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放眼望去滿是白芒。白的扎眼,寒風刺骨,雪壓枝頭,偶有幾聲清脆的鳥鳴,蕩在山谷林中,侵入人耳,泛起內心的波浪,清澈,寒的舒暢。
老人解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猛含了一口,直念叨:“好酒,好酒哇!”轉頭又與身旁的男娃子道:“娃子,總算是要到嘍。”
男娃子并不急著搭話,只顧倆小手兒不停的搓著,身子還有些發抖。
老人眼底撇了男娃子一眼,將酒葫蘆也遞與了他,還有些不舍道:“娃子,給,暖和暖和身子,不過你可不能喝多嘍,只得喝一口,就一口。”
男娃子一聽老爺子這話,心里是樂壞了,他早就想嘗嘗爺爺這葫蘆里,到底是個啥東西,趕緊點頭“哎”了一聲,一下子就接過了酒葫蘆,咕咚咕咚,急沖沖喝下了好幾口。
老人一看,這哪成啊!忙喊道:“哎,哎,可不能再喝嘍!”
男娃子這會兒哪還能聽他的,只顧跑開,不忘再喝下幾口。老人沒辦法,只得順手拾起一根木棍,朝男娃子的屁股上硬是敲了兩下。
男娃子也不喊疼,嬉笑道:是你讓俺喝的,怎么這會兒又心疼起你的酒了,俺才喝了這么幾口,爺爺你也太摳兒了。”
老人一把奪過了酒葫蘆,單眼瞇著,朝那酒葫蘆口里望了許久,又在耳邊晃出了聲響,才將葫蘆蓋塞上,又舒心地笑道:“還有,還有。嘿嘿,還行,算你這小兔崽子還有點良心。不是你爺爺我摳門兒,要知道你喝的這酒,老爺子我得釀三年才有這么一壺。你個小兔崽子懂個什么。得,說多了你也不懂,走,咱爺倆還得繼續趕路嘞。”
男娃子扯過老人的手,疑問道:“雪山還有多遠?”
老人道:“這就是雪山腳下。”
“那雪山派還有多遠?”
老人道:“大概還要兩天,等穿過了前面的這片林子啊,就算是到嘍。”
如此,爺孫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走著,慢慢地消失在了這白雪寒霧之中。
不知走過了幾個時辰,爺倆來到了一處斷崖,崖前立有一巨石,石上用紅漆刻著“望山崖”三個大字,又尋來一處空地,在一古樹下歇息。
老人從包袱里取出了一個饅頭,掰開一半,分給了男娃子道:“吃吧,吃完了咱還得繼續趕路,我說娃子,你可瞅見遠處那山頭上的院子沒有?哎,那就是雪山派了,咱爺倆眼看就要到嘍,繞過這座山頭,再走半日就是了。”
男娃子接過饅頭,細細的嚼了起來,只是“嗯”了一聲,便沒有了言語,一心都在這饅頭上,或是走的累了,更不愿意浪費說話的力氣。
可誰又能想到,在那身側的西南向,不遠處的林子里,怎藏有一頭吊頸血爪的金須白虎。
這白虎腰身下臥似弓,緩步潛行,血充雙目,死死地盯住了男娃子,為的是尋得一次機會,好出其不意地一口咬死這個娃子。
老人突的察覺到背后有一絲涼意,還伴隨著絲絲殺氣,仿佛能滲入人的骨子里,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寒顫,趕緊將剩下的一口饅頭給吞了下去,起身抽出了斜插在腰間的寶劍,無奈道:“看來我這把老骨頭,今兒個是要活動活動嘍。”
劍出回鞘,看似簡單的動作卻又在眨眼的瞬間完成,祭出一道青光劍氣,向白虎處殺去。
這牲畜乃是雪山獨有的野物,常年吸食日月寒光的精氣,自然是有些靈性,平日里你要想尋它,實屬不易,可今日卻被這爺孫二人給撞了個正著,不知是這二人的運氣太差,還是這白虎觸了誰家的霉頭。
且聽那一聲嘶吼,這吊頸血爪的金須白虎噌的一下就跳了出來。
老人驚訝道:“呀!好大個的白虎。”心里嘀咕著“難道是自己的歲數大了,真的老了?剛才這一劍可是用了些力氣的,怎么這畜生絲毫沒有傷到。”心里知道不妙,對男娃子道:“小兔崽子,快躲到爺爺的身后。”
男娃子倒是機靈,并未被這白虎的氣勢所嚇倒,還不忘將手里的饅頭給吃掉。
老人朝男娃子的腦袋上狠拍了一下,氣說道:“小兔崽子,你是不要命了,還想著你的饅頭嘞?”
男娃子嘿嘿一笑,不忘探出個小腦袋望著白虎,絲毫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有些興奮。
白虎就地一聲嘶吼,望著老人來回踱步,雙方僵持了許久,可誰都不先出手。男娃子看著白虎走來走去,有些無聊,甚是無趣,竟然有了些睡意,不自覺地連出了幾聲哈欠。
說時遲那時快,這吊頸血爪的金須白虎縱身躍向空中,張開血盆大口,揮舞人臉大的血爪,撲向了這爺孫二人。
男娃子見爺爺不曾躲閃,“呀”的一聲,驚呼道:“不好!爺爺快跑!”
只見老人嚇得渾身又是一個哆嗦,直念叨:“媽呀嘞!”順勢抬起一腳,狠狠地踹飛了男娃子,空手與那白虎扭打在了一起。
男娃子從雪地里爬了出來,腦袋還有些迷糊,捂住屁股上的痛處,嘟嚷道:“哎呦喂,可疼死俺嘞,爺爺你這是要對自己人下死手嘞?這是要踢死你的親孫子嘞,哎呦喂,真是疼死俺嘞,還好俺的屁股夠硬,否則俺這條小命算是要交代在這里嘞!”
男娃子全身趟過積雪,紅撲撲的臉蛋上也沾滿了雪。男娃子呸了幾聲,吐出了嘴里的臟東西,跑到了古樹下,躲在樹后,壯著膽子,委屈地大嚷道:“你等著,這事沒完,俺非得告訴俺奶奶,讓俺奶奶收拾你,有你好瞧的!剛才你是不是睡著了?”
老人只顧與白虎廝打,還來不及搭話,瞅準時機方才得空抽身,向男娃子那里騰挪,護在他的身前。看男娃子得意,又在他的小腦袋上拍了兩下,氣喘道:“好你個小兔崽子,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啊?”而后卻又笑說道:“不過這話說回來,剛才是瞇了那么一小會兒,可那是爺爺的酒勁兒上來了,這可不能怨俺,再說了,爺爺也就是瞇了那么一小會兒,你這不也是活著好好的嘛?都是這畜牲轉來晃去的。”
說罷,老人再次抽出腰間的寶劍,只見口中好似念著什么法訣,運足了內力,劍身凝成一股劍氣,如青色的火焰一般。
這白虎本是吸食寒光精華的靈物,它又如何能抵擋得住這劍氣散發出來的威力與熱浪。
老人輕步輕盈,空中飛去燕身形,落劍憑空劃出了一頭青焰色的火狼,不想那地面竟也被撕出了一條裂痕。
這吊頸血爪的金須白虎見狀不好,下意識的奮力后跳,可也未來得及躲過,仍被那劍氣傷了它的脊梁,濺出了一灘鮮血,只顧轉頭撒丫子地逃命去了。
男娃子拍打著身上的殘雪,疑問道:“那只火狼哪里去了?”
老人收起寶劍,隨手抓起一把印在雪上的鮮血,那血好似比雪還要涼些,甚是奇怪,老人想不明白,只好揮了去,拍了拍手,又在衣服上擦了幾下,而后道:“那火狼是精魄,是爺爺這柄寶劍的精魄。跟你這個娃子說多了你也不懂,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的。”
“那什么是精魄?”
老人道:“天下萬物,有了靈性就有了精魄。”
爺孫二人就這樣一問一答,拾起包裹行囊,又一次向那雪山派而去。
十里冰川寒露,十里雪峰松矗,看不清天地一色的相互,卻觸得到山泉潺潺的瀑布。老人與男娃子終到了這雪山派的門前,瞧那是:青紅瓦臺白玉砌,彰華內秀,表的是萬里白疆的凌厲。
一雪山派弟子步入正廳道:“稟報掌門,火嚴宗長老嚴無烈,在殿外請見。”
“火嚴宗的嚴長老?快,喬靈兒,你們都隨我一同出去迎接。” 且看此人,英姿颯爽,氣宇非凡,眉宇間正氣凌然,穿著素雅,白衫飄帶繪紋履,青釉色的大褂,衣領處搭的是雪山白狐的皮毛,此人若不是雪山派掌門人——白正山,又會是誰呢。
白正山與眾人弟子一同來到了院外,見爺孫二人,相互行禮,白正山關心道:“嚴長老,青山一別,已是數年,如今卻能在寒舍再次相見,正山是欣喜若狂啊,快與我到屋內歇息。”
白正山拉著老人的手向大殿走去,隨后吩咐身旁的女子道:“喬靈兒,快去將你二哥采來的靈茶取出,我要與嚴長老一同嘗嘗這天山上的茶是個什么滋味,還要通知你的師娘,說家里來了貴客,一定要多帶些陳年的佳釀。”
老人嘿嘿一笑,高興道:“白掌門好記性,還記得俺這個老頭子就愛饞酒香。說實話,俺可是早早的就惦記上了你這里的玉漿嘞。今兒個,俺可得要放開了架勢,咱們痛飲一番。”
白正山亦笑道:“好,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咱們就痛飲一番。”
白正山請嚴長老來到正堂入座,雪山派的小弟子們則站在了一旁,男娃子也站在老人的身邊,雖是好奇想說話,但最后還是忍了下來,小腦袋左看右望,一對水汪汪的小眼睛,充滿了好玩的疑問,可嘴巴上卻一聲不吭,老老實實的待在那里。
喬靈兒也是個七八歲的孩子,除了她的兩個哥哥外,入門弟子中,數她這個師姐年齡最大,但與男娃子相比,或許只是多出來了幾天。
喬靈兒請嚴長老喝茶,偷瞄了男娃子一眼,心里覺得好笑,笑他是個胖墩子,雪山派一眾弟子之中可沒有像他這樣的小肉墩子。
天山上的靈茶,需用清晨的雪自然融化煮沸,口感才是最佳,香氣撲鼻,整個屋子里都是一股子的清香,透入肌膚,還能感受到一絲絲的清涼。
白正山與嚴長老一同端起茶碗,品了一口,熱水入喉,起初覺得是熱湯,入口變化成溫涼,飲下如百溪歸海,如久逢甘露,十分的酣暢。
嚴長老驚喜道:“天山上的茶,果然稱得上是靈茶。此生俺還是第一次飲下如此這般的茶。”
“這茶名曰思飲,意思是喝過了還想喝,嚴長老今日喝下了這茶,估計日后怕是要忘不掉這思飲了。”說笑的這位女子,好像是天上才有的女子,眉清目秀,文雅大方,穿著似白正山一樣,只是更為清秀,腰間系著兩個紅色的鈴鐺,又不缺乏活潑。
白正山介紹道:“這是正山的內子,嚴長老見笑。”
“白夫人的學識與聰穎,俺可是早有耳聞,今日相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嘞。”眾人一痛憨笑。
“白掌門,嚴某人今日登門造訪,著實是有一件心事相求。白掌門若是答應,老朽是感激不盡,日后必定報答。”
白正山忙說道:“嚴長老此言差矣,雪山派與火延宗同為江湖正派,師祖在世,我們便是故交,雖說相距稍遠,可情分并不疏遠,嚴長老有事只需暢言,只要雪山派力所能及的,必然不會推辭。”
嚴長老喚男娃子來到身前,與白正山說道:“這娃子是老朽的小孫子,他娘懷他的時候,遭人暗害,中了一種名曰枯木散的奇毒,此毒威烈,毒發血脈,發作也快,這娃子尚未出生,便隨了他娘胎,亦受此毒害。本以為是活不過一天,卻沒曾想毒化全無,形成內勁,游走于奇經八脈,一旦發作起來,是熱力難耐。若是固本強元,習練本門心法,只會是愈發的厲害。這些年來,每次發作全憑老朽注入的內力調養真元,才勉強活到了今天。機緣巧合,帶他拜訪神醫薛正,也是從他那里得知,或許只有雪山派的寒冰心法能救這娃子一命。故而千里迢迢地來到此地,求白掌門將他收下,嚴某人是感激不盡。”
白正山聽后也沒猶豫,直嘆惜這孩子的命苦,與男娃子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男娃子跪下道:“回掌門師父,弟子嚴飛凡,已經七歲了,弟子叩見師父。”
白夫人歡笑道:“好聰穎的一個孩子,你又如何知道會收你為徒?”
男娃子得意道:“回師娘的話,掌門師父若是不肯收我為徒,定會推托,又怎么會問俺詳情?”
白夫人更加高興的道:“這孩子我甚是喜歡,正山你意下如何?”
“如內子所言,這孩子與我亦是有緣,今日你拜我門下,悉聽我之言,守我門規,你可愿意?”
男娃子忙接過喬靈兒端來的茶碗,磕頭道:“弟子愿聽師父教誨,遵守門規。”
白正山接過茶碗飲下一口,又對眾弟子道:“嚴飛凡乃是內門弟子,排行在九,你們要互相幫扶,切勿調皮欺負,尤其是你,喬靈兒。”
眾弟子一同道:“是,謹遵師命。”
嚴長老高興道:甚好,甚好。”
嚴長老在雪山派已住下十日,雖說是舍不得男娃子,但更多的還是放不下這里的玉漿,若不是嚴老太差人送來家信,或許還是要再住上些日子。院外,嚴長老與白正山道別,囑咐男娃子要勤奮練功,早些康復。白正山與嚴長老定下了十年之約,要在下一次的青山會上相見。至此,爺孫二人首次的分別,嚴飛凡心里實在不舍,從記事起,爺爺就從未離開。淚珠子在他的小眼睛里打轉,強忍著不讓它們下來,假意揮手偷偷地擦拭,生怕被師兄們看見,落下個愛哭鼻子的笑話。卻不想都被喬靈兒瞧見,心里默默的要照顧好這個師弟。
嚴長老早已走遠,早已看不到了身影,可男娃子還是在站在那里,遠遠的望著。
“走,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喬靈兒一把抓過男娃子的胳膊。
“去哪?”
“你就別問了,去了你就知道了,反正你又不認識,只管跟來就是。”
喬靈兒帶男娃子來到了后山,爬上一棵大樹,發現一個樹洞,喬靈兒撩開遮掩的藤蔓道:“你可有膽量進去?”
“這有何不敢?只是俺從小怕黑,要不,你先進去?”
“看來你還是膽子小。”
男娃子急眼道:“誰膽子小?俺只是怕黑,這就進給你看。”男娃子閉緊了雙眼,逼著自己硬是走了進去,嘴里還一直念叨著“不怕,俺不怕。”
喬靈兒只顧在那里呵呵的笑,突然覺得這個小肉師弟甚是好玩可笑。
男娃子驚呼道:“哇,這里好寬敞,好涼。”
“那是當然,這樹是靠山而生,其實這里只是一個不太大的山洞而已,來,這邊有好吃的果子給你。”
男娃子高興道:“師姐是如何找到了這里?”
喬靈兒一邊摘果子一邊道:“誤打誤撞的唄,要知道你是第二個進入這里,就連我大哥二哥也不曾來過。”
“那誰是第一個?”
喬靈兒睜大眼睛道:“當然是我唄!我的天吶,師父師娘這回可被騙了,你居然這么笨,一點也不聰穎。”
男娃子不服氣道:“俺當然知道,只是逗你開心罷了。”
喬靈兒傻在那里,看著男娃子,不好意思地遞給他一些果子,結巴道:“給,給。”好一陣子沒在說話。
“這地方就你我知道,可要替我守好這個秘密。”
男娃子吃得開心,隨意點頭道:“嗯嗯,俺一定幫你保守秘密嘞。”
喬靈兒這時得意道:“既然你叫我一聲師姐,我也不會讓你白叫。師姐現在就告訴你,雪山派之所以建在天山腳下,那是占據了上天山的唯一途徑。雖說天山上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但總歸是門派的禁地,沒有師父的令牌,誰也別想上天山。一年之中,窺視天山的江湖人士是不計其數,都說天山上能尋到奇珍異寶,還有武功秘籍,可大部分人都被攔了下來。只有少數人混了過去,可也沒見他們回來。你可不要到處亂跑,誤犯了門規可就不好了。”
男娃子聽得入神,連連點頭,疑問道:“師姐去過天山么?”
喬靈兒道:“沒去過,可我二哥去過,師父說內門弟子的武功高了便能去。”
“那師姐的大哥也沒有去過么?”男娃子追問道。
“你應該叫大師兄,他好久都不在雪山上了,只知道是被師父差去辦事,好多年都沒有回來了。”
喬靈兒有些想念,想念的有些傷心。男娃子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喬靈兒,不由得也開始想念,想念不曾謀面的父母,想念剛剛分開的爺爺,想念火嚴宗的親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