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講述了最近跟師兄討論論文發生的事。
大概就是師兄一邊看論文一邊嫌棄臉,關于實驗數據的整理、英文文法巴拉巴拉的,還說毛病太多勞心過度等改完這篇就封筆退隱。
朋友很敬佩師兄,也知道師兄是大好人,但是通宵達旦寫的論文被吐槽了難免不爽于是爭辯了幾句,于是師兄拽拽的丟下一句話:
歡迎你來給我提意見,
但是當咱倆意見不一樣時,
一切以我的意見為準。
啊哈,朋友只能郁悶地聽師兄的話一條條改。
那感覺我明白,敢情我是那放在砧板上被擺布的魚,
而你是刀,你正確,你有理,你破萬物而無往不利。
被刀剖開、指摘議論的情境下,我連翻個身、噴口血都不行么。
忽然想起來柴靜跟陳牤也吵過。
大約是2000年時候,陳牤作為東方時空的制片人,把柴靜從湖南臺調到央視做主持人。按理說,陳牤對她是有知遇之恩的,但是倆人并不對付。
用柴靜的話說,她跟陳牤的關系就是“較勁”,不是不服你,就是不聽話。
陳牤能言善辯,嘴巴也不饒人,對著當時已經小有名氣的柴靜說,
不管你到了什么高度,
你都是一只網球,我就是球拍,
我永遠都比你高出一毫米。
嗯哼,就是個這么討厭的家伙,文字里或許看著可愛,相處起來可一點也不好玩。
他待人律己的嚴苛是出了名的,每次開完會看被他批斗得滿目瘡痍的片子,同事們覺得“連輕生的心都有”。
啊哈,回想下我的工作真是輕松啊,每次開完會我不想輕生,只想辭職。
他還特牛逼地說,
我批評了你不可怕,我對你失望才可怕。
柴靜那時二十三四歲,血一下子就涌到頭頂了,嗆他:你對我這么失望,你干嘛還選擇我?
陳牤說:
我就看中你一點,你不人云亦云。
雖然現在這個特點表現出的是你的這種較勁,但是有一天如果你能訓練自己的話,它會成為獨立思考的開端。
斯人已逝,言猶在耳。
每次看柴靜紀念陳牤的文章都會有些心酸。
他如此不討喜,是因為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其表現就是非常、極其的不“人云亦云”。
他聽你的意見,但是只是聽而已,
聽完了還必須要按他說的來。
把陳牤的故事翻出來是為了勸勉朋友,也勸勉自己。
如果你身邊也有一個這般驕傲或臭屁的家伙,
在改論文或做項目或做實驗的時候遇到了,
真是要好好謝謝他。
為魚肉者,會有恐懼,有種被擺布的無力感。
為刀俎者,亦有恐懼,有不被理解的孤獨感。
凡是敢為刀俎者都值得我們致以敬意。
他們也曾經年輕、血性、較勁,很難想象他們是經過何等的削肉剃骨后,剝去溫柔保留寬容,關注問題忘掉自己,言行也愈發鋒利、精準、直接,如同一把刀,一只劍,一面鏡。
私以為,做學問、做事情和做人,都是相通的。
借用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到的三種境界:
年輕的我們還處在“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狀態,格局所限故而難以做到不嗔、不喜、不悲,
而那個已在“燈火闌珊處”的人看似清冷無情,其棒喝之下引我們到“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境地。
在刀俎和魚肉這個問題上,
我既是旁觀者清亦是當局者迷。
寫這篇文章是為了提醒自己,
不要評價任何人,
不要陷于幻象和噪聲,
不要期望自己能一步登天,
遇著事情別計較果、多思考因。
若有一天,我們也被時間磨礪成了一把刀,
莫忘了曾身在案板卻盡享魚樂的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