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8月初,夏暑還未消,接連著幾天的暴雨,人們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秋涼。
那一年,我十歲,我做了一件“自力更生”的小事兒。娘給我整理出來一個大木箱,那是三爺以前行醫的小藥箱,綠色外漆的實木箱子,50多里米長,40多里米高,40多厘米寬,蓋子是可拆卸的那種,占了朝上一面四分之三的地兒,帶鎖扣的一端,拿住鎖鼻往上一提,再往外一拉,蓋子便拆卸下來了。關上的時候,將蓋子帶鎖扣的另外一端(這一端,兩側各有一截身長的小板),插到剩余四分之一的那個蓋子下面,一松手就關上了。里面塞了棉被,我騎上大二八自行車的三角區,咔噠咔噠的去了原來供銷社的地方,批發了50塊冰糕(帶棍的冰塊)正好一箱,吃著冰爽,還有一股香味兒,一根5分錢,賣一毛。
騎著大二八到農田間兜售,收獲的季節,人們在田里干的熱火朝天,有的割麥(用鐮刀,那時還沒有收割機),有的打豆,還有些軋場脫粒,一派熱火朝天,不時的有人提起那種塑料大白桶灌幾口水,用頭上的毛巾擦把臉。
我騎著大二八自行車,駝著一箱子冰棍,在田間小道慢悠悠的行進,自行車駕馭的還不太穩,看著農田里的一番景象,心里想他們一定很熱,一定想吃冰棍,但是讓我喊出來“冰棍,冰棍,冰涼解渴消暑的冰棍”卻十分為難,雖然我之前已經練過好多遍。于是我只喊出了前兩個字“冰棍冰棍”聲音也不算太大,幸運的是才轉了一圈冰棍竟然賣光了,第一次自己做生意掙錢,心里美滋滋的,賣出49塊,獎勵自己一塊。
這已經是一周前的事情了,這幾天卻連著下起了雨,一會暴雨一會大雨,有時候還打雷刮風,學校都停課了,也出不了門,索性在家里研究收音機,拆了裝,裝了拆,調調里面的原件聲音一旦有了變化,就覺得很有成就感。
雨絲毫沒有停的意思,已經進了八月門,家里人已經禁止孩子出門了,因為坑里的水越積越多,已經可以對孩子造成危險了。
這一天,終于出來了太陽,雨水一過,天就熱的要命,可是這是卻有一則信息在村里傳來了。說是河里要來水了,因為河里常年斷流,全是污水,對上游來水只有一個印象,說我小舅小的時候,河里一來水,拿著蘿頭在水道里,逆著水流一摟就是就是幾條大魚,但是我卻從未見過,因為河里早已經沒魚了,倒是有很多貝殼,大的小的都很多,品種不同,撿點回家,砸碎了喂雞,能防治母雞軟皮蛋。
河里來水的消息總能勾起了老人們的回憶,那時老爹還小,都是爺爺輩的講。那是1963年,上大水,晚上,衛運河兩岸突然出現了多處決堤,臨清被淹的很慘,我們村子也被淹了,村口都用麻袋擋著,半夜里水流到了屋子里。老幼都躲到了墻頭上,房頂上。年輕人四處忙碌。其實,人們怕的不是大水,而是大水后的糧食絕收。
消息傳來的第二天,天氣晴朗,村子里的民兵,年輕的男人們都上了大壩,每隔一段都有人看守,壩上堆著一排一排的沙袋,畢竟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為了這萬一的風險,民兵都堅守在自己崗位,隨時用沙袋圍堵。
我們幾個很快就去了壩上看熱鬧,人挺多,很多人都關注這這次上河水的事,說是上游的運城水庫受最近暴雨的影響,已經抗不住了,放水泄洪。
望著壩下一片片農田,就像一塊塊綠毯,很有默契的鋪滿大地,等待九月的到來,等待豐收的號角。高的是高粱,剛剛抽碎,矮一點的是玉米,正在努力的孕育即將飽滿的果實,再矮一點的是谷子和大豆,像害羞的女子低頭含笑。更低處是花生和紅薯。
我們很快就看到了上次扒紅薯的地方。
新鮮的事情總是能讓人興奮,這是我們經常來玩的地方,再熟悉不過了,當我們跑到中間河道上面拱橋的位置時,真的得被震驚了,黃濁的河水,洶涌的從遠處沖來,撞擊到橋墩上濺起兩米多高的水花,然后又帶著磅礴的氣勢向遠處“殺”去。
從小到大,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上水過程,也從未見過家鄉的這條河竟然可以容納這么多水,眼看著半米高的拱橋橋墩的大磚一點一點的被來水漫過,很明顯,河水正在瘋狂的上漲中,一百多米寬的河口也不能滿足這瘋狂的流速了。
我們都感覺到了,拱橋在一陣陣輕微的顫抖。
“撤了”已經有治安隊來趕人了,這座危橋前幾年就已經禁止大車通行,平時頂多就是跑跑三輪車,橋兩頭還都限高限寬了。
縣里的,鄉里的,村里的警察逐漸的也都上壩了,橋頭此時聚集了很多人。多數都是年輕的男人們。
我們被“無情”的趕到了橋頭,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就見到前街的幾個小子,直接往壩底下跑過去,我們也不示弱,他們分明是去挖紅薯了,反正要被淹了,也沒人管這些了,一會這塊低洼的紅薯地就聚集了十幾個孩子,此時越出河面的一股細流先鋒已經趕到了,絲毫不著急的往紅薯地灌去。剛開始還在土里扒,一會就變成了從水里摸、拉、拽了,過了20多分鐘,水已經漫到了膝蓋,我們把摸出來的紅薯塞到胸前背心里,大概又過了半小時,有些孩子已經開始撤退了,水已經到了腰部,這時我忽然發現,我新買的短褲竟然能飄起來,還有一點上浮的感覺,所以,我一直懷疑這褲衩不會是用做雨傘的布料做成的吧。
每個人都收獲頗豐,晚上在劉玉堂的莊子里烤了吃一定很不錯。
這時已經隱約可以看到,橋底下的水滿了,開始全方位的朝農田蔓延過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集合起來一起去看水,秦壞蛋二叔傳來消息說農田已經全被淹了。我們吃完飯,就集合一起去了壩上。只看了一眼就被眼前的場景弄懵了,河水已經到了大壩的邊緣,看樣子還挺深,玉米被水沒過了一半。
又過了一天,再來看時,大壩下的水已經離我們只有幾米遠了,而農田變成了一片汪洋,只有少數的幾只高粱穗還未被完全吞沒,艱難的抬這頭,爭取著吸上最后一口空氣。
很幸運,這次上水沒有出現決堤的事情,但是決堤的危險性卻被人傳的沸沸揚揚,原本沒變的事,就像真的發生了一樣,只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河水,過了好長時間才慢慢退下去,糧食就不用指望了,這么熱的天,被水泡了這么久,絕產是必然了。不過大地還是有些收獲的,因為我看到,有幾口水井,從積水之日起,就一直在嘟嘟的冒泡,顯然,是河水灌了下去,而且一罐就是一個多月。
水下去以后,大壩的根部,大橋的地下,這些容易積水的地方,就成了我們的樂園,各種奇怪的小魚,草魚,鯰魚,泥鰍等被擱淺了,我們一般都是直接卷起庫管直接下去模,捉了很多,回到家里,有的放在盆子里,有的放到不用的豬食草里。遇到鯰魚,我們也發現了一個絕招,那就是使勁的淌水,把水攪混,鯰魚就會露出頭來,一桌一個準,不要是摸到鯰魚的嘴里,會很不舒服,仔細一看都是細小的倒刺。后來把鯰魚放到豬的食草里,發生了一場悲劇,很多小魚被咬死了,還包括一條黃黑相見的小魚,真是可惜。后來用紗窗撈了一大碗兩三寸長的小魚,老人們說是草魚籽,誰知道呢。
到了十月,水漸漸的退了蒸了,離河道近的地方,地面裂了,密密麻麻的像極了蛛網,仔細一看有十厘米寬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