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最怕聽到父親唬著一張臉說，來，你來，我們當面談談?，F在身處異鄉，和母親多說幾句，他都會表現出不滿，說電話里說不清楚！

是的，電話里有時確實會說不清楚，但是他不知道，當面說出的話會如覆水難收般令人難堪。一個打工認識的學妹在我微博的評論里寫到：“自己堅持也許會后悔，但總比被說服后埋怨別人好…不過當面大概很容易吵架吧……”后面的一句大概是我們能一見如故的原因所在，我們都有這樣的家人和一段又一段不愉快的對話到吵架。

小時候，父親工作不如意的那幾個新年里，每每回到鄉下老家，在女人孩子洗漱準備睡覺之后，男人和爺爺會撒開雙臂，拉開長凳，在方桌上，四人一圍搓起麻將。我人小好奇心重，往往會探著腦袋去看那玻璃窗后面一屋子人嘴里叼著煙，手里還張羅個不停，甚至兩個伯伯會罵罵咧咧。我覺得他們一定在玩著有趣的游戲，想和哥哥姐姐玩的釣烏龜一樣，可是，奶奶總是一邊瞟著我，一邊催我睡覺，母親也會向我使著眼色，我不知道她們擠眉弄眼作甚么。很快，我就聽到那屋子一聲呵斥，隨后聽到玻璃碎地，我終于聽出來了，那是爺爺的怒吼，我幾乎沒怎么聽懂過爺爺說的方言，總覺得他喉嚨有口濃痰化瘀不去，卡在尖尖上阻礙了吐詞。但這次是聽得真真切切。周圍安靜的，唯有供臺邊的老晃鐘，分針指向12，一下又一下的響起，仿佛敲在人心上，不敢呼吸。

而今，父親在一張涂畫圈圈點點的紙上奮力劃拉著，突然他揉成一團，朝我臉上扔來，我側了下，他的帶著臟字的話奔騰而來，我徹底招架不住了，但還是撿起紙團，起身的時候我拼命眨著睫毛，可惜鼻子已經酸堵，我知道眼淚很快會滾落下來，只是還想在父親面前表現出所謂的大度和不在乎。

母親說，你父親現在越來越像你爺爺。我是百分百贊同。只是父親不屑這樣的比較，可能好了傷疤的人都會忘了疼。他說自己是有文化的人，自己經歷多少滄桑，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每每聽到他這么比方，我都想笑，眼淚豈不也是咸濕的東西？

一個人，拒絕和你平心靜氣地交流，而是選擇站在比你高的地方審視你，依他自己猜測和想法去揣摩你的做法，而他說這些經驗遠遠趕不上當前變化。我和父親的交談，是建立在平等基礎上，至少我覺得思想獨立性上是這樣是我，不要試圖一人能馴服另一人，應該是說服彼此。你能用什么讓我覺得你說的對，那么首先你要站在我的立場、角度上看待我的問題，從而以你的經驗總結出解決的方案。

其實，我應該清楚，父親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不應該妄想他為我改變他的角度，從他教我第一道數學題的不耐煩和那種“女孩子天生不如男孩子聰明”的封建腔調，我就應該有覺悟，畢竟他是我的長輩，給我一條染色體，決定我是不是帶把，也決定了我血液里的叛逆，那是能讓爺爺摔玻璃酒瓶的挑釁，或者說氣死人不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