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籠清明天

(一)闌珊美景人空寂

“不要!梅錦不要走……”我又一次驚叫著從同一個惡夢中立起身,隨手抹掉滿臉莫名的淚,側(cè)首懨懨望向窗外,柔和的日光跳跳躍躍、斑斑駁駁印在窗紙上,清明時節(jié)晴得這般明媚,生意定會極好。

一直我都是這錦霞峰上的一位賣花女,應(yīng)著花季采擷這峰上的野花到白云鎮(zhèn)換些生活瑣碎,自詡悠閑似神仙。

挎一籃素潔的秀菊,嗅著隨風(fēng)打著旋兒的幽幽野菊香,迷糊在香薰霧繞中不經(jīng)意間就踱到峰腳。彌望著錦霞峰與白云鎮(zhèn)的紐帶——彩虹橋,閃光的河水中綴著嬌紅朝陽的云零零碎碎地悠來蕩去,醉意浸得滿眼滿心。

踏上這夢幻的橋,卻被飄渺空靈的琴音吸住。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哀婉的歌聲催得人肝腸寸斷:“淺淺盟誓情雙好,蜜蜜嬌嗔縱百歲尤嫌少。孰曾料,孰曾料,無端端地分散了……悠悠晃晃的百年歲月獨剩我,可如何是好?”

琴音漸消,一粉色女子盤坐扁舟從河上游緩緩而來。一襲桃色衣裙,隨意在袖口領(lǐng)尖點綴著幾縷菲紅,淡雅出塵,恰似一朵含苞欲綻的桃花。到得橋下,施施然起身,清喉婉囀:“敢問姑娘,這花可是要賣的?”而我竟失禮地只顧得盯住她:玉瓚靈蛇,韶顏淡妝,眉如黛蛾,修耳隆鼻,絳唇映日,雙瞳剪水,目光流轉(zhuǎn)溢滿日月之光……但,微微蹙起的眉心難飾眼底的悲戚落寞之情。

“姑娘?”柔婉之聲酥然難拒。“哦……對不起,您,您剛剛說什么?”半晌醒過來的我歉然道。“我說姑娘的花可是要賣的?”她嫣然巧笑。

“沒錯,今日清明,菊花在鎮(zhèn)上很是好賣。”

“那全賣與我可好?我出三倍的價!”她急道。

看她急切,我笑:“自然可以,但不用三倍的價,和別人一樣即可。”

“不行,必須三倍!”孰料她霸道陰戾地叫到。

我一陣愕然,點點頭。

見我噤了聲,她轉(zhuǎn)而柔軟溫潤笑著撫了撫耳側(cè)的烏發(fā):“對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出三倍的價,以后你的花全都賣與我。”

我滿眼含笑:“真的?敢問姐姐家住何處,以后我都給您送家里去!”

“費心了!你每天巳時前,把花放在我說的位置,我自會來取。”她頓了頓“當(dāng)然,錢我會一月付一次。”她幽幽說完,俯身自琴底取出一翠色荷包,遞與我“這是本月的錢,勞煩姑娘了。”然后接過花籃,緩緩搖船順流而去。

這般貌美又這般多金,為何還一臉哀怨?我心中驀地生出些許艷羨夾雜幾多好奇。

我日日準(zhǔn)時把花放于錦霞峰東側(cè)根底一老松后的巖洞口。

是日,已是入了深冬,一早我已尋遍了整座山,硬是不見一花一草。無奈,只能回到自家小院,折了幾枝紅梅,提籃下峰。

許是雪耀的緣故,雖已忙活了半天,竟不見天有倦意,仍是如早的亮堂。

來到巖洞,放下花籃,四下晃了一圈,瞧不見一絲活的跡象。暗忖,那女子怕是不來了,這樣深冷的雪天。想著就沿老松側(cè)面的巖石攀了上去。

那里一叢野竹,于白雪下顯得愈是青翠欲滴。正望得入神,聽得“沙沙沙”的踩雪聲近來,轉(zhuǎn)頭卻只瞥見一抹荷色攜幾縷艷紅在老松前一閃即逝。急忙追到路上,方見河流下游轉(zhuǎn)彎處尚余一線荷影,驀地不見了。心下詫異:這女子的速度怎會如此之快?

怔怔上山,斜靠小院柴扉。院中白雪紅梅,如此絕景卻覓不到分享之人,不覺浸在滿院寥落孤寂中。

(二)新愁舊痛勿需提

萬幸采不到花的日子還有幾株紅梅,幸好這難捱的凌冬也飛似的逃了去。

絢爛的春天,于賣花的我來說,仿若漫山遍野的吃穿用度,信手拈來即可。

今日因出門早,花也多,到洞口放置好花籃太陽都還未露臉。趁興便順著那買花女子回家時的路走了下去。一路渺無人煙。到得那日見女子轉(zhuǎn)彎的地方,沒興趣再尋,仰頭找條毛路攀上去想看看能否回得家,不料卻沒了路。調(diào)頭打算下山,又見那抹影子飄然而過,原來不是走。

由此,好奇愈烈。暗暗選好一位置,次日在她經(jīng)過前藏好,一路遠(yuǎn)遠(yuǎn)跟隨,一連幾日總得跟一段又得選址重跟,最后總算是見到了她的住所——河的盡頭,一架竹橋進(jìn)去,一座小巧精致的吊腳竹樓。

原想進(jìn)樓一探究竟,可一只腳剛踏上去“咯吱”一聲嚇得我轉(zhuǎn)身一氣狂奔,直至沒了樓的蹤影方停下來,一面“呼呼呼”喘著粗氣,一面輕輕撫慰蹦到嗓子眼的小心臟。

至此,不敢做跟蹤之事,不敢生偷窺之念。不想今年清明見此事突又勾起了心底塵封已久的好奇。

清明又至。是年的清明除了一些人家又添新痛外,無甚不同。

天清云淡,陽光懶懶地躺在河面,我早提一籃素菊候于橋畔。雖然她沒要求我這么做,許出于好奇或者無聊吧。

忽聽一幽曲從河上游傳來,隨著曲子的哀怨加深,青天竟一下子沉悶下來,風(fēng)雨驟起,草木飄搖,轉(zhuǎn)瞬間凄凄涼涼的細(xì)雨便纏纏綿綿地網(wǎng)住了整個白云鎮(zhèn)。

望望撫琴的她,望望凄迷的天,疑云更甚。一曲終了,她拂袖停琴,起身婉然一笑,陽光便也猝地跳進(jìn)水去晃晃悠悠起來。

我俯身遞上花,眉眼含笑:“姐姐日日買花,不知用來作甚?”

“無用,只是喜歡罷了”女子冷然回應(yīng)。

“額,往來這么久了,卻還不知姐姐貴姓呢?”我繼續(xù)賠笑隨意輕問,假裝不經(jīng)意。

媚眼一掠,她抬頭緊緊盯住我的眼,莫名地笑:“我叫蘇瑾琳,多謝姑娘長久以來的鮮花。”

“蘇姐姐客氣了,你的名字和人一樣漂亮。”

“姑娘過獎了”她竟低頭紅了臉。

“姐姐若不嫌棄,往后就喚我梅錦吧。”禮尚往來我把名字報于她。

“好的,謝謝梅錦姑娘。”她頷首轉(zhuǎn)身搖船而去。

匆匆回家,翻箱倒柜,找出那本破書,“西南靈山有一深潭,潭底有一千年銀蛟,可呼風(fēng)喚雨,悲天慟地,以致哀情;生氣發(fā)怒時亦會招狂風(fēng)引暴雨,致使民不聊生。”說的就是她?可看到銀蛟一詞時我心里卻為何有隱隱疼痛,似乎有什么被深深壓制的東西想要噴涌而出?哎,想不通,道不明就暫不管了!

(三)美眷如花癡癡戀

因?qū)μK瑾琳的住所早已了然于胸,我便不時隱于橋畔觀望,以尋潛入她家之機(jī)。

恰巧,不到一月即有了機(jī)會。這日,她提上花籃沒急著飄回家,而是悠悠地踏上彩虹橋朝鎮(zhèn)上去了。

我急急忙忙慌亂地順著她家的方向奔去。

竹樓構(gòu)造,今日得見,始覺幽雅有趣:樓面積不大,背靠一座三四丈高的小山峰,左右寬不過二三丈,遠(yuǎn)遠(yuǎn)地河水涌到樓底卻不見漲高。

環(huán)顧四下并無人影,我便躡手躡腳地踏著竹橋來到小樓。推門進(jìn)去,迎面是一張竹桌,左右兩把竹椅,再無其他家什。

竹墻上掛滿干枯的花草。對著花草我閉上眼睛皺著鼻子?xùn)|嗅嗅西聞聞,不想被椅子絆得一個趔趄,幸而趁勢扶上竹墻才沒摔倒。然而可能用力過猛,“吱呀”地剛剛扶的墻竟自動收縮,中間露出大概三四尺寬的門來。

探頭看去,里面又是一竹橋,橋下淙淙流水不知流向何處。橋盡處是一亮堂堂的空地。

我不由鬼使神差地扶上竹橋。竹門在身后悠悠地合上。

橋很是穩(wěn)固,沒有一絲聲響,唯聽得崖壁上“滴答滴答”下落的水聲及橋下的嘩嘩聲。

終于踏上地面,仰頭卻原來是一線天,空地左右開滿了繽紛的山花,披著這一線陽光正艷得刺眼。

崖壁上置有兩扇翠翠的竹門,活的一般綠得發(fā)亮。稍稍一推,門便開了:寬敞的屋里周圍盡是繁盛的鮮花,竹墻的所在更是插便了,只是有些凋零衰敗。

細(xì)細(xì)瞧來,還是除了一桌倆椅外別無他物。

后墻右側(cè)垂下一簾子,想是臥室。走近,原來簾子是用一顆顆蓮子穿的,散著涼涼的氣息。掀簾進(jìn)去一張竹床籠罩在一襲紫色帳帷下,床周竟也滿是插花,如此愛花?

正看得入神,前面?zhèn)鱽怼斑诉恕甭暎@得我一身冷汗,一骨碌爬到了床底。

果真是她回來了。

一挨床沿,她即“咕咚”一下子撲倒在床上低聲抽泣起來:“阿逸,49年哪,我等了49年,終于,你就快要從畫里走出來,真真切切地陪在我身邊了……呵呵……阿逸……”

49年?可她看上去明明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啊?

我死死捂住嘴,凝神聽著。她哭完,起身,咯咯笑道:“阿逸,你猜我今天給你帶什么來了?你看,白荷!走,我這就給你送到身邊去……”接著出去拿了什么進(jìn)來,然后床的后方“嘩啦”一聲響,“咚咚咚”之后就沒了聲響。

又待了一會兒確定沒人了,我才縮頭縮腦地爬出來,伸展筋骨的間隙瞥見床頭多了一幅畫,拎起一看就直了眼:濃密的劍眉,一雙含笑的桃花眼,細(xì)而挺的鼻梁,薄而微微上揚的紅唇……身長玉立,瞇笑的眼好似要漾出一個錦春來!似乎看一眼,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jìn)去。深深感嘆:“好美的男子!”贊嘆之余心下好生奇怪,這話好似在哪聽過?

阿逸,原來生得這樣好看!

半晌,戀戀的移開目光,瞅著平故里生出的又一道竹門,我就這樣拎著畫走了進(jìn)去。

石階向下,陰冷的走道里奇怪地飛著諸多螢火蟲,閃閃爍爍,隱隱約約剛好可以照明。

不知下了多少級石階,只覺愈來愈冷,卻是越走越亮。到底覆了滿地的竟然是亮晶晶的雪。

雪上尚有兩串嬌巧的腳印,謹(jǐn)慎地踩在印跡上,行至一崖壁巖洞口,一陣寒風(fēng)迎面撲來,冷得直顫抖,

入了洞口,一池開得正盛的白蓮呈到眼前,池正中一長方形空處蘇瑾琳側(cè)臥著俯首向下直直望著什么。沒有察覺有人闖進(jìn)來。

心下暗喜,悄然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梅錦!都來了何必著急走呢?”凌冽的聲音嚇得我打了幾個寒戰(zhàn),急急回頭歉然道:“對不起,蘇姐姐,我只是一時好奇,絕無別的……”

“好奇沒什么不好,今日就結(jié)了你的好奇心如何?”不等我說完,她忽而溫潤地接道。

我只好點點頭,硬著發(fā)麻的頭皮轉(zhuǎn)身木然地走過去。

來到她身側(cè),伸頭一瞥,差點就掉池里去了。長方形乃是一冰窟,窟里竟躺著畫里的人。

“不用怕,這是我的阿逸,他只是睡著了……”她溫婉細(xì)膩的話沒減少我絲毫的驚恐。

“可是,可是他明明……明明是死了,你怎么……?”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顫抖著說。

“胡說!”她忽然仰頭朝我冷酷陰戾地吼道。

心下一陣驚怵,惶恐地看著她。

“阿逸,僅僅是睡沉了,再過一些時日他便會醒來”蘇瑾琳垂下眸子,溫柔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阿逸的面頰。

“梅錦姑娘,把畫給我!”一怔,低頭我才意識到那幅畫被我一直握在手中。

(四)往昔似夢意迷離

蘇瑾琳慎重地接過畫舒展開來,黛眉一挑,秋波流轉(zhuǎn),凝眸遠(yuǎn)眺看進(jìn)回憶里,隨心描抹出一段被時光封印了的過往:

阿逸,那日你就是這樣笑著望住我,親昵地軟語:“阿瑾,我去置辦些東西,很快就回來,等我”,你說的,很快就回來與我成親的。可是,你沒有。

等啊等啊,我就這樣傻傻坐在院里秋千上翹盼著我的阿逸。孤寂地遙望著月光穿梭,把圓月一刀一刀削得精瘦。看著荷塘里時間打著漣漪一圈圈過去,任雨一遍遍淋濕了眼眶。我還在等,我始終相信,萬物皆可枯萎,萬事也盡可全廢,我們的愛終會琴瑟和鳴。

可是,阿逸,慢慢的日子長了,我有些慌,我怕會記不起你的模樣,驚慌地找來紙筆,一遍又一遍的畫你走時笑著望我的模樣。

終于,你回來了。那是七月初五,一早我仍是倚著秋千,抱著你的畫信心十足地等你。只是啊,阿逸你的身旁伴了一位嬌俏明麗的女子!

你走到我身旁,滿含歉疚地說:“阿瑾,對不起……我,我不能和你成親了”然后回首目光灼灼地盯住那女子“我愛的是任小云!”

一霎時,我有些恍惚,我心心念念的阿逸怎么說胡話了呢?

阿逸,別鬧了,你看我給你作的畫,像么?我極盡諂媚地笑著展畫讓你看。

“夠了!”你一巴掌把畫打落在地,紅著眼冷冽地朝我吼。

“聽著,我一直以來都只是把你當(dāng)師姐,雖然我比你大兩歲!我對你有的也只是仰慕、敬重之情,絕沒有半絲半厘愛意!僅此而已!”你一口氣說了好多好多。

我仰頭呆呆望住你,雙手不知所措地絞著衣角。

說完你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溫柔體貼地拉過眼底口里蜜含的小云,小心仔細(xì)地?fù)碇龘P長而去。

可是,我一點也不怪你,真的,阿逸!我還深深地記得以前,我愛在桃樹下?lián)]毫作畫,你愛在落花中揮劍如舞,我停筆黏黏粘住你的眼:阿逸,潑墨為你,你愿入畫么?你看定我,伸手箍住我,在耳畔吐氣如蘭:“愿意!阿瑾,一生一世我獨愛你,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知道,你有太多的苦,心里有太多的疼。而你的這些疼只有兩小無猜的我才能感同身受,也只有在我身邊你才能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一直望著天空,笑吟吟側(cè)目,余光追著你倆相依離去,堅信你很快會回來。

不曾料到,等來的是任小云明艷艷地立于我的面前,她嘴角眼間溢著心滿意足的笑,“蘇瑾琳,你還在癡心妄想沈逸會回到你身邊嗎?哈哈,別做夢了!我們明天——七夕就要成親了,哈哈哈……!”任小云夸張地笑完,不屑地纏住我的臉“蘇瑾琳,記住,男人喜歡的永遠(yuǎn)都是讓他笑得開懷的人,絕不會是讓他痛苦使他流淚的人!”說罷甩袖出門,忽又回過頭來,“有興趣的話,歡迎蘇小姐,哦,不!應(yīng)該是歡迎蘇師姐明天到醉情苑喝酒,我想阿逸定會格外高興的!”

如是,醉情苑,我著一籠碧綠的荷衣喜盈盈地立于滿身血紅喜服的你倆面前。

你滿臉疑惑,春光滿面的臉一下子陰了。任小云則嬌柔地拉你近來,我溫和如玉地淺笑,扯著你的袖子,揚聲:阿逸,聽我說,你與任小云在一起的笑全是假的,她可是醉情苑一等一的賣笑高手呢!

任小云毫綠了臉,你狠狠地一巴掌打得我有些頭暈,凜冽的目光仿若要把我的心剜出來。

摸摸仍是火辣辣的臉頰,撫掉嘴角的血跡,我再度燦若桃花地笑著挨近你的臉,阿逸你終究是我的!回過頭恰碰上任小云驕傲肆意的笑臉,我則笑得更嫵媚。

走到桌前我輕舉一杯清茶蓮步輕移至你面前,目光牢牢鎖住你懷里的任小云:今日,我蘇瑾琳冒犯了任小姐的大婚,在此借茶代酒向他的夫君沈逸賠罪,望沈公子喝下這茶,算是受了我的致歉。

大伙的起哄聲中,阿逸你接過茶陰郁地瞥我一眼,一飲而盡。

恭祝二位春宵漫度!我含笑辭去。

可是,阿逸,你可知道我當(dāng)時的心有多痛?它像粼粼波濤里的月光,被你毫不留情一塊一塊割碎,碎得鋪成滿河四溢的絕望!

一路悲戚,一路歡笑。

第二日天未亮,那跋扈的任小云便帶了一眾地痞吵吵嚷嚷鬧上了門。她憤恨地嘶喊是我殺了你,說你散席后醉酒躺下就沒醒過來,咬定是我下了毒,要我償命,話語間盡是污言穢語。我就那樣波瀾不驚地笑著看著,阿逸,若是當(dāng)時你見到她那個樣子定會立馬休了她吧?

呵呵,阿逸,她任小云以為憑她幾句甜言蜜語哄得你開心便是贏了我?

別忘了,我可是青凌山迷幻劍莊聞名遐邇的大弟子,她任小云算什么,就幾個地痞又能耐我何?耐著性子聽她啜泣著怨憤發(fā)泄完,他們剛想動手,我即沒了影,還輕輕松松把你重新帶回我的身邊。

阿逸,從那時你就一刻不曾離我地躺在這兒。記得嗎?這里有你喜歡的奇花異草,有你最愛的白蓮,有你愛聽的叮咚流水……還有,還有最最深深愛著戀著你的我——難道偶遇到任小云,一切你就都忘了嗎?

聽蘇瑾琳戚戚怨怨說著她的故事,后背不禁陣陣發(fā)涼。

“梅錦姑娘,你是不是覺得我狠了點?”她像是洞穿了我的心思,問。

“也不是狠,只是你把阿逸看得太重了,舍不下。”我慌忙搪塞。

“怎么能說舍就舍呢?”

“后來,我靜靜守著阿逸,這樣看他不聲不響不言不語地一直睡,總感覺不好,阿逸他是最愛熱鬧的人……不行,我得想辦法讓他醒過來。我尋遍高人求教還魂術(shù),老天終不會再次負(fù)我的,一日還真尋著了。”說著她自懷中取出一個約三寸長的翠色凈瓶,接道“你看,等這瓶子變得透明,阿逸就可以走出來了。”

原來,蘇瑾琳求得的仙術(shù),只要在凈瓶內(nèi)置一縷沈逸的頭發(fā),然后到沈逸生前走過的地方,小瓶便會自動收集他的氣息,瓶子的顏色會隨氣息的增多變淡,待氣息集滿之時瓶子就會變得透明。到時候只要把氣息灑落在阿逸的畫像上,加之相應(yīng)的還魂咒語,畫中人便會走出來。

只是必須要用蘇瑾琳最珍貴的東西交換,更需七七四十九年之久氣息方能集滿,而且還魂出來的人將是無心無肝之輩。蘇瑾琳卻毫不遲疑,立即讓高人取出自己的一魂一魄——大愛無私之魂魄,換得了阿逸重生的仙術(shù),也換來了她自己青春永駐之顏。

據(jù)蘇瑾琳說,臨南縣的醉情苑將是收集沈逸氣息的最后一站。她說要在今年七夕之前收集滿,否則七夕一過原已收集到的氣息便會悉數(shù)散盡。

為防止蘇瑾琳到臨南縣時遇到意外情況會傷及無辜,我勇敢自薦“蘇姐姐,明日可否帶我一同前往醉情苑?”。話后我都奇怪自己怎會這般仁慈善念起來。

“你為何摻和進(jìn)來?”她目光呆滯冷冷問。

“我除了這白云鎮(zhèn)就沒到過別的什么地方了,出去走走,也好見識見識。”我胡口亂謅一個理由塞給她。

“好,如此也好有個伴。”她答得爽快。

無意間就到了臨南縣,揚眼便被普灑在琉璃瓦間反射的絢爛陽光刺得天昏地暗。

來到一僻靜處,她眼中有一掠而過的失望,抬頭——醉情苑:錦繡人生幾人醉?夢幻瀟灑一盅情!

她嘆,還好樓還在!進(jìn)去,有零星的老者在喝茶,想是從良了吧。

正在我東張西望的時候,一形容枯槁的佝僂老婦從里屋費力地提著茶壺蹣跚著出來,見我,問:“姑娘可是要喝茶?”我忙擺手:“不用,不用,多謝了。”

“嘭”茶壺掉在地上。

“你是……你是蘇瑾琳?”轉(zhuǎn)身瞧見老婦驚恐莫名地指著蘇瑾琳渾身戰(zhàn)栗著問。

“我……”蘇瑾琳剛啟口,我忙沖過去“奶奶……奶奶您是見我姐姐像您的某個故人吧?我們是外縣的,到此地游玩而已。”

我慌慌張張編完,蘇瑾琳則愣愣地看著,翠瓶明明已晶瑩透亮了卻不肯離開,被我硬拽了出來。

“梅錦,我……我只是突然回憶起當(dāng)年那場不合適宜的婚禮,看到她我一時也驚詫在了回憶里。”她嘆口氣,說:“沒想到,美艷一時的臨南縣花魁任小云竟被歲月雕刻成了這般恐怖不堪的模樣。”說完凄涼一笑:“阿逸,看吧,若是現(xiàn)在你還會選她嗎?”

聽著她的自語,我咧嘴冷笑。

原想可以出來盡興玩幾天,不想集滿氣息的蘇瑾琳硬是要提前回去,我只能自個兒多玩了些時日。回到錦霞峰的時候已是七月初六了。

一到白云鎮(zhèn)就匆匆趕去見蘇瑾琳。

看著冰窟里毫無生氣的人,我疑惑“蘇姐姐,沈大哥若是真從畫里走出來,那這冰窟里的人怎么辦呀?”

“仙長說,這里的身體會在他走出來的同時瞬間消散。”

“嗯,蘇姐姐明日灑落氣息的時候你可得萬分小心,到時,別忘了一定要帶沈大哥來錦霞峰做客。”我識趣地晃回了家,倚門失神地看著這仿佛空空蕩蕩了好幾百年的院落。

七夕過后的第二日,我照例采了花放置在巖洞口,雖不確定她會否來取。

左右彷徨之時,熟悉的琴音再度傳來,幸而變得異常歡暢愉悅了。

我急急朝河上游望去,船上果真多了畫中人!

至橋處,蘇瑾琳春光蕩漾地笑著“錦妹妹!”

我亦笑迎著她,卻忘了答話。活的沈逸穿一件與畫里一模一樣的白底鑲荷色邊的綢衣,比畫里瀟灑俊朗得多,真是“此人只應(yīng)天上有”。

“錦妹妹!”

加大了強度略帶敵意的話音驚得我一跳“蘇姐姐好,見過沈大哥”我無措地瞄向蘇瑾琳。

“錦妹妹,我和阿逸是來與你辭別的”她嬌聲嬌氣說著話目光卻溫柔地瞟向沈逸。

“你們要離開白云鎮(zhèn)?”心里不禁暗暗傷感。

“是的,我想帶阿瑾好好游賞游賞這大好河山。”沈逸寵溺地攬過蘇瑾琳梨渦輕陷柔聲道。

我怏怏地又回到了了然無味的煢煢生活。

(五)流水落花悵然嘆

波瀾不驚的日子熬過了一年又一年,這日因著時間早的緣故賣完花還在鎮(zhèn)上亂逛,恍然似瞥見了蘇瑾琳,看上去她仿佛被籠在無邊無際的落寞中。眨眼間沒了蹤影。想是她在故意躲我吧?

清明,細(xì)雨如絲般密密麻麻罩住白云鎮(zhèn)。我于街中央想著世間無常正自神傷,“姐姐你的信” 一小孩跑來遞與我一封信就跑開了。展開,是蘇瑾琳。

錦妹妹,我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真可笑,或許你覺得難以置信吧。不知道為何命運總愛如此捉弄與我,阿逸,沒了心的阿逸最后竟也背叛于我。他竟也陰差陽錯地戀上了青樓女子,她叫劉曉云,一個和任小云一樣眉眼的賣笑女子!

如同幾十年前的舊夢又在我的眼前重演了一遍。這次,我沒那么狠心毒死他,呵呵,我只是用藥迷暈了他,在他迷迷糊糊張眼看我的時候花枝亂顫地嗤嗤笑著刺穿了他的眉心。仙長說過沒了心的人,眉心就是他的命根。我就那樣癡癡看他睜著驚異魅惑的眼在我眼前一縷一縷煙消云散。

回到冰窟,一切已不復(fù)。錦妹妹,這次我連他的畫像都沒了,我這樣的丹青高手,提筆竟記不起了他那迷惑了我一生的好看的眉眼!

這次我是真的再沒辦法讓我的阿逸重生了。

錦妹妹,我孑然一生,枉然癡心了一輩子,換得如此結(jié)局。生已無甚可戀,身前就只有妹妹一個說得上話的人。

望妹妹能到冰窟將我安置好,此生與阿逸生不能同寢死亦要同穴——躺在他曾經(jīng)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49年的地方我亦無憾了……

頓時滿臉淚雨模糊了我的視線,過去疼徹心扉的種種剎那間飛入我的大腦。我不要再次看到那樣的場景。我失控地大喊著“等等我,求你!”我以此生從未有過的速度趕到了竹樓。

蘇瑾琳靜謐地躺在冰窟里,右手旁散落一幅展開的泛黃空畫卷。

小心翼翼卷好畫卷認(rèn)真系好,置于她懷中,蘇姐姐,如今你終于可以如愿了。

(六)得失相守一念牽

搖搖晃晃起身,可是,我呢?梅錦,你為何,為何忍心棄我而去呢?

一直,我都不愿也不敢去相信現(xiàn)實,我不相信梅錦早就離我而去了。而我——一只無數(shù)捉妖師欲除之而后快的銀蛟,竟為了騙自己化作梅錦茍活了幾百年。

梅錦你就是捉妖師之一,初見,你奉命到西南靈山噙鱗潭抓我,下得潭底沒見著我的影子,其實我早化作一俊美男身亭亭候于潭邊了。你濕漉漉出潭來,見到潭邊的我愣住“好美的男子!”你自語。

我摸摸臉,以確定你贊的是我。捉妖師我見得多了,不是“妖孽拿命來”就是“快快現(xiàn)出原形,待我為民除害”這些大義凜然的話,有生以來第一次聽捉妖師說“好美的男子!”使我有些措手不及。或許你沒看穿我的身份?

沒曾想這捉妖師竟是這般不諳世事的模樣,這也太傷我自尊了!看我不玩死你。孰料在佯裝與你尋找銀蛟的一年時間中卻不能自拔地喜歡上了你。

在幾次有意無意的閑談中,我假意問,是否妖都得死?你只是含混不清地說,妖都具有不可更改的魔性,對人都潛藏有致命的威脅,得防。

我多想反駁,人妖又有何區(qū)別呢,有些人甚至禽獸不如,世上本無絕對的好壞對錯,為何要一竿子打死全部?可終不忍心。

我問你:梅錦,若某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是妖,你會為民除害嗎?你怒視我,憤憤說:照殺不誤!說完嘻嘻哈哈道:也不一定啦,興許因為你那么好看我就留著你慢慢欣賞了呢!

看你笑得爛漫成花,心莫名一痛。

你的捉妖期限快到之際,看你日漸淡去的笑容,我不忍亦無奈地望你:梅錦,要不就把我交給你師父吧?相識以來你第一次怒吼:關(guān)你什么事,你是妖嗎?

我是,我就是你要捉的銀蛟。

你滿臉淚雨盯住我:說過留著你慢慢欣賞的!你干嘛呢,是什么不好,干嘛偏要是妖?……你抱著我抽抽噎噎哭了一夜,我知道你有多苦。

最后你疑惑著帶我去找你的師傅復(fù)命。你的師父堅信,妖的本性是惡,惡就得死!

跪在師父面前為我祈求了七天七夜,你師父一句“要么殺了銀蛟,要么逐出師門”抹殺了你最后的堅持,暈倒在地。

你的師父還是手下留了情,我抱著不省人事的你離開。

梅錦,我不知道師門對你意味著什么,一點兒也不知道,不然我一定會埋葬對你的癡心,獨自離開。

你身體恢復(fù)后,我們一起漫步花間采擷你最愛的帶去鎮(zhèn)上賣,你說鮮花是醫(yī)治新傷舊痛的最佳良藥,但愿人間因了這馨香的鮮花少些傷痛。

可是梅錦,那么多的鮮花還是減不了你的痛嗎?你竟決絕地選擇了自殺。

美如錦霞,潔如雪!我騙了自己這么久,你是真的不會回來了對嗎?

蘇姐姐與她的阿逸同穴而眠了。我的梅錦,等了我那么久你也孤單寂寞夠了嗎?別怕梅錦,再等等,再等我一會兒,我打扮一番就來。這次你一定要好好欣賞!

真好,梅錦,我終于又聽見你贊我了:“好美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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