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給自己一次放生
我曾經在一個地方有一段時間會陷入一種莫名的境地,覺得孤獨,困頓且疲乏,開始自我否定,表情悲戚,思緒低落,覺得難過壓抑,并莫名想哭。面容干凈明亮,內心孤僻成癮。身體麻木,舉止遲鈍,生理和心理上出現雙重困覺,開始自我矛盾,自我糾結,思緒偏向負面化。
開始重新界定文字,以木橋決裂的姿態想要重獲新生,覺得每天都是周而復始,機械固態。早晨起床,開窗,洗漱,凝視。每天一樣的生活姿態,窗外的風一樣粘稠,過道上的行人依舊熙攘,梧桐葉由嫩綠走向枯黃一季一季也沒什么不同。
意志消頹,對生活無力無望,想斬斷一切繁雜的念頭,可這些又如水草如青苔,總在黑暗潮濕中瘋狂生長,不是圣人無法做到無欲無求。越來越難以揮動四肢,渴望與人交談又拒絕與人交談,覺得冗長且無趣。連續幾天不能寫完一篇短篇小說,構思模糊,無力,破碎,干癟,拖拉,空洞。甚至一度懷疑自己。
在一個地方待多了,對有些事物的熱情很容易消退,原因在于對這類事物的熱情出自于自欺欺人的內心想要追求一分安定。
這種對事物的焦灼終于有一天令我害怕,我開始反思,是什么原因導致我如此麻木空洞,沒有靈魂。我覺得生活不應該是這樣,至少在你想要安定之前不應該這樣。
如果每天看同樣的景色,看得面目渾濁,姿態空洞,思想固化,意志消頹,精神萎靡,你就應該換一個地方、姿態、目光去生活和注視。
我決定動身,在一切還沒有被思維固化之前。去一些令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在上火車的一瞬間,雖然擁擠的人潮,鋪天的熱浪,濃重粘稠的空氣令我生理上不太舒服,但是當我踏進車里的一剎那,我的心理上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開始欣賞各色人群,每個人的面容與神情,在隧道與路口交替的瞬間猜測內心的情感與心理。在一段或長或晚的旅途中,在一場自己與自己的拉鋸戰中,在一個又一個失眠的夜里,每個人都呈現出不一樣的樣子,是單獨的個體,又是殊途同歸。
我們終其一生尋找的不過是自身,我們最容易喪生的是熱情。
過道里跑來跑去的小孩,面目單純明亮,笑容像荷花一樣綻放地純白無暇,奔跑起帶來的風涌到鼻尖,感覺自己的心靈也鮮活了起來。
火車將過往的風景一一掠過,飛快地倒退。我看見所有光與影在我眼前瞬滅,我仿佛看到坐在窗臺前日復一日的我,眼睛由靈動逐漸撲向枯萎,日復一日地枯萎。
那個破滅虛幻的自己,已經是昨日的敝衣,沾滿歲月模糊地灰塵,被固化的生活方式摧毀地昏昏沉沉,被時間與重復啃噬,變得面目全非,如行尸走肉,如提線木偶。
你還記得你年少時的夢嗎,還記得以前最討厭什么樣的人嗎。
你記得,你不記得。
火車穿過隧道的時候,目之所及一片純黑,深邃的,悠久的,像被擱置久了的陳年。虛空的手像踏過時間空間全方位地向我襲來,掏空我的思想浸染靈魂。你眼睜睜地看著它日復一日貫穿你的身體、生活,然后不知所措,然后面無表情。
我不甘心,我明明還這樣年輕,怎能容許自己還未清醒地活著便已死去。
我睜開眼睛,亮光襲來,火車已經穿過隧道,我內心的起伏只有自己知曉,旁邊慈祥的奶奶問我要不要吃東西,我對她嫣然一笑,長久以來的困頓如卡在喉頭深處的鯁刺被突然拔掉,重新獲得年少。
我很慶幸,我終究還是踏上火車,將平庸的情懷殺死。
夜幕來的很快,然而這一夜我沒有整夜整夜做夢,鼻子里是很多陌生人的氣息,是清新的氣息,是鮮活的氣息。很久以來,我第一次醒來眉眼帶笑。
火車哄鳴聲漸遠漸近,列車的步伐由快伸向遲緩,像繃緊的身體突然放空,窗外的風景變得清晰,眼光逐漸清明,天邊的熹微之光,朦朦朧朧,火車站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賣包子的小推車前人群涌動。
我知道,是時候該下車了。
深呼吸一口氣,走下車,給自己一次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