潤了的皺巴巴的五元大鈔。她如夢初醒,接過錢,迅速夾了七個菠蘿包給我,速度之快,以至于有兩只菠蘿包當(dāng)場就夾癟了。仿佛我不是用錢買東西顧客,而是持槍搶劫的罪犯。

買好了菠蘿包,莫名其妙地,我只覺得自己更加泄氣。我拿出其中一個被壓扁的菠蘿包,將它向正面卷成長條狀并稍稍壓實,通過這種自創(chuàng)的吃法,面包吃起太過酥松以至于完全沒有飽腹感;另外酥皮成了包在里面的餡兒,不易四處掉渣。我咬下去一口,發(fā)現(xiàn)并不如我預(yù)期的那樣可口,我不甘心地又連續(xù)咬了幾口,可是越來越不是滋味。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正琢磨著,一只菠蘿包就下了肚。

腹中的空虛被稍微彌補(bǔ)之后,我開始回想起今天的遭遇。剛剛我還在慶幸自己逃脫了,此刻卻意識到自己平白無故被人一頓打,心中徒增許多憋屈。狗日的沒進(jìn)化完全的野蠻人,仗著自己一身蠻力就敢獨自一人在鬧市打劫。我好歹也是有一幫兄弟的,在我家附近那片地方三教九流的人也都認(rèn)識,還從來沒受過這等鳥氣。有仇不報非君子,我鼻子出血,臉頰掛花,不把這家伙教訓(xùn)一頓真是便宜他了。我忿忿不平地走著,又吃掉了一只菠蘿包。

想著報仇的事,我竟不知不覺走回到天橋附近。這個朱紅色的龐然大物像一只岔開腿的八角蜘蛛盤踞在十字路口,與周圍的建筑物并不協(xié)調(diào),好在周圍的建筑物也都亂七八糟,并無太多特色,所以也算不上有礙觀瞻。天橋落成已久,缺乏必要的維護(hù):防滑地板油漆已磨掉,露出了不銹鋼的金屬色;橋欄桿上貼了許多小廣告,新張貼的蓋住舊的;橋下紅綠燈的接線裸露在外,在風(fēng)中紛紛晃蕩不已。而且我在今天發(fā)現(xiàn)了它竟然是一座會晃動的橋,從此以后路過它的時候再也無法忽視這個事實。在我對世界還懵懵懂懂的時候,讓我初步認(rèn)識到現(xiàn)實絕不會堅固到牢不可破——恰恰相反,即便是鋼筋混凝土所造就,往往也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仿佛隨時會在我們頭頂上跨塌下來。甚至,就連大地這樣看上去堅實的東西,也不過是奔流的巖漿上一層薄薄的殼。我們對世界總會形成這樣或那樣的看法,就如同地殼一般可供落腳。但對于變化多端的世界,看法終究會變成見,最被被現(xiàn)實無情地推翻。

走近之后,我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我的目光搜尋所有可疑的角角落落,希冀看到那個仍在蹲守作案的身影,這樣我就有機(jī)會實施我的復(fù)仇計劃。但我需要時間召集人員,在此期間還不能讓他溜走,也許我應(yīng)該直接威脅他說有種不要跑?思來想去之后,我內(nèi)心中又有點希望干脆不要碰見他,免得我思考這些棘手的問題。

他果然不在。我松了口氣,但卻感到更加氣悶,我命中注定有此劫數(shù),白白挨頓打,公道是討不回來了。此刻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并不是我氣悶的全部原因。賣刺猬的老頭和其它攤販也一并不見蹤影。我站在空蕩蕩的天橋上,一成不變的建筑和街道如年輪般粘上一層又一層的灰塵。午后的陽光像福爾馬林溶液,將它們深深浸沒,制成標(biāo)本,再棄置某個不被人注目的角落。天橋如螞蚱的腹部在微微翕動,在我身邊攪動起許多細(xì)碎的氣泡。只有如此才讓我偶然注意到周遭這些事物的存在,在許多年后當(dāng)我想起菠蘿包的時候,才能將他們從那個角落里拾起。與此同時,一點倦怠之情在我心中埋下了種子,日復(fù)一日,它會在這翕動之中不斷瓦解很多陳年往事。這意味著,我為拾起其中一個標(biāo)本沾沾自喜,其實早已打碎千千萬萬其它標(biāo)本。

而我并沒有因此停下腳步,我邊往前走,邊卷起第二個菠蘿包吃起來。天橋才走過一半,這只菠蘿包就吃完了,我舔舔手指,上面有汗水的咸味和血液的腥味,還有刺猬的騷臭味,讓我惡心得差點吐出來。不過我很快就被別的臭味籠罩,因為我已經(jīng)下了天橋,走到乞丐聚集的大樟樹下。他們橫七豎八躺倒,一動不動,簡直就像一群死尸。大概他們是不吃不喝餓死的(反正我從沒見他們吃喝過),或者干脆是被這股臭氣熏死的。我不由地快步離開這里。我感到自己心中進(jìn)一步地在皺縮,就像那只被夾子夾過又被我手捏過的菠蘿包。我覺得有些惱火,又說不清這火氣因何而生。

我坐在麥當(dāng)勞叔叔的長凳上,放下小刺猬,開始吃第三個菠蘿包——盡管我的神情和他那做作的笑容很不相稱,他半摟著我一定滑稽透頂。我坐在這里,頗有點自暴自棄的意味。酥皮的甜味不知為何讓我想起兩年間的點點滴滴,并開始怨恨張蕾今天的所作所為。為了一本俗不可耐的破同學(xué)錄,至于生我這么大氣?我們好歹也是同桌一場。錯,何止一場?也不知道是是不是教委的學(xué)號系統(tǒng)是不是出了什么紕漏,幾百號人,兩個學(xué)期四次開班,分別有語文、數(shù)學(xué)兩門課,我倆竟然十有七八都是同桌。以至于每當(dāng)?shù)谝淮紊险n,彼此看到旁邊坐的是對方一點都不會感到吃驚,相反,要是不坐在一起才是咄咄怪事。坐一起那么久,這其中沒有緣分也有情分吧,至于像仇人一樣對待我么。我常常偷看你的作文不假,你數(shù)學(xué)不會的地方不還是我教給你的。再說我不過是開開玩笑,雖然有點欠妥,也沒什么惡意,至于要惡語相向嗎?你這小賤人,竟然敢罵我,還“圣潔”呢。我呸!不就長得好看點,耍什么小性子。再敢罵我,一巴掌把你的發(fā)卡拍地上,再把你袖子上的珠子都扯下來。

我正想得出神,小刺猬已經(jīng)爬往長椅的另一端。在它逃離我的控制范圍之前,我輕輕把它拽回來。我揪了一片面包喂它:“你今天也受苦了,來吃點東西吧。”它用小小的鼻尖反復(fù)觸碰,最后還是沒有咬一口。“不吃拉倒,餓不死你。”我不再理會這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只管專心吃剩下的菠蘿包。吃完第四個,剩下三個應(yīng)該是帶給張蕾的。罷了罷了,才不要留給你吃,我自己吃都舍不得。不吃拉到,餓不死你。都是平時給慣的。我在心中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又吃了兩個,我終于有了些許飽腹感。我突然想到說不定以后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又有些難過。經(jīng)歷了今天的事,她大概也不想再見到我了。我心一軟:算了吧,還是給你留一個吧,反正我也吃飽了。

我汗流浹背地回到教室。張蕾起初裝作沒看到我的樣子。我坐到座位上,她方才瞧見我的狼狽樣子,嚇了一大跳。“你臉上這是怎么了?”她要看我的傷,我把頭扭過去不給她看。她說:“本來長得就丑,這下更破相了。”她已經(jīng)不哭了,眼眶還是紅紅的,劉海趴桌上的時候被壓亂了,黏在額頭上,反而比往常顯得楚楚動人。“你才丑呢。”我捂住傷口,反駁道。她大概聽出來我的語氣實在違心,也懶得繼續(xù)和我拌嘴。“疼不疼?”她問。“已經(jīng)不疼了。”“討厭死了,一天到晚土匪似的。”“滾滾,你才土匪呢。”她哼了一聲,又爬桌上哭起來。我想起手里還有一只刺猬,于是拿刺猬戳她裸露的胳膊。她生氣地抬起頭,用淚瞪著我。我趕緊說:“喏,送你一只小刺猬。”“誰要刺猬?臭死了。有送人刺猬的么?”我心想這小東西多可愛啊,不要拉倒。但我什么也沒說,只在抽屜里用書堆出來一個空隙,把刺猬塞進(jìn)這歌小窩里。“你不是說給我?guī)顼埖膯幔课叶伎祓I死了。” 我打開書包,把最后一只菠蘿包給她。

她拿起被壓扁的菠蘿包端詳了一陣,然后嘆了口氣,抹抹眼淚吃起來,破碎的酥皮掉在她黑色的裙擺上。

“好吃嗎?”

“這么點哪夠吃?小氣鬼。”

我決定不理睬她,扭頭望向窗外。乳白色的天空離我們無限高遠(yuǎn),完全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茂密的梧桐樹在濕熱的風(fēng)中像海浪一樣搖曳,葉子在六月末直射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連成一片金色的波瀾。電線桿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爭吵了一陣,又翛然飛走。從此以后,我只有在吃到菠蘿包的時候才會想起這一幕,連同那些我再也沒有踏足過的教室、再也沒有見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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