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s your name？
Why are you here？
這是我故事的開始。
“喂！姐問你話呢！”
一個小手掌重重地拍到我肩膀上，我疼得咧嘴，轉過身來。
面前是一個小女生。確切來說，是一個女生，因為她看起來比我大幾歲，像小學三四年紀的樣子。
“姐問你話呢！”她比我高半頭，居高臨下地指著我鼻子。
“我叫T，我是來趕宴會的。”我怯怯地說。
她嘴里嚼著泡泡糖，噗地吹出好大一個泡泡來，啵一聲破到臉上是。她用舌頭在嘴周圍掃集了一圈，接著嚼，接著盤問我。
“你懂英語？”
“我不會英語。”
“你不懂英語，怎么知道，我剛才問你什么？”
“被人盤問的時候，都該這么說的……”我感覺鼻子有點酸。
“賤骨頭！”
她扭頭要走，我心里松了一口氣。
突然她又停下來轉過身，盯著我。
“你剛說你叫什么？哦，T——那你原名叫啥？”
“我名字叫童，是學校里那幫回子要這樣喊的，他們說喊T順口，如果不讓他們喊，他們就會打我。”我趕緊向她答道。
“又是回子，老蟲跟他們早晚有一場戰爭——哦，我說的不是你們那邊的回子，走到哪都有回子，這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我從沒出過鎮子。
“你為什么在這玩，不去吃席，喏，像他那樣——”
她問著我，努了一下嘴。
我順著她努嘴的方向望過去，一位客人家的胖小孩， 拿著兩只雞腿，正在滿嘴流油地啃。
“席上大人們說話，我聽不懂，所以我不愛坐席，吃一點不餓就夠了。”我弱弱地說。
她看我的眼神竟稍有一分贊許。
“那你為什么不去跟別人一起玩，喏，向他們那樣——”
她又向一個方向努了努嘴，那邊有幾位客人家的男孩子，拿著玩具刀玩具槍對砍對打，打成一團。
“我不喜歡那樣的游戲，感覺沒有意思。”我回答的膽氣有點足了。
她的眼神向我投來了五分贊許。
“不錯，有性格，能當姐的小弟。”
她歪著頭，像確認似的看著我，猛地伸出右掌來，重重拍了兩下我的肩膀。
我正準備走，她又對我說：
“別回席面了，那些大人們和這些毛孩子一樣討厭。他們除了胡吹就是喝酒，要不就是吸煙，要多沒勁有多沒勁——跟著我！”
她下完最后一句命令，就轉身向外走，我左右為難了兩下，還是跟上了她的腳步。
她走到大門口平地上一顆桑樹下，看著一塊大青石頭坐上去。
“過來！”
她揮手招呼我，我慢慢走到她前面，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從此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你要聽我招呼。你回家以后我不管，但是在我面前的時候就要聽我招呼！你懂不懂？”
我一聽，行啊，反正大人吃完席就回家，以后我再不來了，多大海口都可以夸。
“嗯，我聽。”我輕松答應了她。
“好，過來，”她很高興地坐直了身子，“親我！”
“什么！”我腦子嗡地響了一聲。
“聽明白沒，過來，親我。”
我站在那，舉手無措，我長到六七歲上，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
她就開始把外套往下解，“不親是吧，我現在就大聲喊，說你要親我還脫我衣服。”
我急得簡直不知道，是想死還是想活，急忙叫住她：
“別脫，別脫，我親。”
她咕滴一聲就笑了，兩手抱臂坐在石頭上。
“來啊，兩邊兒臉各親一下。”
于是我很紅漲、很羞怯第一次親了女人的臉——如果不計算在夢里那幾次的話。
“瑤瑤，別欺負客人。”主人奶奶慢悠悠走了過來，勸住我剛剛親過的這個女生。奶奶看了我一眼，哈哈笑了幾聲：“看你把客人難堪的！”
天啊，奶奶竟然沒有狠狠批評她，也沒把她從我眼前拉走。
不過我現在知道她叫瑤瑤了，我覺得一旦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就莫名有了一點力量。
瑤瑤并不服奶奶的話，剜了奶奶一個白眼：“你瞎管什么閑事啊，老蟲他都不敢管我。”
奶奶撅起嘴，就說起瑤瑤來：“越來越不懂事了，你爸好歹是個營長，你就這么喊他大名！”
瑤瑤若無其事地拿著一小截樹枝弄來弄去，并不想認真理會奶奶的話。
“我喊的不是他劉任重的重，是菜青蟲的蟲。”
“你這小妮子，他是你爸！你就這么瞎喊！看我不找掃帚打你！”奶奶跺著腳氣沖沖進了家門。
“得了吧，就他，哼，還我爸。”瑤瑤兩手抱臂，輕蔑地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
奶奶也確實沒有再拿掃帚出來。
“你為什么這么說你爸爸？”我現在也不怕瑤瑤了，就很好奇地問她。
“切，他哪里配當我爸，真搞笑，在他眼里，我就是個失敗的試驗品，生下來是個女的，就扔到親戚家，四處丟來丟去，跟那些撿破爛兒的沒爸媽的野孩子有啥兩樣？現在我長大了，所有人又跑過來告訴我，告訴我，媽的，告訴我，要向他喊爸爸，還媽的，告訴我，要敬愛他。”
瑤瑤唧唧歪歪，歪鼻子瞪眼罵了一通我不太懂的話。
“你爸爸為什么要扔了你啊？”
“他想給我生個弟弟，但是我媽不爭氣，生的全是妹妹，我和另外倆妹妹都是扔親戚家養的。”
“為什么不自己養你和妹妹啊？”
我突然發現我問的話讓瑤瑤變得越來越氣，不知道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問的東西。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我爸是官兒你知道嗎？官兒是不能生兩個孩子的，何況現在他都生了四個丫頭的，看他還敢不敢再生，媽的。”
但她說的我越來越不懂，我繼續問她：“我爸也是官兒啊，他是班主任，我就有倆姐姐啊，都是自己養的，沒送親戚，然后媽媽生了我，我是她們倆的弟弟。”
“哦，你有倆姐啊，那你回家問問你爸，你肯定還有兩三個更小的姐，是送給別人了，他們當官兒的想生兒子都這樣做，你要有膽子還可以問一問北邊大屋子里，正在吃席的那一堆官兒。”
我當然不敢問。
突然瑤瑤像發現了什么，問我：“你剛說你爸是什么官兒？是班主任？哈哈哈哈哈哈！班主任官兒！哈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
難道我爸的班主任不算官兒嗎？他管初中一個班的學生啊，八十多個學生呢，就算等到畢業的時候，全班也還會剩五十多個學生！
為什么班主任不算官兒？
我的世界一下子出現了裂痕。
我正在冥思苦想，瑤瑤突然又喊起我。
“喂，剛你說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問你原名。”
“我叫童。”
“好，那我以后就喊你阿童了。”
“不用，你就喊T吧，順口。”
“媽的，賤骨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