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囡囡,出生的時候兄弟姐妹眾多,在眾多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中卻屬我長得孱弱,每每歪歪倒倒,主人雖嫌棄卻終究不忍,熬過滿月,終于還是迫不及待把我丟棄在大街上,任我自生自滅。
偌大的世界,我漫無目的地行走,餓極、累極,快奄奄一息的時候,一個圓嘟嘟的小女孩發現了我。
“媽媽,好可憐的狗狗,我們把它抱回家吧?”小女孩揚起胖胖的小臉懇求著母親。
被小女孩拉著衣角的青年婦女皺著眉頭從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似要拒絕,卻終究經不住小女孩的軟磨硬泡,勉強點點頭。
小女孩興奮地奔到我身邊,蹲下來,慢慢撫摸著我的額頭,很奇怪,我竟然覺得那小小的手很溫暖,被她撫過的身體似一股暖流包圍,流浪時的寒冷一掃而光。
我又成了有家有主人的狗了。在新主人精心的照顧下,我漸漸顯露出本來的面貌:渾身的純白在陽光下更顯柔情光亮,小小的立耳,靈活的隨著周遭的動靜靈敏地前后轉動,尤其是那一雙形如杏仁而黑亮的眼睛,安靜時如思似笑,不禁讓人心生憐愛。
不禁想起剛出生時,媽媽曾告訴過我,我的種族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銀狐,我們有著狐貍一樣聰明的頭腦,但卻具備狡猾的狐貍所沒有的忠誠的美德,而我們偌大的種族中又尤以毛色通身雪白最為珍貴,值得我驕傲的是,我便是這樣一只高貴而漂亮的銀狐。
小主人模仿著媽媽疼愛的語氣奶聲奶氣地叫我囡囡,我不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感覺中有點不太符合我“銀狐”的身份,但每當看到主人也這樣叫著她時充滿疼愛的眼神,我就喜歡上了這個名字。
我幸福沖我的新主人大聲地吠叫,那是我在莊重地向她宣誓:我立志要做一條忠犬,從此忠誠地守護我的主人!
今天是個好日子,陽光明媚,主人第一次帶我出門,一大早,她便準備好了一個藤條編制的精美小屋讓我進去,雖然小屋實在太小了,跟我以天為蓋地為廬的廣闊天地相比實在太拮據,但略略猶豫了一下我便下定決心。
在小屋的門邊時我沖主人大聲叫了兩下以寬慰主人,主人微皺的眉頭帶了一絲疑惑便快速關上了小屋門。
路上,小主人在我一側,一路蹦蹦跳跳,像只快樂的小兔子,不時還輕輕喚兩聲我的名字,我馬上輕叫兩聲回應。
不一會兒,來到馬路邊,主人帶我走上了一個巨大的會移動的“箱子”,待我們一上來,那“箱子”有了感應似的咚一聲關上了門。
這是什么樣的一個怪物?我心生疑慮,大聲沖它叫了幾聲:來吧,丑陋的怪物,我要保護我的主人!
一個被大家叫“司機”的人責備主人,你怎么帶寵物上車了?
我伸長脖子正欲反擊:我不是寵物,我是一個保護主人的戰士!未料話還未出口,主人卻已目光凌厲震住我,我低下頭,滿腔熱情只能化為低低嗚咽。
我們走到后排靠走道的位置入座,小主人被媽媽抱在懷里,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我時時嚴陣以待地盯著箱子口的一舉一動:第一次出門,我要盡好我忠犬的本份!
只見那大箱子第三次開門又關門時,走上來了一個踩著高蹺的女人,那女人外著一件嫩粉小外套,里面襯著一件橘紅及踝長裙,粉的純凈,紅的嬌艷,卻都怕誰褻瀆了誰似的,爭先恐后。
緊跟在女人后面上車的,是一位看起來還算硬朗的老人,一上來便如釋重負地扔在地上一個滿滿的編織袋,接著便忙著找零投幣。卻見那編織袋口沒封緊,兩瓶白酒滴溜溜滾了出來,一直翻滾到踩高蹺的女人腳邊。
本只忙著補妝的女人低頭瞄了一下腳邊的物品,充滿嫌惡的朝著它來時的方向飛起一腳。
那酒瓶子卻偏偏反抗似的,朝著另一個遠離老人的地方,隨著箱子的晃動一點點越來越遠,滿車的人目光興致勃勃似看一場球賽,漫漫路程帶了一絲趣味。
看著那一車的面無表情,我沖著那轉動的酒瓶大叫,想要提醒老人,滿車的人卻都把目光轉向我,帶著“球賽”被破壞的不滿,主人也瞪著我,目光中帶著些許苛責,我只好收聲,急切地看著老人。
老人投完幣,轉身疑惑地看著那遠遠的酒瓶,正要彎腰去撿,一個學生模樣的瘦弱孩子卻站起來,快步搶先撿起了酒瓶,帶著尊重的表情遞給老人,老人接過酒瓶,孩子卻不急著入座,只恭敬地指著原來的位子示意老人坐下。
老人一邊一把扯過那巨大的編織袋,一邊牢牢坐上座位。
讓座的孩子等待似的看了老人一眼后,目光中的期待慢慢變的黯淡,那老人卻始終表情木然地望向窗外,似乎不不曾發生過什么。
心中那份屬于忠犬的原始沖動又開始在心底作祟。被小小的房子桎梏住,我的叫聲也變得低沉,我沖著那老人低聲提醒:老人啊,你要說謝謝……
沒等我說完,車廂內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我身上來,主人不愿聽我的勸告,凌厲的目光中多了警告的意味,我委屈地趴下來,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大箱子第十次打開又關上時,我看到那個讓座的學生受了委屈似的下了車,一點點消失在了簇擁著上車的一群年輕的人潮中。
上車的一群人進入車廂便四散開來,簇擁著在一點點挪動,很快就分布滿整個車廂,出于忠犬靈敏的天性,我從他們身上覺察出某些危險的味道。
關鍵時刻,我要保護好我的主人!我在那小小的桎梏中固執地挺立起身軀,耳朵靈敏地轉動著,只等著有人一旦膽敢傷害我的主人我便一擊制勝!
我清楚地看到大箱子前面的走道里,一個年輕人熟練而靈活地從手掌中變出一個小小的刀片,隨著大箱子的晃動似無意地身子挨了兩下身邊女孩的背包,那背包便著了魔法似的變成了帶著口子的包。
我激動地沖著女孩的方向狂叫,也許是我突然的叫聲喚醒了沉睡的人們,大家迷惘地看著女孩的方向,卻又不約而同把目光轉移到別處,只是把自己隨身的物品抱著緊了又緊。
但我還是捕捉到了幾個人慌亂的目光,我確定,他們發現了正在發生著的齷齪,我沖著他們呼喊,他們卻一個個漲紅著臉,耳朵塞了什么似的面無表情……
主人許是被我激動的情緒震動,這次并未急著喝止我,我充滿期待的看著她投向女孩的目光充滿疑惑,接著變成震驚,最后的目光卻在那個正在行竊的青年的震懾下變得渙散,終于又重新在我身上聚焦,變成一聲低沉的怒吼:不許叫了,再叫就不要你了!
心底像被悶聲抽了一棍,疼痛感襲來,撕扯著我小小的胸腔也跟著顫抖:主人,不要不要我……
全身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抽離身體似的,我泄氣地讓身體伏在小屋的地面上,眼神卻始終執拗地盯著那個偷東西的小青年,我要用我忠犬的氣勢震懾住他!
坐在窗邊的小主人被我的呼喚感動似的從睡夢中醒來,仿佛受了我的感染,望著被媽媽呵斥的我,又順著我的目光看著正在行竊的小青年,圓嘟嘟的小臉恍然大悟似的轉向母親,指著那個小青年奶聲奶氣道:媽媽,那個哥哥為什么要把姐姐的書包割破拿東西啊?
小主人弱弱的一句話卻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轟隆一聲巨響,驚得人振聾發聵,得手的小青年呆愣了一下,隨即怒目瞪向小主人。
主人慌亂中試圖去捂住女兒的嘴,仿佛她犯了某種大忌諱,另一邊卻不忘溫柔地撫慰她:囡囡乖,那個哥哥在和姐姐做游戲呢。
書包被變了魔術的女生還在那里帶著耳機搖頭晃腦,好像沉醉在一場夢靨中,周圍的人似乎怕攪擾了她的好夢,變得靜靜的。
車停了,得手的青年一閃身便下了車,下車前似乎向我的方向挑釁的一瞥,我分明察覺到那挑釁中有一絲意味深長的嘲笑。
我的腦袋慌亂中快速閃過什么,我奮力在那桎梏著我的小屋掙扎著轉身,卻恰好對視上另一張得意洋洋的臉。
那張臉的下方,明明是那個偶爾會給我變出美食的魔術背包——不過這次是張著嘴的魔術。
怒火在我的胸腔內燃燒,好吧,可惡的盜賊,嘗嘗我這個忠犬的厲害!
我用盡生命的力量向他宣戰:我亮出了我鋒利的牙齒和尖銳的腳爪,即使隔著這小屋的桎梏,我知道,我仍然有我的威懾力,這一刻,主人的呵斥、暴怒,甚至于武力都微不足道,我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鎮壓住他,這一刻,我是個保護主人的戰士!
正欲下手的竊賊被我的警告聲阻滯,不便施展他嫻熟的手法,于是怒目脧向我,與我形成對峙狀態。
經驗豐富的老司機終于窺見了端倪似的,故做不耐煩地呵斥起主人:你帶的狗太吵了,這一站你下吧!
主人帶著我和小主人下車時,我高昂起頭輕蔑地看著那個未遂的盜賊,這一刻,我終于護得了主人的周全!
激動的淚水溢滿了我黑色的眼睛,快要滴落下來時,主人對小主人充滿寵溺地說:囡囡,這只寵物狗太兇了,咱們不要了,改天媽媽給你買個更漂亮的毛絨狗狗好不?
“我要棕色、卷毛的,看起來跟真的狗狗一樣的!”依舊是奶聲奶氣的回答。
媽媽曾經的話又回蕩在耳邊:記住,我們是銀狐,是最忠誠且聰明的犬類!
陽光下,似有兩個聲音在我耳邊強烈撞擊,直撞的我頭暈目炫,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點點在我眼前模糊,只剩那背包上的魔術大口袋露出的狡黠的笑……
媽媽,我會牢記您的話,我是聰明而且忠誠的銀狐囡囡,不是寵物囡囡,是人類應該信賴的朋友!
我是銀狐囡囡,新的一天,我要重新上路,我有一雙黑色的眼睛,此生,我要用它來尋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