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天是圣誕節(jié),今晚是平安夜。中國人本來是不過這個洋節(jié)日的,近兩年來年輕人倒是熱衷于這個節(jié)日。即便如此唐小菲和她那一群這個年齡的朋友也并不會熱衷于此。然而今年的平安夜卻不同,趙銳家剛剛搬了新宅,借著這么個熱火朝天的節(jié)日邀請幾十年的好友們來家里慶祝一下,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今夜的圣誕大趴對于這一群已經多少不再年輕卻還懷揣著那么一顆不怎么能面對自己年齡的心的人來說是難得的放縱機會。
盡管聽趙銳夫妻倆描述過幾次且看過照片,當唐小菲走進趙銳的新居時還是是著實眼前一亮。說是新宅一點兒都不夸張。房子有兩百多平米,寬敞的客廳幾乎可以跳舞。餐廳連著開放式整體廚房,高大的酒柜里斜插著各色紅酒甜酒。餐桌上擺放著盛開的鮮花,到處窗明幾凈。即使是健身房也是寬敞明亮的。這是唐小菲夢寐以求的大宅,她為朋友高興。主人準備了豐富的餐前水果堅果和各種酒水飲料。趙銳和林希這對夫妻也算是因酒結緣,家中對飲,呼朋引伴的大酒小酒樣樣不缺。每次大家說起這件事情總要感嘆一句:夫妻還是志同道合的更好。
房間里鋪的是地暖,非常溫暖。即使外面寒風瑟瑟,剛剛騎著摩拜車從地鐵趕來的唐小菲還是感覺渾身發(fā)熱,額頭微微冒汗。知道今天喝大酒,她特意沒有開車。共享單車火爆了這么久,她還是第一次嘗試。感覺自己還是身輕如燕,一點兒沒有步入中年的感覺。她把這一切歸咎于她堅持不懈地健身和運動。
客廳里的電視上放著新一季的維多利亞的秘密年度大型發(fā)布會的重放。這樣的高檔社區(qū)可以觀看國外電視臺節(jié)目。羅立和老婆李秋波正懶洋洋地倒臥在客廳舒適的真皮沙發(fā)中觀看電視節(jié)目。廚房里林希擺弄著各種晶瑩透亮的水晶酒杯。楚志遠和嬌妻鄭曉婉還在路上。剛剛要關上大門的唐小菲突然聽見背后的聲音:“別關,別關!”蘭天浩和霍梅已經一臉笑容地站在了門口。“今天人真齊全。”唐小菲嘴里念叨,接著又不禁的暗自嘆息:“可惜只有我是一個人出席。”唐小菲的老公朱濤此時正在上海出差。他一年中到有一大半的時間在外奔波。這么多年唐小菲也是習以為常了,好在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玩耍,絲毫沒有寂寞無聊的感覺。
“一會兒,齊君他倆也過來。”林希一邊忙活一邊對著門口喊。
“他倆回來了?”蘭天浩一邊換鞋,一邊應答。
“圣誕節(jié),香港是放假的。”從臥室晃晃悠悠溜達出來的趙銳拿著水杯邊往廚房走邊說。
聽到齊軍這個名字,唐小菲心中一動。算算已經有快一年沒有見過了吧!自從他跟隨老婆孩子一起去了香港,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想到今天可以見到他,唐小菲的心中莫名的浮上來一陣歡喜,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平安夜這天的下午北京城堵成了一鍋粥。楚志遠夫妻倆還在四環(huán)路上龜速行進,已經到達的幾個人在夕陽映照下的餐廳里閑散著小酌。邊吃水果邊天南海北的聊著。突然門鈴叮咚一響,大家同時把目光移向門口。
“這么快就到了,還是你倆更靠普。”林希一邊開門一邊對著門口說。
“反正近,一腳油就到了。”這個聲音讓唐小菲心中似有一只羽毛在撫弄。她把杯子里的甜酒一飲而盡。
“把這個拿進去,冰上。”齊君已經探身進屋,手里拿著兩瓶大號的香檳酒。
不光是唐小菲,屋里有人發(fā)出了輕松的感嘆聲:“好久不見了!”這是蘭天浩的聲音。“我常回來,就是很快就又走了。我上個月還跟阿立吃飯呢!”齊君一邊往廚房走一邊對著羅立擠眉弄眼。路過餐桌時,他終于看見了正在對著他微笑的唐小菲。“小木頭,好呀!”這個渾名是唐小菲從初中以來一直被叫的外號。他總是愛這么叫她,她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透明的淡黃色液體從長長的杯口滑過嘴唇的感覺真好。第一瓶香檳打開的時候楚志遠夫妻還沒有到達,林希又端上堅果來配搭美酒。水晶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使本就暖融融的餐廳里更添幾分熱度。滑爽酸甜的香檳入喉的清涼滋味讓唐小菲一聲輕嘆。香檳最難得的是它的酸,可唐小菲卻偏偏喜歡甜味更重些的香檳,就如杯中的這一款一樣的味道。
“小菲最喜歡的香檳,要多喝點兒!”李秋波體貼的說。
“這么久的事情還能記得呀!”唐小菲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笑看了一眼秋波, 眸光閃動掃過齊君的臉。他還記得她喜歡喝香檳,特別是甜味重的香檳。齊君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正如他一貫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酒會,晚餐在這樣的節(jié)日氛圍中高潮迭起。小菲搖晃著地打開自己家的大門,剛剛結束的聚會在眩暈的大腦中縈繞盤桓,面前黑漆漆的冰冷客廳如同一劑醒酒湯,讓她一下子變得心靜似水。她開了客廳的燈,獨自一人坐在沙發(fā)上出神。突然手機一聲響,她木然的拿起手機:老婆,我和供應商剛吃完飯,后面還有應酬,你到家了嗎?晚了,早些休息吧,就不給你打電話了。唐小菲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樣的例行微信總是替代了電話,現(xiàn)代的交流工具連說話的機會都給省了。
二,
圣誕節(jié)過后,唐小菲便拉著行李登上了飛往洛杉磯的飛機。那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徐寧在等她。這一次是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密友的約會,她們要一起自駕到舊金山玩。沒有丈夫和孩子的打擾,這是她倆計劃的第一次自己的旅行。徐寧是唐小菲小學的同學,大學剛剛畢業(yè),徐寧就去了美國。那個時候去美國并不亞于登天,徐寧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唐小菲真的不知道這輩子是不是還能再見到她了。在徐寧要揮手和她告別的瞬間,唐小菲的眼淚洪水泛濫一樣的涌上來,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干。本來一臉意氣風發(fā)正要瀟灑轉身的徐寧頓時也淚如雨下。靜下來時我們總是愛思考:人為什么要活著呢!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等待變化。世界的變化永遠都出乎意料。徐寧走后沒幾年,唐小菲就被公司派去美國出差,去的恰恰是徐寧所在的城市。又過了幾年徐寧結婚生子,回家探親。一來二去,兩個人每隔幾年就能見上一面,機場送別只有歡聲笑語,再沒有以淚洗面的景致。如今更是方便,徐寧一聲召喚,手握美國十年簽證的唐小菲就這么上了飛機。
準時登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唐小菲一屁股倒在椅子里。前天夜里宿醉,回家吐的昏天黑地。昨天又拖著綿軟的身體收拾行李到半夜,此時的她再沒有半點力氣起身。她身型矮小,就算是國航如此緊湊的經濟艙座位她也還是能游刃有余。飛機起飛的隆隆噪音成了她的催眠小調,歪著頭昏昏入眠。
一陣陣食物的味道刺激的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一張親切的美麗面龐正對著她微笑:“請問您是要海鮮面還是牛肉飯?”早已被倒空了一天一夜的胃此時已是饑腸轆轆。唐小菲要了海鮮面,這是她喜歡的,唯一的一次和齊君單獨吃飯她點的就是意大利海鮮面,已經過去了十來年的事情突然就浮現(xiàn)在眼前。這難道是因為他昨天晚上的一條微信嗎?“明天一路順利,在美國自駕注意車速。”這個人也學會婆婆媽媽了?面送到嘴邊唐小菲突然沒了胃口。三個月前她為了和徐寧定自駕路線商量的頭昏眼花。突然想起齊君老婆曾經發(fā)的加州自駕的朋友圈,她想也沒想就給齊君發(fā)了微信。他的回復竟然是一通電話。
雖然已經將近一年沒有見面,他的聲音依然是唐小菲所熟悉的飽滿和溫暖。這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情景。那是朋友家的牌局上,她不擅長打牌只是靜靜地坐在旁邊觀戰(zhàn)。幾個打牌的人說起了閑話。
“吳岳瑤你認識吧?”趙銳不抬眼睛的看著手里的牌,嘴角挑起的方向對著齊君。
“怎么不認識,我們還一起做過項目。”齊君在眼鏡片掃了一眼牌桌狡邪的一笑。
“我們那個項目有個律師,讓他拿份材料。他說:材料在公文包里,鑰匙不在身邊。你們岳瑤同學挺身而出:我這兒有把剪子。”
“我知道那事兒,人家那包還是真皮的莎馳呢!很昂貴的!”
唐小菲默默地坐在一邊忍著笑,卻還是發(fā)出了輕微聲響。這時齊君微微扭頭看一眼小菲道:“她也是你同學吧?”小菲稍微喘了口氣輕輕點了下頭。
“你們這些同學我都見過,就沒見過你。”
“我好像聽說過你。”
“我怎么聽著后背發(fā)涼呢!”齊君做出縮頭縮肩的動作,看著唐小菲。
“大胖講過你們上次在餐館聊洗頭洗腳把隔壁座位的小姑娘逗得前仰后合的故事。”
“我跟他們講了咱倆上次在紫竹橋那個水煮魚,聊起小時候學的古文。說: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可以解釋為:滄浪的水要是清呢,可以洗頭;滄浪的水要是渾呢,可以洗腳。合著滄浪的水是用來洗頭洗腳的!你說古代人連洗頭洗腳水都寫首詩歌頌一下,日子過得也真是夠無聊的。咱倆正聊著,旁邊一桌的一個小姑娘樂得前仰后合的,椅子差點扣過來。”趙銳一邊出牌一邊敘述。
“我也樂了半天呢!”唐小菲小聲說著,并不敢再看一眼齊君。他生了一張好嘴皮子,除了上庭辯論,還能惹得滿地春花,唐小菲的印象中他是幽默的。
齊君在電話里就把唐小菲簡單敘述的自駕游的日程從三天改稱了四天。還幫她計劃了中間住宿的小鎮(zhèn)以及一路上必看和可以選看的景點。他總是如此的說一不二,不容旁人有點滴的質疑。他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是呀,前天那個紙醉金迷的夜晚,他的聲音不就是在耳邊嗎!如今已經相隔萬里了吧,唐小菲望向玄窗外層層疊疊白色云朵,思緒連綿不絕的涌來。
三,
那天之后他知道了她叫“小木頭”,她也認識了早有耳聞的齊君。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齊君家世顯赫,父親是省級高官,母親是大國企副總。由于父親的工作經常變動,他從小跟著全國各地的轉學,形成了他放任不羈的個性。直到上了中學才在北京念了一所三流學校,因為學習成績差,高中也在這所學校學習,后來只是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學的大專。直到工作以后他才知道自己與別人的差距,于是奮發(fā)不輟終于在事業(yè)上有了一番天地。然而對自己學業(yè)上的遺憾讓他更喜歡親近那些好學生。這也就是為什么他認識了趙銳之后竟然和趙銳的這群朋友打得火熱,因為他們這些從名牌高中畢業(yè)的孩子大部分也都念了名牌大學。
齊君總是天南海北的跑,但只要一回到北京就會約上羅立趙銳一起玩耍。不知道什么時候唐小菲也成為了這幾個人中的一員。晴朗的日子一起打網球或者外出郊游,更多的卻是去一家叫瓜子的小酒吧閑坐。午夜歸家,她會搭他的順風車。當然車上還有羅立,氣氛總是愉快而愜意的沒有一絲曖昧的味道。唐小菲喜歡這樣的日子,歡快的仿佛看不到盡頭,星光月影讓人幾乎忘記了每日的朝九晚五辛勞苦作。他們有時也會一起談論些歷史或者文學。
“今天月亮真好,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唐小菲坐在齊君黑色桑塔納2000的后座上眼睛不眨的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
“這是誰的詞來著?”羅立感慨道。
“蘇東坡吧?”畢竟是文科生的齊君腦子里的存貨多些。
“宋朝的時候不知道月亮是不是比現(xiàn)在的要亮?”車子飛馳,小菲的眼睛依舊不舍得地追著月亮。
“肯定是,那時候沒這么多的燈。北宋的都城是汴梁,東京汴梁,哈哈。是現(xiàn)在的開封吧,那南宋的都城是哪里呢?”齊君開著玩笑。
“應該是杭州。”羅立說出答案。
“南宋的時候叫什么名字來著?”唐小菲終于不再看月亮了,收回目光把頭伸向車的前排。
“叫臨安。”少時的沉默之后,羅立繼續(xù)說。
“你記得?”
“我不記得,不過想起《射雕英雄傳》里黃蓉帶著洪七公去皇宮偷吃鴛鴦五珍燴,去的就是臨安城呀!”
“阿立這么多年以來這回我最佩服你!”唐小菲把腦袋擠到羅立的身旁笑成了一朵花。
“這樣你就佩服他了!”齊君冷笑道。
“你不明白,要是背書知道的事情有什么稀罕,左不過就是記性好。能從那些雜七雜八的地方找到根據(jù)才讓人覺得有意思,就仿佛是從廢品堆里發(fā)現(xiàn)了寶物一樣的有成就感。”唐小菲歡快地自說自話,得意洋洋。
齊君不盡從后視鏡里偷偷看著唐小菲,看著她搖頭晃腦東張西望,這塊小木頭也還是挺可愛的。
秋風乍起的日子,天高云淡,一起出門郊游。羅立借機邀上剛剛鄉(xiāng)親認識的姑娘,為了不做燈泡唐小菲坐上了齊君的車。這是他倆第一次單獨相處,不知道為什么唐小菲有一點說不出的緊張。天色漸晚,太陽乏力,秋風徐徐,落葉紛飛。齊君的車在鎮(zhèn)子里的小路上劃過,帶著一日的疲乏,車里的音響里放著John Denver的《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路兩側的高大樹木在路中央的天空中枝葉絞纏仿佛人挽著手。日光在婆娑的樹葉間閃動,精靈一般。唐小菲的眼睛追逐著光影,嘴角的笑一絲也沒有逃過齊君的眼睛。
“你的車開得真好!”小菲望著齊軍微笑。
“那當然了!”
“我也希望有一天能開得和你一樣的好。”
“有人給開不就行了,干嘛非要自己?”
“你看你開的又穩(wěn)又輕盈,兩邊樹上的葉子落下來掃過車窗再滑落到地上,我們就這么的也飄過去了。多浪漫!要是我也能開得這么好,那心情和現(xiàn)在可能也是不一樣的。”唐小菲陶醉的看著汽車前方,扭頭對著齊君甜甜的笑,嘴角彎起如同月牙,眼睛瞇成兩道相反方向的月牙!恍惚間齊君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笑成了一個月牙。
好像從那之后他們見面的次數(shù)更加頻繁,雖然都是幾個朋友一起。無論如何只要能看到她齊君會更活躍的飲酒歡談,妙語如珠。唐小菲是如此的感覺的,有時她竟覺得自己是荒唐的可笑,竟然會這么想。秋去春來,寒來暑往,朋友們一個接一個的有了心愛的另一半,而他們還是依舊形單影只。他們第一次單獨吃飯,第一次逛街購物,如此的理直氣壯:閑來無事,需要有人陪伴。朋友一樣的陪伴,卻微微的有著一些不那么普通的味道。直到有一天,從羅立的口中說出,齊君相親認識了一個女孩子。
四,
“請問您要喝點兒什么?”空乘再次發(fā)放飲料,唐小菲舉目看著那個正在對著她微笑的男孩子,彬彬有禮,眼神中看不出絲毫的情緒。那眼神似曾相識,多少年了,唐小菲始終不能忘記的眼神。
“這次這個感覺還不錯?”趙銳看著晃動著酒杯的齊君。
“湊合吧!”齊君滿臉的不在乎。
“那不是也見了好幾面了!”
齊君并不說什么,仿佛不經意的抬頭看向坐在旁邊正認真聽幾個人聊天的唐小菲,微微一笑。那笑容正是那樣彬彬有禮卻毫無情緒的。唐小菲心中一陣揪扯得疼痛。她覺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小小的問題,心中不禁笑嘆了一句:我八成是自作多情了一回。后來她知道那女孩兒是證監(jiān)會副主席的外甥女,不但人長得非常漂亮,而且年紀輕輕已經身居世界500強公司管理層。誰說門當戶對是這個時代的笑話?誰又會拒絕一個白骨精,卻對一塊小木頭萌動春心呢!即使十年之后唐小菲都會情不自禁地自嘲發(fā)笑。
天氣晴好的日子他們還是會去郊游,去打網球,大家也還會去瓜子酒吧打牌閑談,只是齊君的身影不再經常出現(xiàn),有時出現(xiàn)也會是成雙成對。歲月靜好,花好月圓。她認識齊君之時他正經歷著一場沒有希望的暗戀,而幾年的時光里,他竟然連一個緋聞女友都不曾被聽說。這次終于遇到知心人了吧!唐小菲心中生出無名的酸澀,隨即她又暗笑自己有些荒唐。那酸澀也似清風拂過的水面,蕩起的細微漣漪很快就平復了下去,一絲痕跡不留,仿佛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什么。
很多事情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除非有這么一個機會。齊君有了新女友后一年,朱濤出現(xiàn)了。那是在吳岳瑤的訂婚酒會上,他第一次見到她被一個男人牽著手。她仿佛一朵春風中剛剛綻放的桃花,甜美的笑容里摻雜著些許的羞澀。她就那么被那個男人牽著手,馴服而乖巧。齊君從未見過唐小菲如此的樣子,他知道她遇到了真心所愛。心口突然一陣酸楚,齊君手中的酒杯顫抖了一下,他一口飲盡杯中酒。他以為有些東西慢慢的可以被淡忘,然而親眼看見了一切的發(fā)生依然讓他心如刀絞。從此她再不是他的小木頭,她屬于那個與她比肩而坐的男子。她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如今她的眼里只有那個男子。“是你自己當初做的決定呀!”齊君冷冷地在心中對自己說。不,他現(xiàn)在后悔了,他想一躍而起拉著她離開。他不管不顧的望著她,她的眼睛也移到了他的臉上。一個燦爛的微笑,再沒有其他。
那天齊君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最后還沒撐到回家就把胃里的一切都吐在了朋友的車上。幾個月之后,唐小菲聽到趙銳很納悶說:“他那酒量,什么時候喝的吐成這個樣子!不知道心里有什么事兒!”
“各位旅客,飛機將在40分鐘后降落在洛杉磯機場。請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空乘小姐甜美的聲音在廣播中響起。唐小菲看向玄窗外的一片蔚藍,飛機開始穿入云層,下面就是美國,她甩了甩頭。已經是萬里之外了,這個時候他在做什么呢?應該在黑甜香中吧!他們永遠在不同的時空中,即使曾經那樣的接近也從未真正踫觸過彼此。
五,
機場國際出口的涌動人流中,唐小菲看到了徐寧高挑的身影。即使幾年未見,她們對彼此身影的熟悉程度都可以讓彼此以最快的速度在攢動的人群中認出對方。大大的擁抱,一起的歡呼,所有的都表達不盡彼此的歡悅心情。這一切的興奮與激動卻幾小時后被唐小菲手機上的一條微信徹底澆滅。微信是她的前同事發(fā)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雖然面目不清,唐小菲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朱濤。他正被一個年輕女人拉著胳膊,在抓玩具機前興奮地指指劃劃。那女子親密的把臉貼到了朱濤的肩頭。唐小菲并不覺得突然,她等待這個時刻的到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然而它到來的那一刻,唐小菲依舊感覺心如刀絞頭暈目眩。恍惚中手機再次響起,她疲憊不堪的打開屏幕等待著再一次的重擊。
“已經安全到達了吧?”齊君的名字落入眼底時,唐小菲的瞳孔霍地被放大了。冰冷的心口突然涌來一股暖流。
“到了。”按下發(fā)送鍵的一瞬唐小菲感覺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沒人應該為你的委屈負責,來自他人的關懷都是上天額外的恩賞,她獨自想著,又發(fā)出了一條:謝謝!
“怎么了?”徐寧看到有些恍惚的唐小菲關切的問。
“他出軌了。”唐小菲的平靜并不太讓徐寧吃驚,這個話題兩人在電話中討論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不想了,咱們先開心玩幾天。”唐小菲一把摟住徐寧,哈哈大笑一聲。只是笑容在臉上,眼神中卻是苦澀。
旅行可以讓人暫時忘記很多。每天早出晚歸,身體疲憊,大腦空空。齊君出人意料的每天發(fā)來微信詢問她旅程的狀況。她感覺他就像是個出了主意后的咨詢師,時刻關注著客戶的反饋。以前生活在一個城市里也不曾有過如此多的交流,如今相隔萬里日夜顛倒卻彼此牽掛。
愉快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兩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即將回國,回到那個已經沒有溫暖的家里,這讓唐小菲禁不住地煩悶。
“你什么時候的飛機,我去機場接你。”齊君好像并不是跟唐小菲商量。她幾乎沒有猶豫就接受了。這是報復嗎?還是她其實一直就期待著呢?首都機場國際到達出口什么時候都是如此的人頭攢動,然而唐小菲還是在第一時間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鼻根一酸,她強自壓制才沒有涌上來眼淚。委屈嗎?是呀,接機的難道不應該是那個還留戀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中的男人,她的丈夫嗎?眼前這個男人不應該攜妻帶子享受天倫的嗎?每一個人都出現(xiàn)在不應該出現(xiàn)的地方,世界難道應該是這個樣子!
“你沒回香港?”
“有些要緊的事情要處理,我自己要多留幾天。”齊君徑自的回答。唐小菲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駕駛室正直視前方的他。
“謝謝你來接我。我……”
“他不在北京……”
“你知道?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么?”后面幾個字說得聲音極小,然而在安靜的車中依然聽得清清楚楚。唐小菲可憐巴巴的注視著齊君,仿佛在等到一場宣判。一直的安靜,直到唐小菲轉過頭對這前方慢慢地說:“我已經知道了,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沉默良久之后,齊君終于開腔。
“婚姻就是一場用時間做的賭博。”這句話是多么的熟悉,很多年前他曾經也是如此的對她說過。那時候她很年輕,還不知世間的冷暖,他一副曾經滄海的無奈表情。好吧,如今她賭輸了,被他言中。唐小菲冷笑一聲:“你這么的清醒,還不是也下場一搏!而且也未必就是贏家。”
“沒有贏家,都是輸家。我們每一個人卻不得不還是按照同樣的軌跡走下去。”齊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唐小菲。她知道他從來都是桀驁不馴的,他如今又在想什么,唐小菲心頭一緊。她故意看向窗外,華燈璀璨襯出夜色的迷蒙,那里掩蓋著多少紛繁浮華,還有那些人間煙火中的蕓蕓眾生。她想著自己身在其中,歲月流逝憂愁煩擾,就這么的一天天地變老,磨盡光彩銳利,卻無法擺脫,無可奈何。她不覺微微地嘆了口氣。他靜靜的聽著不發(fā)一言。
車子駛到唐小菲家小區(qū)的門外,齊君把車停到路邊。“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
“你拿著兩個大箱子呢!”
“沒問題,我能弄得了。”唐小菲說罷解開了安全帶,要去拉副駕駛的門。手被一只大手瞬間握住。她心中一驚,抬頭時正看見齊君一雙火熱的眸子在黑暗中望著她。他的臉太近了,唐小菲的心臟狂跳不止。他們就這樣看了對方幾秒,她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眉頭微蹙,她突然轉頭拉開了車門:“我走了,謝謝你。”突如其來的冷風打在臉上,齊軍松開了手。
唐小菲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下,旁邊火車軌道上咣當駛過的列車掩蓋了她奔跑的腳步聲。看著落荒而逃的唐小菲,齊君若有所思地呆立在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