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僧聽到這句話,笑得前仰后合,一邊拍著大腿一邊說:“我確實喜歡開開玩笑,哈哈哈……但是,今天對你說的可不是玩笑……我真的要拿走你的五年陽壽!”
“可是……可是圣僧,你為什么要拿我五年陽壽呢?這不公平!除了偷過一回糧食,偷割過村蘇維埃六七斤豬肉,我可沒干過什么別的壞事啊……村里別的人來,你可只要了他們幾個盧布,甚至只拔了他們幾根頭發,最多要他們幾根手指……為什么到我身上,卻要拿我五年陽壽呢……”丹娘大嬸傷心地問。
“哎呀,你又要抱外孫,又要招女婿……你也不瞧瞧你那兩個女兒的德性——你的事情不好辦,自然代價也要高一些的啦……”癲僧捻著自己的胡須,不緊不慢地說。
“可是……可是陽壽這種東西,豈是你說拿走就能拿得走的……”丹娘大嬸抽著鼻子說。
癲僧的臉突然陰沉下來。顯然,丹娘大嬸說的最后一句話,多少令他有些生氣。
他猛地轉過身來,走到丹娘大嬸的耳朵后面聲說:“怎么,你不相信嗎?”
“沒有……只是……”丹娘大嬸膽戰心驚地小聲說。
“哈哈哈……”癲僧冷笑起來,“被拿走陽壽的人,你不是第一個,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看點東西……”
癲僧走到圣殿的角落里,猛地撩起一腳踢在神龕上,木質的神龕“嘩啦”一下裂開來,一股足以將人熏到的惡臭從里面飄散出來。丹娘大嬸趕緊捂住了鼻子,她感覺頭腦一陣暈眩。
“你知道這是什么味道嗎?”癲僧冷笑著問。
丹娘連連搖頭,胃里因為惡心的味道又開始一陣陣痙攣。
癲僧一把抓住丹娘大嬸的胳膊,把她扯到自己身前,又一把推到了碎裂的神龕前。
頂著濃烈的惡臭,丹娘大嬸鼓足勇氣探頭往里看了一眼——
“上帝啊!”丹娘大嬸一聲尖叫,整個人像塊爛掉的奶酪一樣伏倒在地上,驚恐地渾身顫抖。她想逃跑,可是腿腳已經軟下來,不聽使喚了。
她看到的是一具尸體——已經腐爛發脹,散發著濃烈的惡臭,從眼眶里,從鼻孔里,耳朵孔里,不斷地往外流著深黑色的汁液……蒼蠅飛來飛去,眼窩已經腐爛成了空洞,密密麻麻的蛆蟲在眼眶里蠕動……尸體像坐在地上休息的人一樣,靠在神龕濕漉漉的墻面上,它已經被這黑暗中的濕氣泡脹,全身的皮膚上鼓起大大小小的水泡,紫黑色的,綠色的……一綹火紅的頭發從它的前額掛下來,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每個孔洞都在往外流著黑色的尸液……丹娘大嬸嚇得不能動彈,她坐在潮濕骯臟的地上,一動不動地對著尸體看了整整半分鐘,之后,當她回過神來的剎那間,一種更大的恐懼蓋過了之前的恐怖——這個尸體的臉,看著眼熟!
雖然皮肉已經腐爛膨脹,雖然眼珠已經化作了液體,正一點點地從眼眶里流出,可丹娘大嬸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同一個村子里的木匠瓦列里!只有他有這樣火紅的頭發和高聳的顴骨!一定是他,不會錯的!他也是斯維爾德羅夫村的人。丹娘大嬸記得他半個月前突然肚子疼得厲害,恰逢蘇維埃醫療隊的醫生不在村里,瓦列里沒有辦法,只能叫了一輛牛車,坐著來找維謝斯拉夫癲僧治病……可一走就沒有再回來過……
沒有人知道,瓦列里已經孤零零地長眠在了痛苦修道院潮濕的黑暗中。
“哈哈哈哈……村尾來了個瓦列里,村頭來了個丹娘……”癲僧得意地唱起來。
“是……是你……把瓦列里……”丹娘大嬸打著哆嗦,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我只是拿走了他三年陽壽而已……我幫了他的忙,止住了他的肚子疼,他自己愿意交換給我的……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命里剩下的日子連三年都不到,所以我一拿走這三年陽壽,他就一命嗚呼了……不過沒有關系,我這神龕里正好缺一個掌燈小鬼,就讓他來當了……”癲僧維謝斯拉夫平靜地說。
“可是……你……你……”丹娘大嬸又害怕,又憤怒,不知該說什么好。
“隨便你怎么說,反正,你的五年陽壽,我已經拿走了……”癲僧笑著說。
丹娘大嬸突然感覺到全身發冷,力氣正在一點一點被消耗完……不,不是力氣,而是生命之火——那火苗越來越小,逐漸要熄滅了。我的五年陽壽已經被拿走了?丹娘大嬸絕望地想著。但是我還沒有活夠呢……我還沒有看到我許的愿成真……或許我本來就命長,少個五年不算什么?不,我感到死神在逼近了……
無論如何,我要趕緊離開這個陰冷黑暗的洞窟!丹娘大嬸想。
她想站起來,可腿腳軟得不聽使喚,她努力地扭動著自己的身軀,手腳并用,像狗一樣在濕滑骯臟的地面上緩慢地爬行著,她爬過了入口,爬過了黑暗的甬道,手腳已經冰涼,因為害怕而顫抖著不聽指揮——她害怕癲僧會追出來,但是癲僧并沒有追出來,追出來的只有癲僧的笑聲,那笑聲忽高忽低,像非洲草原上的野狗群的笑聲一樣怪異,它們像幽靈一樣永遠在丹娘大嬸的耳邊回蕩……丹娘的最后一絲力氣也要用盡了——出口處的光點就在前方,可這十來米的甬道,為什么那么漫長,那么遙不可及……
終于,她到達了終點——她穿過了洞窟修道院低矮的門,迎接她的是一陣又一陣清澈的夜風,夕陽已經落下,黃昏的空氣中摻雜著第聶伯河的濕氣,遠處的地平線上,黯淡的星河正在緩緩升起。丹娘大嬸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了身,可她剛向前走了六七步,就感覺心口一陣絞痛,腳下一軟,又“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