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講述的是關于作者父親的故事。當然,布魯諾·舒爾茨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描寫他父親,我們可以在《鳥》中看出,舒爾茨在回憶、琢磨他父親的同時加入了自己的想象與寄托,并將其寫入這篇文章,于是我們看到的父親是基于現實的二次創作形象。我們無從探究父親是否真正擁有過一個鳥的王國,但我們從文中可以了解到父親擁有一個強大的精神王國,相信這是真實存在的。舒爾茨在文章中為父親的精神王國添磚加瓦,形成了一個分析父親權力消解變化的軌跡,通過它,讀者可以非常直觀地從文中提煉出最多情感的人物的豐滿形象。父親在作者筆下多次“變形”,他孤僻,且具有動物性。他模仿飛鳥,像喜陰的爬蟲類躲在房間深處。漸漸地,家人開始習慣他的“不在場”,父親在家庭中的統治權也慢慢消亡。
在《鳥》的開篇,作者給我們展現一幅荒涼黯淡的冬日雪景圖。這樣一種色彩凄切的環境也是父親孤獨荒涼的王國的投影。接下來直筆轉到父親身上,說他再也沒有離開過那間屋子——父親在病魔侵襲下,已經被動地失去了探尋自然界的能力,這也是現實生活中父親在生命末期的悲慘情狀。作者在感到萬分哀痛的同時也為父親感到遺憾。一個擁有強大精神王國的男人即將死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愿意走入他的王國,他的傾訴只能換來嘲笑。因此在生命的末期,他開始為自己的王國另招子民。父親的方法是養動物。“在這段時期,我們第一次注意到父親對動物有著巨大的熱情。一開始,它是一種介于獵人和藝術家之間的狂熱,或許也是生物對其親緣(雖然兩者并非同類)在更深的動物學意義上的好感,或者是創造出全新物種的嘗試。”
父親擁有著創世者的熱情,舒爾茨曾經在健康的父親身上體會過這種創造者的狂熱。他奇思異想的龐大能量不亞于任何神話中的創世神明。父親從各個國度購買了鳥蛋,之后用老母雞去孵化它們。終于,他通過這些荒誕的手法創造出一批姿態丑陋而顏色艷麗的鳥類,它們燦爛的羽毛和奔涌的生命短暫地激起了父親的活力,他真正感受到了作為全能者的力量,這才是父親真正向往的。
舒爾茨在文中重點提到了這畸形鳥群中一只巨大的禿鷲,他將禿鷲和父親的外貌、神態與父親做對比。能明顯看出來,這只禿鷲就是父親的象征,嚴肅、禁欲、年老且病苦。這也是布魯諾·舒爾茨小說中父親無數個變形版本中的一個早期形象。但即使形貌極其相似,父親最終并末變為禿鷲,這還需要時間來演變。在描述此情節時,作者的語氣如此諱莫若深,我們可以想象到作者的童年,懵懂的他在好奇之下苦苦思索著父親,文中的幻影便是作者在不解與敬畏中制造出來的場景,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它是具有一定真實度的。
一開始,家人們只是將父親豢養鳥雀的舉動認為是一場有趣的,色殘斑斕的試驗。在最初的興頭過后,鳥雀斑斕的羽毛也不能彌補它們的嘈雜和污穢給家里帶來的不便。于是,父親與他的鳥類王國被移送到閣樓上的雜物間。之后作者如實的描繪到,父親王國的即將迎來的災難。女仆阿德拉闖進了父親的房間,將鳥兒們全都趕出了窗戶。這是故事里的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為試圖建立超俗的物質王國而被打敗。他在現實生活中所遭遇的不解,被舒爾茨放置到了故事里,顯出奇異的戲劇張力。父親也許努力向世人表達過自己詩性的向度,舒爾茨在故事中也用有著美麗的顏色和不屬于塵世的奇異姿態的鳥兒來影射父親,但鳥兒們依舊不屬于現實世界,無法與舒爾茨的家庭相融合,只能消失在天際。
小說末尾,作者這樣寫道“過了一會兒,父親走下樓,走出了自己的領土——他是一個被擊潰的人,一位剛剛失去了自己寶座和王國的、被流放的國王。”這是舒爾茨第一次正面證實了父親的身份。如果說在《顯圣》里,父親是主動退出了家庭,那么在《鳥》里,他者(家人們)對父親的身份進行了明確指認。結合《論裁縫的人偶》,可以看出這是父親放棄了在物質世界中進行創世后,關于創世的純粹理論建立。《鳥》便是舒爾茨就這理論為父親量身打造的故事——關于一個脫離世俗,荒謬建立鳥類王國的失敗者。向一群心不在此的聽眾解釋一個哲學意義上的龐大話題,換來的只能是更多的嘲諷與異樣的目光。作者在創作父親這個角色的過程中的感觸如此之深切,因為在父親身上,他一次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充斥著戰亂和困惑的當下,沒有人愿意停下來傾聽一段關于世界本源問題的討論。而自己的悲哀更為深切,因為自己還活著,并且承載著父親傳承下來的宿命。
作者 肉丸紙 準六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