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楊美味
記錄人：言懷
01
林依人跟她的名字一點都不配，她一點都不依人。
真要說的話，林依人其實并不胖，只是班上女生大部分都很瘦，頂多也算微胖而已。
于是，林依人就成了班里最胖的女生。
可她又像是個八十年代走出來的一樣，打扮得卻像是個婦女。
一個夏天就那么幾件短袖，反反復復穿，從來沒穿過短褲，都是大地色系的休閑褲和牛仔褲，再加運動鞋。
要是在冬天就在外面裹上棉襖或者羽絨服，更像一個球。
那些青春的打扮，一旦被林依人穿上，可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樣了。
本來……這都與我無關。
可偏偏她是我的同桌。
上課無聊轉筆……
“嘿，上課不許轉筆，好好聽課呀，臭小子！”
我幾乎不跟她說話，她也從來不主動找我說話。
上學時候，她總是來得比我早，走得比我晚。
鄰邊的倆同學說道：“走快點！不然待會兒廁所人多！”可我從未見過她下課期間去過廁所，這一點一直是我心里的一個疑惑。
但是那個時候我沒空去解開這個疑惑，也懶得理會她。因為我的心里滿滿都是許言。
許言是特別好看的姑娘。巴掌大的小臉，不算大的眼睛，但是笑起來就彎彎的亮晶晶的。鼻子也小巧，唇紅齒白，還有一顆小虎牙。
只要許言一笑，全世界都為之傾倒。
班主任：“你的作業呢？
我：“誒？我忘記在家。”
班主任：“那行，給你十分鐘，回去拿吧。”
我：“那個……我好像又有帶了，我再找找吧！”
班主任：“那就趕緊找到交上來。”
我慌張摸了摸后腦勺：“啊……我要去哪里找作業交啊。”
林依人：“喂……”這是同桌以來，我們第一次正面的說話。
林依人：“我這里有一份草稿，我交上去的不是這個，你要嗎？”
我：“要。快給我！”
我打開草稿：“你連寫個英語作業都打草稿啊，這么認真。”
林依人：“也不是認真……反正也沒事。”
我：“那既然你這么閑，以后你打的草稿就幫我抄一下吧。”
我又補了一句：“啊對了！字寫潦草點，不然會被老師發現。”
林依人：“……”
02
林依人最好的一點，就是沉默。有時候我心血來潮想要弄懂一個題，她會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地說給你聽。
我聽不懂，又沒耐心，總是聽到一半就發脾氣。
她就會默默地，把本子拿端正擺在自己的位置上，因為沉默，她不問我不想回答的問題，她不問不該問的問題。好像也沒有任何好奇心。
因此，和她同桌一年的時間里，我對她的了解依然只是她的名字和排在中上的成績，以及——好像永遠都掉不下來的體重。
而在這一年的時間里，我對許言的了解可就突飛猛進了。
許言愛笑，最討厭吃豆腐，最喜歡吃的是蘿卜燉牛腩，她還有許多的發夾，每天換著戴，她的成績不好但是沒有關系，因為不管成績好壞，我也還是喜歡她。
我也想過表白，但是當我看著許言那亮晶晶的眼睛的時候，我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很少碰到讓我緊張的事，可是許言總能。要是追根究底問個明白，大概是許言的眼睛太漂亮了。
漂亮得……讓人覺得自己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上課的時候我總是偷偷地看她……
我：“我沒在看她，我在看她的發夾，真好看！”
林依人在一旁：“嗯，是好看。”
我：“我喜歡她。”
林依人：“！嗯。”
我：“下節什么課？”
林依人：“體育。”
我：“……我靠。”
03
體育老師：“這節課繼續練習上節課的內容。”
旁人：“又來？不是吧！”
“女生學就好了啊！男生干嘛要學啊！”
“是啊！”
一個男生對許言：“你好，你可以教我一下嗎？”
許言：“好呀。”
我心里暗罵：可惡，被搶先了一步。
一個男生：“老師，我不想跟林依人一組！”
男生：“她那么胖，影響我發揮。”
旁人：“那邊怎么了？”
“真過分……”
“就是啊。”
“喂，誰去阻止一下啊。”
“你去。”
我站了出來：“她又沒招惹你，你說話干嘛那么難聽啊。”
男生生氣：“你那么護著她，你怎么不跟她一組啊。”
林依人：“……”
我：“行，我跟你換。”
我至今也說不清楚——當時逞能的原因是什么。
體育老師：“累的同學可以休息一下。”
旁人：“呼，好熱呀，吃雪糕嗎？”
“好呀！”
“剛才不小心踩了他好多腳，笑壞我，哈哈”
“哈哈，你是故意的吧！”
樹蔭下……
林依人：“謝謝。”
我：“……沒什么好謝的。”
我：“你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我現在特別想揍人，揍那個跟許言跳舞的男生。”
林依人：“有，就是跟你說謝謝。”
我：“沒有其它的嗎？想要的東西啊？喜歡的人呢？想實現的愿望呢？”
林依人搖頭：“有的東西看看就好了啊，不一定要得到的。”
我：“扯淡。”
林依人：“真的，我覺得有些東西太美好了，就不該屬于我。”
我：“算了，我打賭你的夢想一定很無趣。”
林依人：“想做個老師。”
我：“得了吧，這又不是小學作文。”
林依人：“我真的想做個老師。”
林依人的確跟許言不能比，連夢想都這么無聊黯淡。
04
文理分科前夕，我決定跟許言表白，以寫情書的方式。
上課寫情書，林依人瞄了我一眼，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連忙趕緊收起來。正巧老師從我的身旁走過。
我：“呼……好險。”
下午打球剛回來。
我一回教室就大喊：“好熱啊！有紙嗎？”
林依人從書包里掏出一包面巾紙給我。
我接過：“謝啦。”
卻發現林依人有點不對勁，坐姿怪異。我看到她書包里有粉色的包裝袋……
我心想：“難道……生理期。”
我：“林依人！”
林依人：“？”
我脫下校服丟給她，“我家停水了，你幫我洗吧。不要因為衣服上的男人味而愛上我啊，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然后揚長而去。
05
林依人緊張發抖：“對不起……我洗完才發現，口袋里有張紙……”
我心想：啊……是我寫給許言的情書。話說衣服疊得好整齊。
我僥幸：“既然覺得抱歉，就幫我重寫一封情書吧！”
林依人：“情書？可是，我沒看過，我不知道內容……”
我：“沒關系，你就當是給你喜歡的人寫。”
那晚我躲在被窩，收到林依人的短信。
“哇……不愧是好學生，文采真好！”
我把短信編輯一下發給了許言。
我曾幻想過無數次——當我終于告訴許言我喜歡她，我會得到什么樣的回答。
她會答應我，還是拒絕我——
我甚至都想好了應對的辦法。但是什么都沒發生。
老媽清晨敲了我的房門：“死孩子，怎么還不去上課！”
我沮喪：“你兒子我快死了！不去！”
許言沒有回復我，我真的覺得我快要死了。
突然嗡嗡嗡的手機震動，我興奮的從床上蹦起來。
“啊！回復我了！”
打開是林依人。
短信說：待會兒要收分科志愿書，你怎么交？
我回復：“你幫我這一張，我選理。”
我決定要去找許言，我在許言的樓下等，放學不久后的時間，許言出現了，跟一個我不認識的男生一起出現。
他們接吻了。
那一瞬間，仿佛全世界都靜止了。
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逃離這個地方。
我騎著自行車，一手把著龍頭，一手抹著根本就擦不干的眼淚。
那一天，我覺得生命里所有的難過和挫折都來到我這里。
06
分科考試近在眼前，大家似乎都很緊張。而我卻渾渾噩噩地發了一上午的呆。
林依人：“那個！上次你問的那道題，我找到了一種更簡單的方法。”
我趴在課桌：“我不想聽，你別煩我。”
林依人：“……”
我在賭氣：“你以后別煩我行不行，誰稀罕你給我講題啊，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要考第一啊，你做你的好學生你管我干嘛，我成績好不好跟你有關系嗎？”
林依人：“你別這樣。”
我：“那你想我怎么樣？你以為你幫了我幾次你就能懟我指手畫腳了嗎？”
“你以為你是我同桌你就夠了解我嗎？”
“別高看自己好不好，你以為你是誰啊，輪得到你對我發號施令嗎？”
林依人：“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一無所長，腦子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你以后還會碰到無數個許言，但是你一個都抓不住。”
林依人的話，像是悶生生吃了一個拳頭，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沒想過一向沉默的林依人會頂撞我，也沒想過她會如此否定我。
雖然她說的是我并不想承認的事實，但是細想，對我抱有希望并且耐煩的，也就林依人一個。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這么對我的，偏偏不是許言。她像一把刀子，我用她來攪動我的心。雖然痛，卻樂此不疲。
07
年少的戰爭總是短暫而可笑的，因為這次爭吵，我和林依人一個多月沒有說話，一直持續到新學期的開始。
許言選了文，去了別的班級。
我和依人選了理科，還是同桌。
林依人：“你頭發是不是太長了？”
我摸了摸頭：“唔……放學去理發店吧。”
她依然溫柔沉默，不厭其煩地給我講同一道題。
突然教室停電……
我大驚：“哎呀，停電了。”
林依人：“點蠟燭吧。”
點亮燭光，我趴在桌子上，林依人專心地給我講現在完成時和過去完成時的區別。
她依舊是那個很土很土的女生，一年過去了，好像稍微瘦了一點，又好像沒瘦，看不太出來。
但是我頭一次在燭光下看著她，她的整張臉都映在橘黃色的燭光里，格外溫柔。
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林依人也是很好看。
分科后一學期，許言又換了男朋友。
對象不是她的青梅竹馬，而是另一個班的學習委員。
我站在走廊上，看到遠處的她跟那個男生在陽臺上說著話。
到這時，我才覺得，我為期兩年的暗戀終于結束了。因為就算再次選擇，她也沒有選擇我。
從此我沒有了念想，唯一的目標便是大學。
我開始認真跟著林依人學習，每天晚上看書看到很晚。
第二天早上踏著鈴聲走進教室，林依人已經在我的書桌上準備好了早餐。
有同學議論和拿我和林依人的關系開過玩笑。
旁人：“喂！你跟依人到底什么關系啊？”
我：“同桌啊。”
“誰信啊！那么要好！”
我：“得，愛信不信，一邊去，我要背單詞！”
“真的假的？”
她不回應，我也不多做解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我對依人的了解依舊不多，她也很少談及自己，我怕觸及到她不想碰觸的地方，于是也沒有多問。
原來以為漫長的高中生涯，比我想象中更快地結束了。
黑板報上的高考加油，依舊清晰。
班主任開了最后一次班級會議。
班主任：“同學們，你們要相信自己，不管你們發揮得好還是不好，只要盡力了，你們就是老師的驕傲。”
離別在即，突然覺得班主任居高臨下的姿態，也沒那么討厭了。
班主任最后說：“男生留下來布置考場！動手！動手！”
我幫忙搬了林依人的書，發現在一堆書的下面，她的桌上刻著我的名字。
08
高考結束后的散伙飯上，林依人微笑看著大家，看著大家開著玩笑，抱頭痛哭，她坐在角落，沒有喝一杯酒，也沒有抱任何一個人。
班長提議：“嘿，大家來拍張照吧！”
同學：“拜拜啦，依人！”
林依人：“路上小心！”
我：“走吧。”
依人：“嗯！”
我：“林依人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依人：“嗯。”
我不好意思：“你為什么……從來沒去上過廁所啊？”
林依人吃驚：“啊……”
“因為我太胖了，如果是別人出去一趟，你都不需要挪椅子，我出去的話，你不光要挪椅子，還要起來給我讓出位置，我才能出得去，所以我不去……”
跟我同桌三年的林依人，從來不問我為什么的林依人，答應我一切無理要求的林依人，占據了我大半個青春的林依人，偷偷在桌子里刻上我名字的林依人，喜歡了我三年卻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半個字的林依人。
從沒課間去過廁所，居然是因為怕麻煩我。
我：“我還要再問你一個問題。有獎勵。”
依人：“嗯。”
“喜歡一個人的話，應該告訴她嗎？”
依人：“如果她也喜歡你，就告訴她。如果她不會喜歡你，就一輩子都不要講。”
我又問：“那如果是你很喜歡很喜歡的呢？”
依人沉思：“嗯……”
“我小時候有個洋娃娃，特別漂亮，我每天都帶著她出去玩，睡覺也要抱著才能睡著。”
“有一天，樓下的小姑娘問我——”
“好可愛啊！能不能給我玩一會兒？”
“那個小女孩又干凈又甜美，我就把洋娃娃給她玩了，再也沒有要回來，我覺得跟她才配。”
“美好的東西，要配美好的人才對。這個道理，我小時候就懂了。”
我聽完：“雖然超級不贊同你的答案，不過，這個獎勵還是要給你。”
“下午布置考場的時候在你桌子里收拾出來的。”
“而且我想告訴你，你配得上。”
依人接過發夾說了聲：“謝謝。”
后來我和依人去了不同的城市，念完大學以后，我去了一個更大的城市發展。
09
同學聚會，我搜尋了一圈，沒看到林依人，卻看到了許言。
我和許言已經多年未見，她很早就嫁人了，還是當年那么漂亮。
“當年你好歹拒絕我一下，讓我徹底死心啊。”
許言疑惑：“什么拒絕？”
“我給你發的告白短信啊。我在被子里編輯了好久，結果你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回。”
“告白短信？我沒收到啊。”
“我還說你怎么后來都不來找我。”
“看依人沒來你失望得那樣，果真年輕時候的戀情才是最珍貴的。”
最后……林依人還是沒來。
聽說她已經瘦了好多，變成了真正的依人，她在當初我們念書的那所學校當了英語老師，他們說，她碰巧趕上去參加教研會所以來不了。
我從沒喜歡過林依人，而我青春里，到處都是林依人。
晚上回家以后，我翻箱倒柜找出了當初林依人替我寫的那封情書。
“我不想說從第一次見你就喜歡這么俗氣的話，盡管這是事實。”
“我不想說想照顧你與你共度過余生這么虛假的話，盡管這是事實。”
“我不想說我真誠地愛著你勝過我自己這么自大的話，盡管這也是事實。”
“我只是想在此時此刻告訴你，我不嫉妒你愛的人，我不奢求不會發生的結果，我不拒絕你的任何一個請求，我甚至不想告訴你，我愛你，如果我不能成為讓你歡笑的那個人。”
“我不愿成為炙烤的烈日，不愿成為夏天的暴雨，我只愿成為，一陣穿堂而過的最溫柔的風。”
“我不想做驕傲昂貴的金駿眉，我也不想成為涼爽透頂的雪碧，我只愿成為你靜靜等待你的那杯溫熱的白開水。”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我不愿成為那道風景，也不會成為那人，我只愿成為，支撐起你的那座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