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洛芷顏最后一次收到鹿鳴給她發的消息是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她正打開筆記本碼字時，桌上的手機響了。她當時正在構思她寫的小說劇情，突然被微信消息提示音打亂了思緒。
她劃開手機屏幕，鹿鳴發的消息映入眼簾：“芷顏，接下來的一個月我不能陪你說話了，公司組織了一個月培訓，手機得上繳”。
她撇撇嘴，回復過去，“騙鬼呢”。
很快，提示音再次響起，“真的沒有騙你，乖，一個月后，我來看你”。
她秒回，“鹿鳴，你不會進傳銷組織了吧，這年頭哪個公司組織培訓會把手機給沒收一個月啊”。
鹿鳴再也沒有回復。
她以為他走開了，于是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天哪，你不會真的進傳銷了吧，要不要我給你報警呀”。
還是沒有回復。
她盯著手機屏幕直到眼睛發酸了，才放下手機。然后，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按了按眉心。這是她習慣性的動作，平時寫東西時沒有素材了她就會習慣性地做這個動作。
幾分鐘后，她忍不住再次打開手機，沒有任何消息提示，也沒有消息撤回的提示。
她一下子郁悶了，鹿鳴你搞什么鬼？老娘寫東西寫得好好的，突然這么打斷我，然后莫名其妙發了兩條消息后就沒人影了。
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那種感覺，讓她有些心慌。
二十幾年來，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以她不知道的方式未知地逝去。那種感覺很不好。
等她稍微平復下來，她撥打了鹿鳴的手機號，傳來的只是重復的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辦了。
好像除了機械地拿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撥打鹿鳴的號碼她什么也做不了，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他們倆之間的聯系少得可憐，除了彼此的微信號和電話號碼，她居然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聯系方式。甚至，她連他的同事、朋友、家人都不認識，她要怎樣才能找到他？
她說他進傳銷只是開玩笑的，可是萬一真的被她這烏鴉嘴說中了呢？
他說他是去參加公司組織的一個培訓，什么培訓要一個月與外界失聯？
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反而頭痛再度來襲。
她一下子癱倒在地板上。
02
她突然回憶起他們的相識。
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夏天，彼時的他們，在一南一北的兩所學校。在這以前，誰都不知道誰是誰。直到某一天，他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個好友申請，她還納悶怎么會有陌生人加她呢？之后，和他一聊天才知道，原來他們之前都加了一個知識交流群。
就這樣，他們相識了。
她談吐自然，他幽默風趣，自然而然地聊到了一塊。每天隔著手機屏幕互道早安晚安，時不時分享一下彼此大學生活發生的趣事。就這樣，過了近半年。
雖然他們彼此未曾相見過，但彼此早已把對方當成了好朋友，可以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是的，在他們沒進一步發展下去前，他們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好友關系。即使彼此有好感，卻從不說破。偶爾開玩笑時，他會說，“既然你大學沒談男朋友，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而她，每次給他回復一個害羞的表情，然后差不多還是那句話，“說什么呢你，缺女朋友去你們學校或者隔壁學校找，別來禍害我”。
殊不知，內心因為他這一句話，早已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思思漣漪。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多情。
在最好的年紀，他們相遇相知，卻始終跨不出最后一步。
她一直是那么自卑敏感的人，除了真正交心的朋友何曾對一個陌生人如此推心置腹過？每一次他發消息過來，她幾乎秒回，就算一時之間沒看到總會在看到后第一時間給予回復。
即便是這樣，她也很少主動找他聊天。或許曾經還因為他聊著聊著人就不見了郁悶過，覺得他沒把自己看得多重要，甚至覺得他并不喜歡自己，只是喜歡消遣自己而已。
女孩子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喜歡胡思亂想，尤其是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自己有好感的人。她會忍不住猜測，他到底是把她當朋友還是當哥們？他不回他消息時也會忍不住猜測他干什么去了，甚至，他突如其來的“心疼”二字也讓她慌亂不已。
她還沒那么自戀到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會喜歡上她，所以，他越是這樣不經意撩撥她，她越是冷漠，甚至還能反撩他，最后還能一臉無辜加上一本正經地說是開玩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03
他們正式確定關系是在相識后的第五個月。那天，她和他聊著聊著被室友叫出去唱歌了，說是和另一個學院的幾個男生認識一下。
看到他發給她的消息已經是兩個小時后了，她立馬回復到，“今天恐怕沒那么多時間陪你聊天了，我現在和我室友在外面唱歌”。
他立馬回復了，化身霸道總裁，“不許喝酒，不許和其他男生太親密，不然我吃醋了”。
她笑笑，“少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別管我”。
他沉默了幾分鐘。
她以為他不會回復過來了，畢竟曾經很多次都是這樣聊幾句他就沒人影了，她早已習慣這樣的對話模式。等她點了幾首林俊杰的歌坐回座位，習慣性地打開手機時，意外發現幾分鐘前他發的消息：
如果我是你男朋友，是不是就可以管你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臉上泛起淺淺的紅色，有些熱度隔著皮膚傳遞過來。
她盯著手機屏幕良久，屏幕的光亮都消失了都沒注意到。她不知道這算什么？告白么？隔著屏幕的告白，撩撥了她的心，可那個始作俑者沒一點覺悟。
等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輸入時，已經是幾分鐘之后了。她輸入了一句簡短的文字：
那就等你成為我男朋友再說吧。
很快，她便收到了他的消息，“你好，我親愛的女朋友”。
她不禁莞爾，這人真的是個順著桿子就能往上爬的主。
隨后，他的下一條消息傳來，“為了紀念今天這個普天同慶的好日子，哥哥剛才特意訂了下周末的機票。想不到我一北方大老爺們，生平第一次來南方居然是來看女朋友”。
她忍不住笑了，回復道，“你真打算從哈爾濱過來？”
“不然呢，還等著你從深圳過去啊，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誰說的，下次換我過去，剛好我想看看大東北冰天雪地的景色”。
“好呀”
“……”
04
她記得他來深圳的那天，她提前到達機場，在來的路上，她無數次地通過手機屏幕查看自己的穿著。那天，她穿著他喜歡的素凈的連衣裙，頭發自然垂落在兩旁，他說喜歡她素顏的樣子，所以她都沒化妝拿著包就從宿舍離開了。
手機響起來時，她的手指忍不住哆嗦起來，點擊接聽時甚至連續點了好幾次才成功接聽。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的聲音透過微弱的電磁波傳來，疲憊中夾雜著些許興奮，“我看到你了，你回頭看”。
她拿著手機，轉過身體，看到他就站在她身后。是她想象中的樣子，身高腿長，穿著她喜歡的白襯衫搭上黑色的褲子，不帥，但是看上去很干凈。
她看到他朝著她微微一笑，然后走過來，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
她看著他，他亦看著她。
沒有普通情侶之間那種一見面就擁抱甚至接吻的舉動，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良久，他開了口，“比我想象中漂亮”。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哪個女孩子不希望得到男朋友的夸獎，終究，她還是不能免俗。
她噗嗤一笑，學著他的樣子，想要揉揉他的頭發，可惜他太高了，本來應該脫口而出的一句“你也比我想象中帥氣”生生地變成了“你沒事長這么高干嘛，快把頭低下來”。
他哈哈大笑，“怪我咯，北方人普遍身高都要高些”。他的頭順勢低下來，她成功地摸到了他的頭發，然后傻傻地笑了起來。
他有些不明就里，但是看見她的笑容心里泛起絲絲甜蜜。然后，他伸出手去，順勢拉住了她的手，然后邊走邊說，“接下來去哪兒，要不去你學校看看”。
“好啊，剛好讓你見識下南方的大學”。
然后，他拉著她的手走出了機場，直接打車去了她的學校。他牽著她的手走在校園里，如同a大所有的情侶一樣，簡單快樂著。那一刻，她覺得圓滿了，她喜歡的那個人也喜歡著她，甚至不遠萬里來到她所在的城市。
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場景就這么輕易地實現了，她有些唏噓。然后，她問他：“那天你怎么突然間決定來深圳了？”
他反問道：“你難道不應該問我怎么突然就告白了？”
她翻了個白眼給他，“你又不是沒間接告白過”。
“是啊，可惜每一次都被你這只鴕鳥擋了回來。好不容易才逮著那次機會，結果你都沒承認我作為你男朋友的合法地位，現在我們應該合法了吧”。
“嗯，合法，非常合法”。
“…這就是我為什么過來的原因，我現在已經經你本人蓋章認證了，以后別說那些話”。
“什么話”
“你就繼續裝傻吧你”
“……”
“……”
“其實，我曾經夢到過你很多次，甚至想過要不要趁著下個月的十一偷偷去哈爾濱看你”
“真的，難怪我老是失眠，其實我也夢見過你，所以我來了”
……
她和他說了好多好多，算起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見面，但絲毫沒有感受到與網絡上有何不同。
05
他在深圳呆了幾天，然后因為缺課太多不得不踏上回哈爾濱的歸程。
他們又恢復了異地戀。
只是，他經常會給她寄東西，各種吃的，哈爾濱特產之類的她總會定期收到，每一次都讓幾個室友羨慕不已。她生病的時候，他會給她寄來各種感冒藥；痛經時，也會收到他寄來的暖寶寶還有紅糖姜茶；甚至，她準備考研時，他還給她寄過來一大堆參考資料還有試卷……
不得不說，他對她是極好的，知道她平時漢子慣了，對很多東西迷迷糊糊，他就一手操辦，絲毫不讓她有任何后顧之憂。他曾經感嘆過：“幸好有快遞，這樣我想要給你的東西你都能收到”。
而她，好像都沒主動送過他什么東西。唯一地一次送了他一個情侶款手表還是他在他生日的前一周催促她準備的。
她也很少主動找他，太粘了怕他煩，太疏遠了又怕他嫌她冷淡，能做到的便是在他發消息的時候秒回，在她收到他寄過來的東西時第一時間表達謝意。網戀這條線，她總覺得不太靠譜，太容易斷了，一不小心，就煙消云散了。
雖然她曾經無數次地試圖說服自己，他們倆是不一樣的。雖然是由網戀發展到現實的，但是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他了解她的喜好，她也了解他的。
她是真的覺得，他們會像普通情侶一樣一直走下去。她覺得，她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如此在乎一個人了，她沒那么多精力也沒那么多時間分給另一個人，也沒想過要和另一個人牽扯出什么樣的感情。
就是他了。
心里有個聲音這樣告訴她。
06
畢業那年，還是他從哈爾濱飛過來，陪著她畢業，穿著學士服和她拍照，甚至還和她的同學打成一片，好像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由于在深圳呆的時間過長甚至還耽誤了自己的畢業典禮。
她覺得有些可惜，他滿不在乎道：“不就一個形式，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就夠了，畢業典禮那么枯燥哪有陪老婆重要”。
“少來”，她拍開他的手，然后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看著他，緩緩開口：“鹿鳴，你要不要來我的城市？”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摸摸她的頭，“給我點時間好么？我的父母還是希望我留在北方，不過我會盡快說服他們的”。
那段時間，他們如膠似漆。不是沒有感傷過畢業季的到來，緊接著的就是分手了，可他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他們早已認定彼此是自己的那一半，過去二十幾年的那個殘缺的半圓在遇到對方后完美形成一個新圓。
畢業典禮結束后，他飛回了哈爾濱，處理自己的畢業事項。而她，搬出了學校，在外面找好了房子，之后也確定了去一家公司上班。
他在北方，她在南方。
僅有的聯系依舊是靠著那點微弱的電磁波。
距離，并沒有將他們推開，反而讓他們更加難舍難分。彼此在不同的城市從事著不同的工作，然后定期見面，大部分的時候還是不得不借助微信借助電話一解相思之苦。
她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她。
07
回想到此，洛芷顏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從地板上站起來，摸索到自己的手機，心隨意動，她立馬訂了最近的一班飛往哈爾濱的飛機。
十幾個小時后，飛機落地時，她依舊有些恍惚。這就是她曾經說要來看看他的城市，這是他生活的城市。此刻，她終于過來了。呼吸著與他相同的空氣，看著遠方湛藍的天空，她深吸了一口氣。
有人說過，真正的愛情，表現在男生身上是膽怯，表現在女生身上是大膽。
她愿意為了他，為了她的愛情，勇敢一次。以前都是他主動，她被動慣了，那么這一次換她來主動。
她叫了車直接開往他的公司，來的路上她依舊忐忑，他們已經失去聯系大半個月了。身邊的朋友都勸她想開點，說不定他是想分手呢？說不定他家里人已經給他安排了相親，而他不好意思開口。
她們設想了無數種情況，她也曾設想過。可她還是來了，他的城市，她要來看看才放心。就算他真的不要她了，她至少得過來確認他安好，如果他真要分手，她想她會同意的吧。只要是他想要的，她都會成全。
她由南至北，只是想感受一下他當初由北至南是什么樣的心情。這一次，她只想隨心而為。
半個小時后，出租車在市區一棟寫字樓前停下。她推開車門走了出去，離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她的心也愈發煎熬，她只恨不如直接給她一刀來得痛快。
走進電梯，然后按了22樓，她瞬間不動了。她突然有些害怕即將到來的場面，萬一她看到的是他和她的新女友呢？萬一她這樣冒冒失失沖上去他裝作不認識她呢？
她還沒把心中假設過無數次的場景設想好，“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她只好渾渾噩噩地走了出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到他們公司前臺，然后開口問道：“請問，鹿鳴在嗎？”
“你找鹿鳴？你不知道么，他前段時間發生車禍了呀”
“你說什么？”因為過度驚訝，她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
“是這樣的，鹿鳴半個月前去機場接送一個客戶，然后在回來的路上遭遇連環追尾”
“哪一天，是11月4號么？”
“是啊，我記得就是這一天”。
洛芷顏突然哭了起來，她從未想過是這種情況。11月4號剛好是他最后發消息給她的那一天，居然是那天發生的車禍？
前臺小姐看她的模樣太難過了，抽了幾張紙給她，然后安慰道：“你要是想見他可以去第一人民醫院”。她道了謝，然后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醫院的，隔著透明的玻璃，她終于見到了他。可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再也不會叫她“芷顏”“小顏”了，他也不會走過來抱住她然后輕吻她的唇角，更不會摸著她的頭叫她“壞丫頭”。
她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心口處泛起絲絲疼痛，仿佛被割開了一道道口子，風順著那道口子汩汩吹了進來。
鹿鳴的父母早就注意到這個小姑娘了，她來了很久可是卻固執地站在門外不肯進去，然后就是隔著玻璃看著他們兒子一直哭。
最后，鹿母走到她跟前，“你是芷顏吧，我聽鳴鳴提起過你，進去看看他吧，你來了他肯定特別高興，說不定他哪天就醒過來了”。
洛芷顏抬起頭來看了看鹿母，然后點了點頭。她站起來，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進去。
她竟不知，從門外到他病床的距離這么遠，她走了好久才走到。他的臉色還是蒼白著，他的身上插了許多管子，長期的昏迷讓他的臉頰顯得特別瘦弱，手臂上青筋暴起，她的心莫名地疼痛起來。
“鹿鳴，我來了。你不是說，要帶我看看哈爾濱的大雪紛飛么？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參觀冰雕么？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你生活過的地方看看么？你這個騙子，你給我醒來好不好”，她聲嘶力竭，從來不知道，她會愛他如斯，恨不得以身承受他的痛苦。
鹿母嘆了嘆氣，然后拿出一支手機，“這是鳴鳴的手機，車禍發生時他的第一反應時是掏出手機給你發了兩條消息，后來你沒收到是因為他昏迷過去了。他說的一個月，也只是自己的猜測。他知道時間久了你肯定不會原諒他那么久不聯系你，最后你可能把他忘了；如果他僥幸醒過來，他會去找你解釋這一切。孩子，如果他醒過來，你就帶他回深圳吧。哈爾濱永遠是他的家，要是你們哪天想回來了就回來”
洛芷顏接過手機，看著他發給她最后的兩條消息哭得不能自已。
鹿鳴，我會等你，等你醒過來。
然后，我把一輩子的時間都交給你好不好？我們不要再分開了，我真的很害怕，你醒過來好不好？
你不是和我約定了一個月么？你要遵守約定哦。
我會等你，一直在你的城市等你，直到你醒過來。
你知道么？哈爾濱又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