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來,人們不停的感嘆“年味越來越淡了”,新衣服想穿就穿,好吃的想吃就吃,想見的人,只要有網絡也是彈指之間的事,似乎一切都與過去不同,記憶中的年味無法重現。如果僅僅把年味定義在吃穿會面之中,的確難以找到記憶中那份珍貴的味道。但大流動時代的每年的大遷徙浪潮,不能不說是把年味推向了新的高度,新的意義。
讓人驚訝的一個現象是,年年春節的遷徙,幾乎都是從城市遷向農村,年前是回鄉大軍,年后是返城大軍。城市交通發達,經濟繁榮,文化濃郁,生活品質高,為何不是所有人都把親人朋友接來城市歡度春節,而是不約而同的返鄉過年呢?我想城市什么都好,但卻少了一種味道,濃濃的僅屬于鄉村的情味。試想大年三十或是初一的早晨,在院壩頭,在田埂上,在菜園子,來一聲:某某,回家過年哦,那抹笑意,那份甜蜜,那份親熱是可以取代的嗎?近年越來越嚴重的霧霾,更讓本如螻蟻塵埃的城市人憋屈、煩悶,何不以過年為借口,暫時的逃離城市,回歸故園,飽嘗一嘗那醉人的清新空氣呢。
回家之后,團年飯就是一年當中最為重要的一餐了。在外奔波的人要把自己吃過的美食做出來讓家人嘗嘗,家里的親人要把自己準備的最好的珍品拿出來大家分享,婆婆媳婦都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拿手好菜,小孩子也提前把自己想吃的報上名來,喜歡喝的,預備好酒;喜歡吃的,敞開肚皮。年三十中午務必豐盛富足,真可謂是世上最獨特的大餐,不講規矩,不講章法,即使剩菜初一都吃不完,全家也和和樂樂,毫無怨言,心里想的就是圖個喜慶吉利。 年三十的午飯后到初一全天,幾乎都是紅包的狂歡,不限地域,不分年齡,不論老少,大家一起搶,鮮艷的紅包早已把年味烘托得濃郁熱烈。長輩發給小孩,家人群中的互發,朋友群的互發,以及各種自立名目的群人互發,每個人都把最好的祝愿送給親人朋友。 不管搶來的錢多錢少,都是一樣喜悅,一份快樂,一份心滿意足。
年三十晚上十二點的鐘聲一響,整個小城就成了煙花爆竹的世界,爆竹聲煙花聲聲聲入耳。小城中的鞭炮,煙花要足足燃放一兩個小時,在外打拼的人,在家守護的人,都憋足了勁頭要把小城的年夜,渲染起來,燃燒起來,熏香起來,漂浮起來。似乎不這樣,就對不起這份執著,這份激情,這份期待,這份滿足。
大年初一是傳統年味的重頭戲——上墳,于是全家老小,著上干凈漂亮的衣服,帶上香蠟錢紙,穿山越嶺祭祖去。我家的傳統是年長者,帶著全房老小,從逝去最長的長輩開始祭拜,一般會把最近全家的近況向逝去的長輩匯報,然后表達心愿,請求長輩保佑全家健康平安,發達興旺。今年,父親三兄弟完成了爺爺奶奶的墓碑的修建這一家族大事,祭祖也格外的隆重。據說立碑之日,父親的七姊妹全部到場,加上各自的子孫們,在二爹家四桌都沒有坐完。
祭祖結束就是探訪老屋,爺爺奶奶的老屋是一個大院子,共住著爺爺的四兄弟,當年老人們勤勉吃苦,很快便家道殷實。但男主們都享年太淺,四家人都靠夫人支撐,家族亦和樂昌盛。改革開放以來,各家都有人外出發展,如今大都落戶各個城市,老屋反而荒蕪破壞,無人檢修維護。重回老屋,老人和孩童的歡笑仿佛還在昨日,眼前卻難免凄涼。只是老屋后的那棵巨大的松樹,虬枝勁拔,依然如夢中般青蔥蓊郁,讓失落的心少許慰安。
父母成家之后,為減輕老屋的擁擠,便分家另造新屋,于是我們便隨父母在一個叫作亂石覺灣里的一個地方安定下來。聽說是一個好宅地,所以經常有蛇出現,媽媽迷信,從不讓我們打蛇,怕是要破壞風水。記憶中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一條大蛇從堂屋的脊梁上掉下來,爸爸不在家,可能也嚇壞了媽媽,于是我們母女四人,共同剿滅了一條蛇,方才安睡,第二天天一亮就讓最小的妹妹拖到大路上去了。今天想來,我家出現過那么多蛇,都被心慈的母親趕走了,唯一打死了那條屋脊上掉下來的,許是它的宿命了。
父母的新屋除了關于蛇的記憶外,就是院壩前的花園了,玫瑰、芍藥、旗盤花、萬年青,每年春天都把老屋點綴得活色生香,和著花香的還有父母一人背一個妹妹,我走在中間,聽他們談論壩壩電影的內容《十五貫》《花為媒》《追魚》《智取華山》等等。我也慢慢長大,在外求學的路越走越長,終于長久的遠離了故鄉。后來父母由于陪二妹的孩子讀書,房子已經空置有二十多年了,但母親的心仍在那里,我們的根永遠都屬于那里。
大年初一以后的日子就是娘婆二家叔伯兄弟姊妹團聚的日子,除了大動干戈的吃喝之外,陪陪家人殺家塔子(打麻將),也是難得的快樂時光,婆婆年年手氣旺從不輸錢,老爺子總念叨自己技術好,但幾乎場場輸,大家都拿他取笑,他也樂呵呵的。初四的晚上三姑、幺姑、二爹和父母,聊了一晚家常,我們幾個小輩陪幺爹玩了一場麻將,年就算過完了。
在老家過年,和朋友們敘舊聊私房,與親人歡聚,爬爬曾經千百次走過的山路,望望曾經千百次望過的山巒,感覺是那么的意足味足,城市是我們尋生活的地方,厭倦也要回來;故鄉是我們精神的歸宿,離開也永遠守望。
幾個遠嫁的妹妹,今年未曾回家,但家卻是永遠的牽掛。
2017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