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摩
攝影/達摩
不論中西方，墓地都能看出一個地方對“死亡”的態度。
正午巴黎的陽光下，五光十色的街景和人來人往的腳步之下是另一個世界。
地道像是一個城市的潛意識，跟著城市的大動脈一起顫動。整個市區塞納河以南的地下是由修道院地下室、水管通道、地鐵、墓地等密密麻麻的通道連接而成。
我來到巴黎的地下墓穴（Catacombs）。
從螺旋梯一直通往地底約19米走，你的思緒隨著梯階的狹窄陷入地下，好像你正走向過去。
有一次，我邀請好友莎拉（高大個意大利女子）一起去了墓園。
我的包里裝了一本圣經、一頂禮帽，因為國內的墓園一般都在依山傍水的地段，所以我們下車后還需要走一段路上山。
上山前，我們在門口的花店買了一束菊花。
那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墓園，從半山腰抬頭望，一排排的墓碑層層疊疊，那種感覺就像是看到了閱兵式里，士兵們整齊劃一的步伐。
莎拉和我一高一矮帶著墨鏡，捧著菊花束，在山頂一位清潔大叔和保安大叔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往階梯下方走去。
1994年，巴黎政府將300公里地下墓穴隧道中的2公里開放為參觀區域，陰森潮濕昏暗的地道高約2到3米，一邊是石墻，另一邊就是成堆的骨頭，當中寬度僅2米左右。
巴黎的地下發生了多少故事，文學作品就有多少描繪。
墓穴的氣溫大概在14度左右，黑暗的感覺凌駕于一切，通道頂部零星的燈光使得整個墓穴顯得更加幽暗，一直從狹窄通道的兩側延伸向盡頭的骨墻在燈光下的粉塵xuan浮中尤其虛幻，卻打開了我心中的敬畏。
將一個人的人生態度或者過去濃縮于一句話中。
在國內比較常見的固定模版是主人姓名、出生年月、逝世日期、立碑者及天人同悲。或是一些全心為孝，勤儉節約、盡心竭力養妻愛女之類的詩句。一些功德碑可能會寫的是死者的成就業績及其社會價值。
是關于莊嚴的，關于贊美的，關于代表性的意義。
我一邊解釋給莎拉聽，一邊看著碑文。
地下墓穴的兩側是由人體的顱骨、股骨、脛骨堆疊壘放的，或整整齊齊，或排列成心型圖的組合，還有一些尸骸碎骨就像柴禾堆一般雜亂堆著。
他們都是大瘟疫、斷頭臺和法國大革命里所留下的遺跡。
死者沒有被埋起來，反而被固定排列在一起，那樣子就像是他們正在努力地復活。
我想像人骨復活了，和那些非法進入巴黎地下采石場，被稱為“地下探險者”（cataphiles）的人一起狂歡，把墓穴變成一場派對。
就像1897年，在這里舉行過的一場與死亡主題有關的弦樂隊葬禮演奏音樂會，近百人參加了當時的非法活動。
沿途各式各樣的詩句和格言：
Thus everything on earth passes
Spirit, beauty, grace, talent
So is an ephemeral flower
Turned over by the slightest wind
因此，地球上的一切終將流逝。
精神，美貌，優雅，才華。
就如曇花一現的花朵。
被微風輕輕一吹便翻。
我和莎拉穿梭于碑與碑之間，突然看見了一位熟悉的故人，那是一座很大的墓碑，周邊草木茂盛。
“我認識他，他是我以前上司的父親。”
“這感覺好玄幻啊~”
“我們一起共事過，他有時還和我講黃段子。”
“他是畫家嗎？”
“對！我去過唯一一次的葬禮就是他，但是我不知道他在這里。”
然后，我抬頭往天上一看，天空飛來排成一字的大雁。
在法國市區街邊的轉角處，常常會有教堂墓地，像一個美麗靜謐的小公園，簡潔肅穆。有一些墓碑已經有一百年的歷史，有些碑文是這樣的。
“嘿，路過的朋友，我想告訴你我是個怎樣的人。好的我說完了，你可以離開了，祝你幸福。”
“浴室，酒與性摧毀了我的身體，但沒有了它們，生活還有什么意思？”
“BYE”
或悲傷或詼諧。
這時我看到一個很小巧的墓，走過去一看發現是一個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了18天的小嬰兒。
我和莎拉把那束菊花一支一支地拆下來，放在一些和我們差不多同年齡的碑前，然后躺在碑旁邊的草地上。
“我真的好喜歡墓地啊！環境真好！有山有水有樹林，活人還少。”
“不能同意更多！”
就在潮濕，陰暗的地下墓穴，我在一個光明的小角落里看到了一個小生命正在茁壯成長。它依附著一根長滿青苔的脛骨昂首挺胸。我在那盯著它看了很久，拍了好幾張照片。等我走開再回頭看時，其他游客也跟隨了我的步伐。
攀爬回那條19米長的螺旋梯，我們在大概三五分鐘后迎回了巴黎窄窄又安靜的街道和地面的陽光。
這時我似乎可以更理解這座城市的過去和現在，那些激蕩的歷史，還有關于她如何成為了世界的中心。
花了很多年的時間去思考，可是想法卻和別人越來越相似，是不是因為如果你一直和別人相處，你的那份獨特會漸漸不見，到最后你的想法就會和多數人一樣？
大部份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偶然，但墓地的存在卻那么的必然，奇怪的是讓我心里變得踏實一些。
墓地也是一件藝術品，它讓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