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巨大的怪獸,先于我而誕生。
它巨大的吼叫,掀翻我的第一聲鼾眠。
像無法丈量它的高度,我測不出
它怎樣跟蹤到我,我和它最近時的尺寸。
高大的建筑群,囚禁著它的白天。
只有城市睡去,它才從散落成塵埃的噪音
從它挖掘著的墓里,爬出肉身和靈魂。
像城市委靡的夜,我一角里暗生的悲憫。
我的左耳扣在床沿中,深入木質
聆聽它在夜里走動的聲音。
而它的走動,只近似于幼年的磨盤在原地打轉
抑或是我城市里的生活:天地之間的
往返,徘徊。乃至輪回。
吱扭吱扭,這單調的,觸及到心壁發出的回音
像童年的架子車,木質的軸與木質的輪轂
摩擦出的沉悶。將混沌的少年
馱過愚昧的鄉村。像托孤的英雄
又將混沌的青春,拜賜給了城市的腸胃。
我的白天,與它退避三舍,
它伸向藍天的企望有我法翹望的高度。
夜是泥土捏的。不管
是故鄉浸漬血淚的黑土,還是這城市:
三陪女的笑,兩輪車的銹,一個乞者的哭
以及未來得及搬走的建筑垃圾
混合而成的可以制陶、可以制瓷的七色土。
我從土地爬出來的身子:是跌破的
古玩的碎片,粉成了沙,聚成了土,碾成了泥
渴望與它:這巨大怪獸的巨大的手臂
刨起的沙土:我的前生,我的兄弟
來一次擁抱,一次團聚。
塔吊,它扯起是轟鳴,城市的黎明的榮光
而它放下是卑微的眾生
它們螞蟻一樣的影子往地底下挖掘
將龐大的生活平面,挖掘出一個巨大的天坑。
人間有空中花園,有地下的樂土。
而我,不僅有恐高癥也有恐低癥,
這具像于生活的天坑,讓我一陣陣眩暈。
眩暈,有如故鄉裊裊的晨炊。
二十九層的摩天樓
在我的眩暈與寥寥的晨炊中,
像故鄉那片荒涼的高粱
響著一寸寸拔節的聲音。
黎明擦亮眼睛。只需從最高的樓層
或凹陷于大地的鄉村的一角
一低頭,或一抬頭,就會發現
又一座高大的怪獸,空降人間,如神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