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眾號:小小的星光
日頭出來點點紅,照進妹房米海空。
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窮。
我在一天之中,連著看了《三十二》和《二十二》。
看完以后總感覺心里澀澀的,身體像是被一股沉重的郁結所圍堵,無以排解。
《二十二》所記錄的大多數老人都是一九二幾年出生的,直到抗日結束,她們也不過二十歲光景。可想而知,當她們成為“慰安婦”時,很多人都還沒成年。
我之前以為戰爭只是會帶來殺戮、饑餓、死亡,但并沒有意識到會有“慰安婦”這種制度的存在。
而這個制度給女性所帶來的傷害,可能就和林奕含所承受的一樣:“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戰狼2》講的也是戰爭,但相比《二十二》,《戰狼2》的熱血和主角光環,可能反而會讓我們生出幾分僥幸來:戰爭固然會有死亡,但也會造就個人的英雄主義。
在《戰狼2》的觀影的過程中,我們總會下意識地把自己帶入到主角身上:如果我們出現在那里,肯定不會是個還沒沖鋒就喪命的炮灰,就算我們不是主角,也該是個最晚領便當的配角。
但現實中,時勢所成就的英雄,往往不是普通人。
這也是我在吳京憑借《戰狼2》大火之時,對其只字未提的緣由,倒并不是不看好它,只是整部電影下來,印象最深的只有片頭的導彈特效。
寫什么呢,寫不出來。
但《二十二》不同,這部電影記錄了戰爭時期的普通人。它的味道像是紅酒,入口醇厚微澀,但后勁極大。苦味是一點點地從心里泛出來的,隔了夜,反而更濃了。
無力言說的苦難
“不說了,說了不舒服。”
真正的苦難,是連說都要喘上幾口的。這些老人,就算花上十二萬分的力氣,也還是說得斷斷續續,句不成句。
我不知道用什么來形容她們,“可憐”這個詞用在她們身上,只覺得膚淺輕薄。
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明明都已經瘦骨嶙峋,卻還要獨自挑水。
當我看著這樣的畫面時,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原來,現在的中國還有人過著這么苦的日子。
為什么我們有人總是在為吃什么牌子的奶茶糾結,有人卻只要有一碗稀飯就舉雙手了呢?
生活并不是一道數學題,出來的東西都可以劃等號。
就算是好人,壞事還是會屢屢發生吶。
《三十二》是《二十二》之前的紀錄短片,它講述了韋紹蘭老人和她兒子的故事。我個人覺得《三十二》比《二十二》拍得更好,可能是因為《三十二》就講了一個家庭,更深入和具體,也讓人感觸更深。
主角韋紹蘭是婚后被日本軍抓走的,而當她中途九死一生地逃回家時,滿肚子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喜悅卻無處安放,反而遭到了丈夫的謾罵。
很委屈吧?似乎……當時死了更好。
幸好,總算是有人能懂她的委屈。
老人在片中將這話重復了幾遍。
我想,在她度過的幾十年里,這句話可能已經在心里念了千萬遍。
或許就是靠著這句話,她活了下來,并生下了一個中日混血的兒子。
講真,我一開始挺討厭她丈夫的,但后來聽韋紹蘭說,兒子出生后,他們夫妻吃野東西,給兒子吃米粥,她丈夫很疼這個兒子,也不舍得打他。
看到這邊的時候,鼻子突然就酸了。
在戰爭中掙扎著生活的人,哪一個心里不苦呢?
她丈夫怎么會不懂?他可能也一直都在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年輕時不能保護好妻子,而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一輩子都要在村里人的閑話里生活。
2014年的時候,韋紹蘭的兒子已經七十歲了,他放了一輩子的牛,也從一個年輕的光棍變成了一個年邁的光棍。村里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就連他同母異父的弟弟也想雇兇殺他。
就因為,他身體里流著一半日本人的血。
我覺得他比他母親更冤枉,在別人眼里,他可能連出生都是錯的。但他又命硬,喝藥都死不掉,蚊子似的生活著,既沒有遭遇更大的悲痛,卻也沒有出頭之日。
最可悲的莫過于此,在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可能性之后,卻發現還有許多的歲月需要過下去。
如今,這些幸存者還活著,他們還能以自己的經歷控訴這場戰爭,但等到他們都離世以后,這場戰爭最終會不會淪落為書本上一個抽象的概念,而其真實性是否也會變得模糊不清?這段歷史在后代人們的心里,會不會也變得越來越無關緊要?
就像蕭紅在《呼蘭河傳》里寫的那樣:“他們心中的悲哀,也不過是隨著當地風俗的大流,逢年過節的到墳上去觀望一回。”
畢竟,我已經很難想象,眼前這高樓聳立的城市,百年之前還是一片瘡痍。
可能這就是這部電影的價值所在,為了讓我們不忘記,有一批人在努力地記錄著。
遺忘,是歲月饋贈給人類治愈傷痛的良藥。
但藥效再好,總得要留疤,才能記得住。
長命百歲的孤獨
作為局外人,我們對影片中老人的悲酸無法體會其萬一,但《二十二》仍然能引人共鳴,是因為它還涉及了一個無人能躲的話題:衰老。
一直以來,長命百歲都是壽宴上的祝辭。
但如果一個人在貧窮、空洞、孤獨之中生活,長命百歲又有什么用呢?
影片中讓我印象很深的是這樣一個鏡頭:
畫面被大門一分為二,門的一邊是一群在打游戲的小孩子,另一邊是個在椅子上坐著的老太太,她的身上瘦得只剩下一層皮,動作遲緩地端著碗,愣愣地嚼著米飯。
我當時就悲從心來:人老了,竟是這副樣子。
過了幾十年,戰爭是結束了,死人死了,活人卻還要計算著怎么活。
不管她們經歷了多可怕的事情,總歸還是要吃飯,睡覺的。
或許她們在夜里疲累至極,躺在床上也就睡了,夢里也并不一定會夢到那些悲哀或欣喜的景況,只不過咬著牙,打著哼,一夜夜的也就這樣過去了。
這樣的長命百歲,當真的是一種美好的愿景嗎?
之前在《毒木圣經》里讀到一句話:“上帝無需懲罰我們,他只需讓我們活得夠長,讓我們自我懲罰足矣。”
一個人的長命百歲,或許也是命運玩笑般的詛咒。
我后來想了想,大概活久見的唯一好處,是能夠看到曾經欺凌自己的人,也在被歲月欺凌。
電影里中有個照顧老人的日本留學生說,“阿婆看見日本人的照片沒有哭也沒有生氣,她笑了,說,日本人也老了,連胡子都沒有了。”
然而,讓我更感動的是這個留學生的后半句話:“我以為她會生氣,她們受了很大的傷痛。但她對我們很好的,不管是日本人還是哪里人。”
阿婆的善意是對小輩一視同仁的,這種隱藏在平凡中的偉大,真是直擊人心。
影片的開頭和結尾分別是兩場葬禮,在喪號幽幽的嗚咽聲里,人們點香的點香、磕頭的磕頭、抬棺的抬棺、寒暄的寒暄……每個人都平靜地忙碌著,既沒有喜悅,也沒有太多的悲戚。
原來,一個老人的逝去,帶來的就是一場親友間的久別重逢。
而最后,一個人只剩下一座墳、四個饅頭、一壺酒。
羅曼·羅蘭在《名人傳》里寫道:
“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這些老人就在她們的生活里,實現了這種真正的英雄主義。
雖然生活的真相是如此的不堪,但她們還是笑著的,她們唱著過去的歌,她們說,“人生只愁命短不愁窮”。
我們常用“風燭殘年”來形容老人,是因為一旦活到歲月的盡頭,生命就像燭光一樣微弱,在風中搖晃不定,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吹滅。
在命運和衰老面前,人類都是和這燭光一樣脆弱的,但總是有人在咬牙堅持著,因為這個世界在她們眼里還是這么好,就算是吃野東西,她們也要留出這條命來看。
這種簡單的堅持,就是她們的英雄主義,那是在黑暗的煉獄里,閃現的燭光。
最后,這部電影我還是建議去影院看,倒也不全是為了銘記歷史,或者導演所承諾的捐款。
我只是覺得,作為一個很喪的現代人,我們還是需要感受下,那種在長夜難明的黑暗里,透出的一絲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