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倫比亞的倒影
王小波,是個天生的矛盾體。
一米八七的大高個,卻先天缺鈣,無論站著坐著,總是一副松松垮垮歪歪倒倒的樣子。
肺活量驚人,心臟卻有先天缺陷,所以照片中常常嘴唇發紫。
長相難看,卻內心浪漫,談戀愛時說的情話,讓人一眼窺見他那張丑臉下熱騰騰、粉紅色的心。
筆頭犀利,卻在生活中毫無攻擊性,尤其不愿與人起爭執,寫在文章中的那些奇思妙想和諷刺挖苦,于真實的日常生活,并沒有實際用處。
他說,"人活在世上需要食物、空氣、水和思想。沒有思想,這個人就要沉淪得和畜生一樣了?!痹谑郎献钫湟暤臇|西是自己的性格,是自己思想的自由。可是,當他遇見了李銀河,“在這個問題上我都放下刀槍了——也就是說,任聽你的改造和影響。”
愛情,讓一個寫出時代三部曲的大作家,變成了清純少男。讓一個自認為不浪漫,聲稱討厭肉麻、鄙視肉麻的人,用一封封情書信,暴露了自己全部的真誠、熱情和憨傻。
“除去壞蛋,我就成了有一點善良的傻瓜,除去傻瓜,我就成了憤世嫉俗,嘴皮子傷人的壞蛋。智慧、有趣和性愛,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三件事?!?br>
讀《愛你就像愛生命》,讀一個天真深情的王小波。
我是愛你的,看見就愛上了。我愛你愛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個人手里一只鴿子飛走了,他從心里祝福那只鴿子飛翔。你也飛吧。我會難過,也會高興,到底會怎么樣,我也不知道。
我和你分別后才明白,原來我對你愛戀的過程,全是在分別中完成的。就是說,每一次見面之后,你給我的印象,都使我在余下的日子里,用我這愚笨的頭腦可能想到的一切稱呼,來呼喚你。比方說,這一次我就老想到:愛,愛呵。你不要見怪:愛,就是你啊。
只希望你和我好,互不猜忌,也互不稱譽,安如平日,你和我說話像對自己說話一樣,我和你說話,也像對我自己說話一樣。說吧,和我好嗎?
我想,我現在應該前進了。將來某一個時候,我要來試試創造一點美好的東西。我要把所有的道路都試遍,直到你說“算了吧,王先生,你不成”為止。我自覺很有希望,因為認識了你,我太應該有一點長進了。
我將來一定把我的本心拿給你看。為什么是將來呢,啊,將來的我比現在好,這一點我已經有了把握。你不要逼我把我的壞處告訴你。請你原諒了我這一點男子漢的虛榮心吧。我會在暗地里把壞處去掉,我要自我完善起來。
為了你,我要成為完人。
靜下來想你,覺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以前,我不知道愛情這么美好,愛到深處這么美好。真不想讓任何人來管我們。誰也管不著,和誰都無關。告訴你,一想到你,我這張丑臉上就泛起微笑。還有在我安靜的時候,你就從我內心深處浮現,就好像阿佛洛狄從浪花里浮現一樣。
我應當會寫詩,寫好多美麗的詩給你,可是我這笨蛋,我就不會把話說得響亮,我要是會了這個,再加上會把話說得精煉,我就會寫詩了。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總覺得對你的愛很美。
別怕美好的一切消失,咱們先來讓它存在。還有一個美好的東西不會消失,就是菩提樹。真希望你是我的菩提樹,我愿意做你的菩提樹。你知道歌里怎么唱嗎?如今我遠離故鄉,已經有許多年,我仍然聽到呼喚,到這里尋找安謐。靈魂是活生生的,它的安慰才能使人滿足。
我們都太羞怯太多疑了。主要是我!我現在才知道你多么像我。真怕你從此恨我。我懊惱地往家里走。忽然想起小時候唱的一支歌來,是關于一個老太太和他的小面團。小面團唱著這么一支歌:請你不要不要吃我,我給你唱一支好聽的歌。
你說我這個人還有可原諒的地方嗎?我對你做了這樣的壞事,你還能原諒那個我嗎?我要給你唱一支好聽的歌,就是我這次猜忌,是最后的一次。我不敢怨恨你,就是你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不怨恨。
你生氣了就哭,我一看見你哭就目瞪口呆,就像一個小孩子做了壞事,在未受責備之前目瞪口呆一樣。所以有什么事你先別哭,先來責備我,好嗎?我把我的整個靈魂都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只有一點好,愛你。
你可要我告訴你,我過的是什么生活?可以告訴你,過的是沒有你的生活。這種生活可真難挨。北京天氣很冷,有時候天陰沉沉的,好像要開始一場政治說教,可真叫人膩歪。有時,我沮喪得直想睡覺去。說實在的,我沒有像堂吉訶德一樣,用甜甜的相思來度過時間,我沒有,我的時間全在沮喪中度過。我很想你。
我好像在挨牙痛,有一種抑郁的心情,我總不能驅散它。我很想用一長串排比句,來說明我多么想要你。可是,排比句是頭腦淺薄的人所好,我不用這種東西,這種形式的東西我討厭。我不用任何形式,也不喜歡形容詞。可以肯定的說,我喜歡你,想你,要你。
總之,愛人和被人愛都是無限的。
我又來對你瞎扯一通了。我這么胡說八道你生氣了嗎?可是我真愛你,只要你樂意聽,我就老說個不停,像不像個傻子?
我現在就很高興,因為你又好又喜歡我,希望我高興,有什么事情也喜歡說給我聽。 我和你就像兩個小孩子,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地嘗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你干過偷果醬這樣的事兒嗎?我就干過,我猜你一定沒干過,因為你乖。
我很討厭我自己不溫不涼的思慮過度,也許我是個壞人,不過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會變好呢。
自從我認識了你,我覺得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再也沒有誰比你更好了。
“無論是歡樂和悲傷,我總到那里去”是呵,我的心總向往你,特別是在悲傷的時候。你的心太讓我感動了。真的永遠有新東西在我面前嗎?我說過了,我的活力不夠,這一點,從第一天見到你時,我就看出來了:你的生命活力在吸引我不由自主地要到你那里去,因為你那里有生活,有創造,有不竭的火,有不盡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