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蝴蝶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我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夢境里,努力蜷縮,不被黑暗看見。“真真!”聲音響起時,有光束刺穿虛無的墻幕。空無一人的馬路上,迎著刺眼的日光,塵封已久的大門“吱呀”打開,草地上,她安靜坐著。她的臉好熟悉。“我們在哪兒見過嗎?”她笑了,湊近疑惑的我,笑臉遽然碎裂,白皙的臉皮一片片脫落,露出鮮紅的肉與雪白的骨。我想上前一步,撿起掉落的臉皮,拼湊出她原本的模樣。可那無形的手拖拽著我,叫我離她越來越遠,從無法觸摸,到無法看見。

遺忘

“真真!醒醒!又做噩夢了嗎?”

“嗯……”

“幾點了媽媽?”

“八點了,快起床,寶貝,我們要早點去奶奶家。”

我叫夏真真,今年十二歲,此刻正躺在暮溪市機場附近的一間酒店里。六年前,我隨爸媽移居國外,這是我第一次回到暮溪市。

爺爺奶奶住在市中心的老城區里。五層高的老樓房,一層是住戶自開的小商鋪,二層以上是住宅,每層四戶。通往二層的樓梯間不大,卻被占成了小賣部。

雖是上午,小賣部里卻很昏暗。刷著墨綠色墻漆的墻面有些脫落,頭頂的吊燈照出擺滿洗漱用具、油鹽醬醋和各種食品的貨架。

樓梯口壘起的汽水框上躺著一個幾歲模樣的小女孩,穿著粉色的連衣裙和粉色的水晶涼鞋。她皮膚白凈,額前梳著齊劉海,烏黑的頭發綁成一個馬尾,正旁若無人沉沉地睡著。

“媽媽,這是誰家的小孩呀?好奇怪。”

媽媽正提著大包小包往樓上拐,聽見我的問話,向后掃了一眼,沒吭聲。

“是二層你們斜對面的。”

小賣部的老板正是我們二層的鄰居,他熱心地回答了我。

上了樓梯,便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左右兩側對稱坐落著四戶人家。奶奶家是203,樓下老板家是204,那小女孩家應該是202。

在奶奶家,我和許久不見的兄弟姐妹們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吃零食,聊各自遇到的趣事。

午飯前,爸爸說,他要和媽媽帶著禮物去鄰居家拜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能招呼都不打。我想起睡在汽水框上的小女孩,對她很是好奇,便也跟著去了。

到了202,我果然見到了那個小女孩。爸媽和劉阿姨寒暄之際,我便坐在沙發上遠遠地看著她。她換了一套綠色的小裙子,正趴在臥室床前騎著小木馬。

看到我后,她丟下小木馬,站起身來,將右手的食指貼近嘴邊,示意我不要出聲,隨即又指了指自己身后,可她的身后除了床,并沒有什么,我越發覺得她奇怪了。

從阿姨口中,我得知女孩名叫妞妞,今年六歲,四歲那年她發高燒,燒壞了聲帶,從此再也不能說話。

妞妞的小舅在暮溪市念大學,正逢暑假,叔叔阿姨外出工作時,便由小舅照顧妞妞。阿姨說,如果我有空,歡迎來陪妞妞玩。

暮溪市的夏天真熱呀,在奶奶家住了一個星期,我便熱得受不住了。老城區還時常停電,這不,我正陪住一間房的小表妹寫作業呢,眼前乍然一片漆黑。

“姐姐,我去拿蠟燭和扇子。”

表妹出去后,本就黑暗的房間陷入寂靜,只有角落里那未來得及歇下的老風扇還在嘎吱作響。我靜靜地盯著門口,終于,一抹橘紅色的光亮晃晃悠悠從客廳飄到了房中。

“姐姐,我回來啦。關鍵時刻,還是外婆的老物件管用。”

眼前的小人兒一手端著蠟燭、一手拿著蒲扇,咧嘴笑著往我跟前湊。我有些恍惚,伸出手去,撫住她的臉,她不解地歪頭看我。

“姐姐,怎么啦?我臉上臟嗎?”

“妞妞,你會說話了?”

“姐姐,我是佳佳,不是妞妞,我當然會說話啦!你是不是熱糊涂啦?”

“佳佳?”

嘴里念著佳佳的名字,眼前的臉不再與妞妞重合,我回過神來。

“呀!對不起,佳佳,姐姐真是熱糊涂了,把你看成隔壁妞妞了。哈哈,短發又長長了,明天出去理個發,涼快一些就好了。”

我覺得自己有些過于在意妞妞,或許是可憐她不能說話吧。

第二天一早,我便問奶奶最近的理發店在哪兒。奶奶說302住著一位李奶奶,一直給樓里居民理發,我可以去找她試試。

上了樓,302的門虛掩著,喊了好多聲都沒人應,屋里的理發設備倒是一應俱全,“李奶奶該是出門買菜去了吧。”這樣想著,我便靠在懶人椅上靜靜地等。

大概十分鐘后,房間里走出一位年輕阿姨,模樣十分親切,按照我的要求,她笑嘻嘻地替我洗頭、剪發。末了,我問阿姨多少錢,她說三十一塊。

我拿出小錢包開始翻找,可方才晴朗的天霎時陰云密布,屋內一片暗沉,我努力瞪大眼睛,卻看不清手中錢的面額。想著外頭可能亮堂些,我走出了302。

屋外狂風肆虐,走廊的兩扇窗戶大開著,被風踢到墻上,發出“哐當”的響聲,濃密的黑云壓向窗檐,將我繼續籠罩在昏暗之中。

“真真!要下暴雨了,快回家!”

爸爸媽媽上樓找我,而我也終于找到了三十一塊。我在爸媽的陪同下重新邁入302,方才為我理發的阿姨不見了,李奶奶正好從外面回來。

“李奶奶,給您錢,總共三十一塊。”

“啊?這是什么錢?”

“是剛剛理發的錢。”

“我今天還沒給人理過發呢!乖乖記錯了吧?”

“不是您理的,是您家里的一位阿姨,看年紀是您女兒或兒媳吧?

“真真,你是不是又做夢了?李奶奶一個人住。而且,你的頭發沒變化呀!”

“啊?”

我看向鏡子里的自己,頭發的確是沒過耳朵的。

“哈哈,我們真真肯定是在李奶奶家睡著了,做了一個理發夢!”

是夢嗎?被爸媽拉著下樓時,急促的雨點被狂風吹炸,濺在我的臉上、身上,這冰冰涼涼的觸感,是真實還是夢?

破鏡

暑假在烈日和風雨交替中接近尾聲,燃著火燒云的傍晚,我帶著佳佳從外頭的廣場上玩耍回來。經過202的門口,我讓佳佳先回家去。

開門的是妞妞的小舅劉旭,他說妞妞午睡到現在還沒醒,讓我先在沙發上坐會兒。劉旭進了妞妞房間,房門虛掩著,我一邊吃著水果,一邊等妞妞醒來。

五分鐘過去了,里頭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和佳佳本就在外頭玩出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我有些坐不住,便想去問問妞妞醒了沒。

來到臥室門口,里頭傳來男人沉重的喘息聲。我覺得不對勁,悄悄地推門一看,卻見到叫我怒火中燒又無比惡心的一幕。

畜生!我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杯狠狠朝著男人背部砸去。伴隨著一聲慘叫,四分五裂的水杯從他的背部跳開,濺向床頭、地毯、墻壁,隨即響起了女童的哭喊。

劉旭摸到背上混著鮮血的玻璃渣子,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你他媽有病吧!”

我站在原地,高揚著頭顱目光定定地看向這個惡人,盡管胸口劇烈起伏,我的雙腿沒有絲毫退卻。

“怎么了,真真?沒事吧?”

爸媽聞聲趕來,當我告訴他們我看到劉旭侵犯妞妞,劉旭暴跳如雷,叫罵著要殺了我。爸爸給妞妞父母打去電話,媽媽摟著我和妞妞坐在沙發上等待。期間,劉旭不停指著我咒罵。

妞妞爸媽終于回來,卻沒有我預想的歇斯底里。妞妞媽媽說,一切都是誤會。他們讓我先回家,他們要和爸爸媽媽好好聊聊。

奶奶家的沙發上,老式擺鐘的指針嘀嘀嗒嗒游走,一直到擺鐘連續敲響七下,樓下依舊沒有警笛聲,不過,爸爸媽媽回來了。

迎著我迫切的目光,爸爸欲言又止。媽媽拉我坐下,溫柔地說:“真真,馬上要開學了,我們已經在奶奶家玩了一個多月,也該回去了,我和爸爸商量過了,我們后天就走,好不好?”

“媽媽,我們什么時候回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妞妞怎么辦?他們為什么不報警?”

媽媽為難地看了爸爸一眼,爸爸點頭,媽媽繼續說道:“真真,妞妞的爸媽在客廳和臥室都安了監控,他們查看了近一個月的記錄,特別是今天的,從早到晚,劉旭沒有任何不正常的舉動。你說的那個時間段,他們也仔細看過了,劉旭只是在哄妞妞起床。”

“不可能!媽媽!他們肯定是弄錯了!”

“我知道了!肯定是劉旭篡改了監控!如果不嚴懲他,他還會繼續傷害妞妞的!爸爸媽媽,你們一定要救救妞妞!”

“真真,你冷靜一點。你聽爸爸說,我和你媽媽以及妞妞的爸媽都可以向你保證,妞妞沒有受到任何來自劉旭的傷害。你不相信劉旭,還不相信我們嗎?”

“可……”

“真真,你累了,早點休息,爸爸今晚就買票,我們后天回家。沒事的,相信爸爸。”

可我始終放心不下,擺鐘連續敲響十二下時,我悄悄打開房門,溜了出去。202的大門沒鎖,我躡手躡腳走了進去,來到妞妞房間,一個人也沒有。昏暗的壁燈照著墻紙,泛出幽綠的微光,床邊的小木馬突然開始搖晃。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動,我捂住胸口,一點一點往門外挪步,卻被一張臉擋住了去路。妞妞微笑的小臉泛著慘淡的白,她的嘴角有紅色的液體緩緩溢出。

“啊!”

是夢!幸好是夢!

今天是2014年8月15日,明天我們一家便要離開暮溪市了,爸爸媽媽一早便帶我出門辭別親友。

傍晚回來時,202大門緊閉,可我分明瞧見門縫爬出無數黑色利爪,齜牙咧嘴向我叫囂。

不知妞妞怎么樣了?

夜深了,佳佳睡得很香,小房的窗戶向外張開,擁入了墨藍的夜色與一輪鉤月。我想著妞妞,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小手將我搖醒。是妞妞!她穿著紅色的小裙子,看起來很精神。

她示意我跟她走。我們穿過漆黑的走廊,離開了小區。在妞妞的帶領下,我鉆過破洞鐵絲網,進入了馬路斜對面一片廢棄的園區。

映入眼簾的白房子在月光的照射下有些陰森。涉過齊腰的雜草,推開咯吱作響的大門,我們一口氣爬上了四層的天臺。

我想問妞妞帶我來這里做什么,可她不會說話。她站在天臺邊,招手示意我過去。我緩緩靠近,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

底下竟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水漆黑如墨、平靜無波,只在夜風的輕撫下泛起細長的漣漪。妞妞再次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后指了指海面。

我正納悶她想說什么,她卻張開雙臂,向后仰去。離開地面的瞬間,她化為一只紅色的蝴蝶,自空中盤旋而下,沒入漆黑的海水中。蝴蝶消失了,水中有隱隱的紅色顯現,一朵巨大的康乃馨在水面悠悠旋轉,熱烈而神秘。小小的妞妞躺在花瓣上向我招手。

我幸福地笑了,縱身一躍,撲向了她的懷抱。

“真真!”

“我的女兒!”

耳畔傳來爸媽的哭喊。

好痛。

夢醒

2014年8月16日早晨,我從病房醒來。

“真真,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

“爸爸媽媽,我怎么在醫院?”

“寶貝,你不記得了嗎?昨天半夜,佳佳醒來發現你不在,我們下樓去找你,你爸爸一眼便看到你站在從前孤兒院的天臺上……”

“你媽媽嚇得腿都軟了,我們趕緊叫了救援,好在救援人員來得及時,你被氣墊接住,只受了輕傷。”

“爸爸媽媽,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

“寶貝,你沒事就好。等你好了,我們馬上回家。媽媽答應你,我們再也不回暮溪市。”

“嗯。”

“對了,真真,劉阿姨聽說你出事,帶了妞妞來看你,他們現在就在門外。”

“妞妞?快讓她進來!”

劉阿姨牽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女孩甜甜地對著我笑。

我向他們身后張望。

“劉阿姨,妞妞呢?”

劉阿姨眉頭微蹙,看向爸媽,繼而將身旁的小女孩往我跟前推了推。

“真真,妞妞在這兒呢。”

“劉阿姨,你在說什么?她不是妞妞。妞妞很白,有劉海,扎馬尾,她不是!你們把妞妞弄哪兒去了?”

“真真,這就是我的女兒妞妞!”

“不!她不是!妞妞!我要去找妞妞!”

“醫生!”

“醫生!救救我女兒!”

“病人情緒激動,注射安定!”

我的手腳被他們死死按住,我只能大聲地呼喊:“媽媽!我們剛到奶奶家的那天上午!在小賣部的樓梯口!妞妞睡在汽水框上!你看到了嗎?”

“媽媽沒有看到……對不起……寶貝……”

頭頂的白熾燈隨著媽媽的抽泣聲變得越來越模糊。黑暗中,妞妞的臉離開了劉阿姨的女兒,飄向了那棟白房子。白房子前的綠草地上坐著一個小女孩,她低著頭,專心致志編著花環,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來,原本認真的小臉驟然笑開了花。

“真真!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諾諾!”

等我再次醒來,爸媽正坐在床邊,媽媽握著我的手,眼睛通紅。

“真真,你醒了?”

媽媽一邊撫摸我的額角,一邊安慰我:會沒事的。

“媽媽,我要報警。”

“真真,你相信媽媽,妞妞真的沒事。爸爸媽媽帶你回家,去看最好的心理醫生,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不是的,媽媽,我要報警,不為妞妞,為諾諾。”

過往

我叫聶真真,出生于暮溪市,自記事起,媽媽便獨自撫養我。四歲那年,媽媽因車禍去世,好心的鄰居將她葬在了離家不遠的公墓里,而我,在參加完媽媽的葬禮后,被送往白水孤兒院。

在孤兒院,脾氣差又沉默寡言的我并不招護工阿姨和其他小朋友的喜歡。我以為我永遠不會有朋友,直到半年后,一個小啞巴來到孤兒院。

諾諾與我同歲,來孤兒院的第一天,她便盯上了我,后來我想,可能她以為我也是個啞巴。她長得漂亮,又愛笑,即便不能說話,也很招人喜歡。別說護工阿姨和小朋友,就連一向嚴肅的院長伯伯也很喜歡她。

不過,我知道,在諾諾心里,我才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游戲。雖然她不會說話,可我們無話不說。

我因為脾氣倔被罰不許吃飯時,諾諾總會偷偷地把她的饅頭留一半給我。我被其他小朋友圍堵在墻角罵丑八怪時,諾諾會從口袋里掏出攢了好久的糖果分給他們,讓他們不要為難我。

諾諾的到來,讓籠罩在孤兒院上方的陰云散去,失去媽媽后,我的世界再次有了顏色。

2007年7月10日是媽媽的生日。我告訴諾諾,我很想去墓地看看媽媽。那天晚上,我們裝睡躲過護工阿姨查房,然后躡手躡腳溜出白房子,又從鐵絲網的破洞鉆出了院子。

才出來沒多久,便下起了暴雨,而我壓根不知道去媽媽墓地的路。我急得大哭起來。諾諾將我拉到屋檐下躲雨,又指了指行人,示意我找人問路。

我擦干眼淚,鼓足勇氣向一位面善的阿姨問路。阿姨問我們是誰家的小孩,這么晚了去掃墓怎么沒有大人陪同。我哭著說,我們是孤兒,沒有家人。

阿姨可憐我們,給我們指了去公墓的路,又將她的雨傘送給我們。

小小的我們,撐著大大的雨傘,一步一步,踩著泥濘,往媽媽的方向去。

走到半路,諾諾拉了拉我的袖子。昏黃的路燈下,小雛菊在茂密的雜草間傲然挺立。

“諾諾,今天是我媽媽三十一歲生日,我們要送她三十一枝花。”

到了墓園,我憑著記憶找到了媽媽的位置,我們將花放在她的墓前。

“媽媽,今天是你的生日,真真來看你了。媽媽,真真好想你呀,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都在想你。我想吃你做的紅燒排骨,我想你抱著我講小狐貍的故事。媽媽,我的頭發又長長了,可你再也不會給我理發了……”

我說著說著便開始號啕大哭,最后干脆抱著安慰我的諾諾一起哭。

哭夠了,我又向媽媽介紹諾諾:“媽媽,這是諾諾,是我在孤兒院最好的朋友。媽媽,雖然你去了天上,可你不要擔心,我現在有朋友了,我不是一個人。”

那天凌晨,回到孤兒院的時候,白房子里燈火通明,護工阿姨早發現我們不見了,又急又氣,見到回來的兩個泥人,她大發雷霆。

諾諾被我連累,和我一起被關小黑屋整整三天。我很內疚,不停跟她道歉,她卻遞給垂頭喪氣的我一張字條:真真,能陪你見到媽媽,我好開心。我也好開心,有諾諾在身邊真好。

罪惡

可惜,人是會變的,而諾諾的變化始于六歲生日那天,她的快樂永遠定格在了生日的那個夜晚,此后,她不再和我親近,不會說話的她陷入了真正的沉默。

我很介意,可我假裝不介意,我以為,她只是突然發現一個人的生活更好,她不再需要我了。直到2008年8月14日晚,我才明白真相并非我以為的那樣。

13日晚,我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聽到很輕的開門聲和隨之而來的關門聲。扭頭一看,諾諾的床鋪空了。“是去廁所了嗎?”這樣想著,我又閉上眼睛繼續睡。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院里的車燈亮起,我才忽然驚醒。諾諾還沒回來,我正要下床去找,門“吱呀”一聲開了。諾諾看我醒著,有些驚慌。我小聲問她去哪兒了,她不理我,爬上床背對著我繼續睡了。

第二天晚上,我早早地躺在床上裝睡。大概八點鐘,諾諾果然又起身出去了,我悄悄跟了出去。她直接下到二樓,進了202。

“諾諾來院長室做什么?”

我納悶極了,跟了進去。院長不在,諾諾正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看到我進來,她嚇了一跳,趕忙捂住我的嘴。

走廊盡頭有腳步聲傳來,諾諾急了,示意我不要出聲,四下張望后,她將我拉向沙發對面的柜子。她打開柜子門,示意我藏進去,我不明所以,卻乖乖照做。她將柜門關上,我又輕輕推開一條縫。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緊張地向后張望。透過縫隙,我再次看到她將右手食指貼近嘴邊,示意我不要出聲,隨后又指了指身后,我在黑暗中向她點頭。

院長推門而入時,她已在沙發上坐好。她不再看我,只神色緊張地扣著手指。隨之而來的是門反鎖和窗簾被拉上的聲音。

院長在沙發前蹲下,伸手去摸眼前人的臉,諾諾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諾諾別怕,像之前那樣乖乖躺下就行。我會輕輕的。”

院長一改往日的嚴肅,聲音極其溫柔。

“諾諾的長發真滑、真好看,我好喜歡。”

在一陣令人作嘔的溫柔聲中,我最好的朋友被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脫得一絲不掛,躺在沙發上抖得不能自已。

當他扯下皮帶,退掉內褲,趴在諾諾身上起伏時,諾諾不抖了,她的眼淚流到沙發上,指甲掐進肉里,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別哭啊,諾諾,院長伯伯喜歡你才這么做的。你知道的,整個孤兒院,院長伯伯最喜歡你。”

惡心的感覺一直從腹部蹦到胸腔,我死死咬住手指才沒讓自己吼出聲來。憤怒使我想要沖出去,對著那個傷害諾諾的惡人拳打腳踢。

可我沒有勇氣,我怕我不顧一切沖出去,會換來一頓暴揍,被丟出孤兒院。而諾諾,也會因為泄密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我的怯懦最終變成了眼淚,和諾諾的眼淚一同在陰暗的角落里無聲流淌。時間卻和惡人一起對我們施加酷刑,接下來的每一秒鐘都如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令人作嘔的聲音終于停止,他穿上褲子,拉上拉鏈,心滿意足地走了出去。一分鐘后,腳步聲消失。三分鐘后,外面響起車的引擎聲。

我從書柜中跌出,諾諾已經穿好衣服,擦干眼淚,向外走去。我遠遠地跟在她身后。到了房間,看著諾諾躺上床,我也悶頭進了被窩。

202的場景一遍又一遍回蕩在我眼前,沙發上的惡魔和書柜里的膽小鬼叫我咬牙切齒,那么美好善良卻備受折磨的諾諾又叫我淚流滿面。

晨起的鐘聲敲響時,我昏昏沉沉醒來,諾諾不在。浴室里空無一人,地面濕漉漉的,她的毛巾還在滴水。

“去食堂了嗎?”

食堂在院子的另一側,走出白房子就能看到。我走出浴室,穿過走廊,跑下樓梯,正要邁出大門,卻被一聲巨響嚇住了腳步。

“啊!”

穿著粉裙子的諾諾砸在了離我不到兩米的草地上,腦漿崩裂,鮮血直流。我的臉上、身上全是她的血肉。我驚嚇過度,當場暈厥,此后,高燒不退。

三天后,在醫院醒來時,我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媽媽,忘記了孤兒院,忘記了諾諾。護工阿姨來接我出院時,我死死抓住病床,哪兒也不肯去,如此僵持了三天。

第四天中午,一對年輕夫妻走入了我的病房。男人說,他姓夏,一年前,他的妻子因車禍不得不摘除子宮,他們希望能收養我。

我答應了。于是,我重新擁有了爸爸媽媽,開啟了第二次人生。可我的諾諾,再也沒有機會了。

安息

記憶恢復后,我不再做噩夢,不再產生幻覺。我去了公墓,諾諾就葬在離媽媽不遠的地方。

在這片埋葬了生者至親至愛之人的土地上,夏日的陽光似乎忘記了它的炎熱,黑色的墓碑上,諾諾的黑白照片在光影下閃爍。

“諾諾,我來看你了。對不起,我遲到得太久了。”

“諾諾,你在天上見到自己的爸媽了吧?你再也不是孤兒了。”

“諾諾,你死后一年,孤兒院關了,那個惡魔卻去了學校,殘害了更多孩子。不過你放心,惡人不再逍遙法外,我在爸媽的幫助下將他送進了監獄,他的余生都將在里面度過,再也不能出來害人。”

“諾諾,六年了,惡魔終于受到懲罰,你可以安息了。”

我將路邊采的十二枝小雛菊放下,徐徐的風掠過樹梢吹來,捎來一只粉色的蝴蝶,它停在鮮花上嗅了嗅,又往上飛,趴在了諾諾的鼻尖上。諾諾笑了,露出潔白的牙,她說她很喜歡。

我轉身面向風的方向,風里有滾燙的淚,還有青草的腥香,遠處的草地上,諾諾穿著最喜歡的粉裙子,安靜地睡著。

“睡吧,諾諾,偶爾醒來,記得來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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