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奏》里說過,你知道比悲傷更悲傷的是什么嗎?是空歡喜。
小鎮的夜深了,為數不多的幾家店鋪早早打烊了,只有一家南雜店的燈還亮著,老板是外地人到小鎮兩月有余,店里有很多大家從未見到過的東西,比如店里亮堂的日光燈,白白的燈光柔和地灑在房間內,不像鎮子其他房子里,都是昏暗的淡黃色的白熾燈。
街上幾乎沒有了路人,天氣冷起來,云掌柜穿上襖子去把院子里的門縫塞嚴實,不至于冷風嗖嗖的吹進來,撲在臉上像是酷刑。沒有開燈,僅僅憑借著淡淡的月光灑在院子里。
云掌柜和女兒相依為命,經營一家面館,偶爾云歌會做點手工活補貼家用,自從奶奶走了,這家面館的生意一直很慘淡,收入微薄,經常一天店里就一兩個客人,還是路過鎮子的人找不到吃飯的地方。
“云歌啊你明天就要結婚了,爸真舍不得你。”云掌柜在走進閨女的房間,眼中是淡淡的氤氳,身上也帶著一股濃重的酒氣。
一個女子坐在椅子上,手腳都被綁著,干凈又普通的臉龐,瘦瘦的,眼神沒有任何焦點,卻能在嗔怒的時候突然冷冽起來,臉部的輪廓透著一絲不諳世事的清冷。
“爸,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把我抵押給海寧那個混蛋了。”云歌聲音有點嘶啞,透露著疲憊。
“囡囡,海寧是個好人,嫁給他你一定會幸福的....”話還未說完云掌柜的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云歌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爸爸,臉上禁不住掛著淚水。
這幾年里云掌柜為了云歌的婚事操碎了心,每每物色上條件還不錯的人,云歌總是以各種刁難的法子拒絕人家。
很多次后,鎮上幾乎沒有人可以給云歌選擇了,這不,好不容易來個外地商人,少東家的相貌和家世都還不錯,就托人和那家南雜店的老板通了個氣,恰好那個少東家的也有意,就允了這門婚事。
云歌雖然沒有見過那個少東家,但云歌知道男女雙方都還沒有見面那邊就答應的這么爽快,不是智力有問題就是身患隱疾。云歌掙扎開綁在手上本就不太緊的繩子,云掌柜怎么舍得對自己寶貝女兒下重手,繼而解開腿上的繩子。
院子外面傳來一聲犬吠聲,云歌把父親扶起來放在沙發上,拿起筆在便條紙上寫了幾句簡短的話,然后匆忙從床底下拿起一個背包就往外走。
果然,外面有個青年在等云歌。
“大力哥,這時候還有船出鎮子嗎?”云歌喘著粗氣問道。那個女人就是帶著自己從那頭來,也許是時候去東邊看看這個浮夸的世界了,最近這幾年云掌柜不停地給自己相親,看不上任何人的原因無非是自己不想被家庭束縛,始終想去看看那個女人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繁華才能拋棄自己。
“我給你劃船。”叫大力的青年男人接過云歌的包,然后拉著云歌手就開始跑。
云歌“吖”的一聲把手縮回去,大力看到不對勁握緊了云歌的手,撩起袖子,看到一道紅印子,“他打你了?你爸打你了?”
“沒有,我們快走吧,接親的隊伍很早就會來的。”云歌催促道。
想出鎮子只有水路可行,所以以前鎮子上的人幾乎不會出門太遠,固守安土重遷的意念,如今做生意的人多了,船自然造的也多。
往東面眺望,大概十多公里外,是另一番天地。同樣的暮晚,那里卻是霓虹閃爍,亮若白晝。若是哪天風從東面吹來,似乎能聽到隱約的啜泣,空氣中也有了奢靡紙醉金迷的意味。
到了碼頭,云歌回頭看了只有兩戶人家還亮起的燈,心里有些吃味。眼前仿佛又出現父親那副恨鐵不成鋼急到咳嗽的面孔,云歌淚流滿面,安慰自己只是出去躲幾天。
而躲幾天的后果是云歌能夠想象得到的,云掌柜會丟盡臉面,自己若是再回鎮子上要面對的多大的社會輿論的流言蜚語。
想到這里不禁愣神,其實自己也算不上云掌柜的孩子,只能說當初那個無良的媽媽帶著自己路過鎮子在云掌柜這里吃面,后來趁著云掌柜做面的時候她就偷偷走了,把只有五歲的女兒留在店里。
過去十幾年,云歌早就忘記那個女人長什么樣子了,能夠如此狠心地扔下自己女兒的人也不見的是什么良善之人,即使有說不出道不完的苦衷,可那就是拋棄啊,云歌這輩子最憎恨個的就是拋棄了。
坐在一葉輕舟上,云歌黯然失神,自己如此離開和拋棄云掌柜有什么兩樣,他因為有自己這個拖油瓶在身邊,十幾年來一直沒有結婚更別說認真的談過一場戀愛,無論當初因為什么緣故終生不娶,如今已經是年過半百無子女承歡膝下,和奶奶把自己拉扯大,自己居然要忤逆他要拋棄他。
像是整個世界都如此安寧,時間在這里已經失去了意義。
本來是向往的,那邊的景象自己只有停留在五歲前的隱約模糊的記憶,但現在,意志一點一點地被吞噬,就...算了吧.......
大抵也曾念過一些陳事。并無一味地苛責過往,也顯明未有愈加灑脫。只是覺得這么多年過去了,對待諸多事情,秉性還是如舊。在這個忘記比恪守更容易的年代,人們總是喜歡逃離過往,不約而同地去厭舊。感情就像是定時炸彈,忙不迭,便是一場 兵荒馬亂,既敵不過人海千千,也不能,見字如面。
輕舟緩緩行駛,“大力,我要回去!”
“怎么了?”大力看著云歌,月光灑在她的皮膚上,像一面湖,她有些急切的樣子就像是湖面泛起了漣漪,她讓自己發現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宇宙,突然不太想讓她回去和那個少東家結婚。
“快回去。”云歌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我不知道怎么掉頭,還沒學會這個。”大力尷尬地說道。
云歌倏地一下就跳進水里,往回游。一想到那個糟老頭子以后沒有人給他做飯,沒有人給他養老送終,一想到那個糟老頭子生病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就覺得異常凄涼。
天色昏暗,水里很冷,云歌拼命的游泳,生怕趕不上天亮到家。
云歌氣喘吁吁的到了面館外面,身上還掉著水珠,臉上紅紅的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院子里找不到人的云掌柜就像丟失了最心愛的東西,手里拿著云歌留下來的信,委屈地像個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全然不像白天店里那個雷厲風行的爸爸,“囡囡,你一個女孩子去哪里了,外面不安全,爸不逼你嫁給海寧了,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爸,對不起,我回來了。“看著那個落寞的男人坐在地上,心里糟糟的,外面繁華的世界都沒有那么重要了,那個少東家的好像也沒有那么差,父親就在鎮子上,他也不敢對自己如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