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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跟謝丘提出分手的一周以后，他約我出來談一談。我想也是時候了，該說的不該說的已經都說透了，現在無非就是要做個了斷，把這一周以來混亂不堪的情節都梳理一遍，然后給所有愁腸百結的不忍心和不甘心畫上一個句號。
他堅持要去我們以前一直很向往卻又覺得過于高檔和奢侈的那家法式餐廳，他說如果這次不去，以后可能就再也不會去了。
其實那家餐廳對有錢人來說，可能連法式大餐的入門級都算不上，但對我們兩個窮學生而言，已經是毋庸置疑的高消費了。
這個星期實在太難熬了，我的良心受到負罪感的折磨，一直被自責的情緒鞭笞和拉扯。清醒的時候害怕面對現實，又仇恨自己，買醉的時候常常噩夢纏身，時而窒息般痛苦，時而驚恐中戰栗。想必他的凄慘更甚于我，但他是出于被拋棄的憤怒和失落。
在奔赴這場最后的晚宴之前，我給自己重復做了無數遍的心理建設。這場屬于兩個走到窮途末路的悲劇英雄的晚宴。我們都頂著重重壓力，一個背負著道德的十字架想要捍衛人生的選擇，一個扛著正義和絕望的大旗想要證明最后的尊嚴。
這7天中，不知道他用了幾個通宵給我寫了兩封長信，我也在激烈的思想斗爭和矛盾的感情漩渦中給他寫了回信。這期間，還夾雜著他狂轟亂炸般數不清的微信語音和文字，還有那些隱藏在朋友圈和微博里半明半暗的分享和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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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前，我心不在焉地想找一套合適的衣服，但想和做總是無法在同一頻率上。我在廉價的簡易衣柜里找著找著，就突然沒了興致，覺得考慮穿什么在此時此刻實在毫無意義，但又理性地強迫自己去找，因為潛意識里有個聲音提醒著我，不恰當的穿著可能會讓場面更加沉悶和尷尬。
最后我選了一件款式中規中矩、略顯嚴肅的牛仔襯衣，搭配我平時經常穿的一條黑色長褲，這身打扮應該足夠低調到讓我淹沒在人群里，但愿這趟出行將沒有人注意到我，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應付任何人打量和審視的目光。
以往都是他等我，我已經習慣了他毫無怨言的等待，但這一次我想早一點去，就好像這么一點微不足道的彌補也能抵消我靈魂深處的不安。
臨走前，我端詳著鏡子，好好地梳理了一遍凌亂的頭發，我蓬頭垢面的樣子可能會嚇壞了他。我讓頭發披散下來，正好可以不時地遮住我的臉，以免羞愧感讓我無地自容。
雖然我已經去得比較早了，但我還是失算了。那個餐廳所在的區域是我們常常約見的地方，但我從來沒有比他提前到達過，以至于這次我甚至并不確定能不能比他來得更早。
巧的是，我們在餐廳附近正好撞見彼此。我當時有一種預料之外的驚慌，整顆心都顫抖了一下。他相對于我，要鎮定得多。雖然明顯感覺到他精神不振，本來皮膚就很白的他更蒼白了，舉止有一種因過度疲憊而顯現的遲緩，但他竟然對著我笑了一下，盡管這笑容似乎并不輕松，可總算讓我寬了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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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提分手的前一天，謝丘剛剛參加完公務員考試。他為此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了，從選擇工作地點和崗位，到不停地刷題，他一向都是穩中求勝，絕不高估自己，但選定了就志在必得。
我一直猶豫不決、徘徊不定，盡管早就有分手的念頭，也不敢提出來，怕他考試分心，這會讓我更加內疚。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扮演著善解人意但又若即若離的中國好女友的角色，我通過欺騙他來減少影響他前途和事業的罪惡感。我無法確認他是否接受我的這番好意，或許這欺騙將留給他更殘酷的記憶，但我的底線意識又不斷刺激著我，讓我沒有辦法做出另外的決定。
所以，當我提出分手的時候，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太意外了。我知道這有多么的難以接受，就仿佛一個人剛剛喝下了一杯清甜的飲料，卻被告知里面含有劇毒。
我和謝丘，是兩個窮孩子。他家里有三個半大不小的弟弟妹妹，我有一個不成器的哥哥，我們都在社會底層的家庭長大，身后都背負著沉重的孝義的枷鎖，我們的戀愛就開始于這種惺惺相惜的憐憫與扶持，但除此之外，我們又不太一樣。
我是個很要強的人，我在學習方面對自己要求很高，我所追求的名次、我想拿到的獎學金都在計劃之內，我身兼數職，總是拼命地在學生會和各類社團中表現自己，我渴望成就感和榮譽感，就如同我想擺脫來自原生家庭的自卑一樣迫切和執著。
但謝丘是個認命的人，他從不奢求這輩子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他對生活的需求很簡單，也很容易滿足。他能把小日子經營得很舒坦、很溫馨，他熱愛生活，認真地融入這個世界，希望憑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讓他愛的人過上好日子。
更可貴的是，他毫無保留地愛我，毫無原則地順從我、遷就我、為我付出，而且堅定不移地信任我、相信我們的將來，從來沒有動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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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次路過，卻第一次走進來，我們這才發現，原來里面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富麗堂皇，而我們的穿著打扮卻顯得那么不協調，有一種懸殊的距離感。服務員引導我們找了個位置坐下，那張甜美的笑容跟我們兩個人沉默、緊張的臉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謝丘一坐下就開始拿起菜單點菜了，也沒詢問我的意見。他翻菜單的時候有點兒不耐煩，點菜也很快、很隨意，我們并不太懂得這里的規矩，而他恐怕也沒有心思提前了解。
我在心里猜測著謝丘第一句話會說什么。
他是個很單純、很書生氣的男生，說話輕聲細語，脾氣很好。連我都意識到，我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太不留情面了，可是他從來沒有對我發火，他每一次和我通話都在盡力挽留我，讓我再考慮一下。有時候會自欺欺人地問我是不是在開玩笑。雖然他發過來的文字也很有情緒，但那些勉強算作指責的話唯一的目的也是想讓我反悔，讓我改變主意。
我以為他終究還是死心了，如果他第一句話就惡狠狠地罵我，我也心甘情愿地洗耳恭聽。我只是沒想到，他一個字都還沒說，就開始掉眼淚了。
接下來，直到所有的菜都上齊了，他還沒有止住哭泣，甚至他也完全沒有想要克制的傾向，就這么放縱下去。
這個局面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心里有個瞬間，真的有一種沖動，想認輸了，什么底線也不管了，想跟他說：“算了，還是不分了吧。”
可是，我始終說不出口，心里的某個部分依然在頑強地抗爭。我只是被突如其來的悲傷激蕩得不能自已，有種強烈的壓迫感讓人胸悶氣短，好像根本不用思考什么，我的眼淚也開始不停地落下，同他的節奏一唱一和。
就這么僵持了近半個小時，他斷斷續續地吃東西，我也配合著吃一點。蘑菇濃湯已經要喝光了，烤羊排一點都沒有動。
最后還是謝丘先打破了僵局，但當他哽咽著說完這句話以后，不但沒有讓我們得以解脫，而且進一步揭示了現實的殘酷。
“你知道嗎？我是因為你，才開始努力的。而且，我也是為了你，才考到那兒去當公務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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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謝丘是在網上認識的，當時我們都加入了豆瓣的一個讀書小組，有時候會互相留言評論，我們有許多共同的話題。
后來我們交換了更多的聯系方式，從微博、qq、微信到電話號碼。兩個同城的單身男女，當彼此逐漸了解得更多，就很容易在虛擬世界里不自覺地開始想入非非。但對我來說，這個階段來臨得要相對晚一些。
因為我非常忙，這種忙碌使我感到充實。我不必再有多余的心思，考慮我媽每天在我耳邊念叨的內容，大哥今天又闖了什么禍，又鬧了什么事，又在酒吧鬼混徹夜不歸，又辭了工作在家啃老。我忙著讀書、學習、寫作，跟學生會和社團的伙伴們搞活動和晚會，有空就去給一個師姐的樂隊幫忙，聽他們排練。周末去做家教，掙的錢除了補貼自己的生活費，還要應付我哥源源不斷的借賬。
謝丘那時候已經大四了，他在本市的另一所大學，比我高兩屆，他的生活非常墮落。他根本不找工作，他甚至一直懷疑自己無法畢業。
謝丘在高中時期，成績還是很優秀的，最終也考上了目前所在的重點大學。但因為專業是調劑的，他非常討厭所學的這個專業，而申請轉專業又不成功，后來考試屢屢受挫，便喪失了動力，開始破罐子破摔，每天渾渾噩噩、消極度日。他家庭的負擔本來就重，為了供他上學也欠了債，因為表現不佳，助學金也沒有指望，到畢業前夕都沒有交齊學費。他大學有三門課是掛科狀態，一直沒參加補考，英語四級也沒通過。他的生活，除了宅在宿舍玩游戲、聽歌、看電影，漫無目的地讀書，什么也不做，也沒有人關心。
和我相識以后，我們彼此交換對某一本書、某一部電影的感受。我推薦他讀《平凡的世界》，這部對我影響最大的作品，我告訴他我對生活的理解，以及在家庭悲劇下的抗爭。當我得知他的處境，我心里就產生了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感，想要幫助他、拯救他。因為看到他，我就仿佛看到了我的另一個影子，他的命運里有著和我同樣的陰影。
我告訴他，要像阿甘一樣努力奔跑，要像電影《當幸福來敲門》里的克里斯一樣，勇敢地面對挫折、迎接挑戰，而他真的因為我的鼓勵慢慢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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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丘在我遠距離的溫暖和關懷下，開始重拾生活的勇氣。他在畢業前的最后半年里，每天都到附近的咖啡店打工，賺取微薄的收入，然后把錢存起來等著償還學費。他還認真地向學院里打聽了補考的方式，尋求掛科的補救辦法，最后也順利地通過了。關于英語四級的問題，他也主動地找到學院的老師，看能不能在畢業證方面放寬要求，雖然過程很艱難，但終于有老師肯幫他說話，后來也幸運地得到了學院的寬容。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他終于得到了肯定的消息，能夠如愿以償地拿到學位證和畢業證，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對我的感激和友誼似乎也轉化成了一種跟愛情相關的依戀和欲望。
而我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還不是那么確定。我依然沉浸在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人道主義情懷里，他每一次進步和收獲，我都發自內心地感到歡欣鼓舞。我不但為做了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而自鳴得意，同時也為自己擁有了一種拯救的能力而沾沾自喜。
當他向我表白的時候，我是迷茫的，但長期的相處，讓我感到這或許是順理成章的事。
后來，謝丘在他的愛情攻略里表現了十足的浪漫細胞。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捧了很大一束玫瑰，我想那一定是他存了很久的錢才買下來的。那時我們并沒有開始談戀愛，雖然他有過單方面的表示，但我還沒有下定決定答應下來。這束玫瑰是一個尷尬的開始，我不得不當眾收下，因為這場意外的“驚喜”而被迫接受了這個愛的事實。
我也努力地跟他相處，希望能培養出感情來，因為他確實很單純，單純到讓我幾乎不敢拒絕他的任何請求，害怕一不小心就做錯了什么，讓他持續不斷的進步成為幻影，也使我辛辛苦苦塑造的光輝形象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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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常常對有的事躊躇不定、心神不寧。
比如說，有一次他說帶我去看個東西，他讓我在一片雜草叢中找，我找了半天什么也沒有。后來，他帶我去看，還“哈哈”大笑著告訴我說，他用小石子擺了一句話，那句話是“I LOVE YOU”。可是我一點興奮激動的感覺都沒有，我一點都沒有興趣參與他設計的浪漫的游戲，那在我看來真是幼稚極了。我甚至有一種想要脫口而出的嫌棄，但理智又讓我咽下去，并淡淡地表示感謝。但即使是這種沒有表情的感謝，對謝丘來說，也是一種情感的認同和反饋。
還有一次，他跟我要照片，他想把照片都沖印出來，把我們兩個人的照片拼在一起，做成一個冊子。看著他興致勃勃地做著各種準備工作，對照片的色彩、尺寸、質量都細心考量，還不斷地征求我的意見，我依然毫無期待。看到成品，我心里也沒有波瀾。雖然他在冊子里熱情大膽地表達著他狂熱的愛，我也沒有探究的興趣，甚至想要迅速地翻過一些過于露骨的語句，以避免看到它們的時候，心里產生一種揮之不去的惡心感。
他送給我一個可以錄音的小熊，他自己錄了一段話，送我之前還神神秘秘地告訴我，那是他想對我說的?？墒钱斘夜钠鹩職?，打開了收聽鍵，并強忍著關閉的沖動，聽完了整個摻雜著各種雜音的那段話之后，卻因為里面過于肉麻的發音方式和太過情意綿綿的言辭而感到難堪。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我們是門當戶對的單身男女，關于文學和電影，我們許多的觀點都感同身受，我們在網絡上曾有一段彼此欣賞的過程。他的模樣，我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討厭。另外，他對我確實非常好，我因為忙碌而忽略他，他也毫不介意，甚至他對我的冷淡都視而不見。
后來，直到我過生日的那天，我才發現我的躊躇有多么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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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丘非常重視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個紀念日，而我的生日更是一場必須重點籌備的活動。但那段時間，他真的沒有錢，確實沒有條件在物質上做出任何的努力了。
那天我的課程很滿，話劇社的事情忙到很晚才結束。這個生日過與不過，我其實不是很在意，但我知道謝丘肯定會做些什么，雖然我也并不好奇。
后來直到晚上7點鐘，我才徹底忙完所有的事，謝丘等了我很久，我們一起去一家西餐廳，吃他團購的牛排雙人套餐。這頓飯沒什么特別的，不過他喝了點酒，我因為晚上有一篇新聞稿要趕著寫，所以只喝了飲料。
吃完飯以后，謝丘說要陪我散散步。我們在學校的操場上繞圈，不知道多少圈過去了，他還一直拉著我的手，抓得很緊，好像我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不見。
我覺得他好像有話要說，但又一直憋著不說。他手上一直提著一個袋子，我想里面可能是要送給我的東西，我沒有問里面是什么，也沒有提到關于禮物的問題。
一直到晚上將近10點，我說累了想回宿舍了，他開始送我回去，但步子又邁得慢吞吞的。在半路上，行人已經很少了，他突然停下來，讓我閉上眼睛。
“為什么？要干嘛？”
“你等下就知道了，你先閉上。聽話嘛?！?/p>
我心里莫名的有點緊張，但我能聽出來，他說話的時候好像比我更緊張。
我只能閉上眼睛，束手無策地等待結果。大概過了一分鐘或者兩分鐘，他突然跟我說：“好了，你睜開眼睛吧。”什么也沒有發生，他只是拿著一盒心形的巧克力放到我的手里，我想應該是從袋子里取出來的。
我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沒有提出疑問。他一直把我送到宿舍門口，看著我上了樓梯才轉身離開，一路上我覺得他一定有什么心事瞞著我。
在臨睡前，他給我發了短信，我以為是一句“生日快樂”或者“晚安”，沒想到是很長的一段話，他說：“麗寶貝，今天我讓你閉上眼睛，本來是想吻你一下的，但我猶豫了很久也不敢，后來就放棄了。我現在很窮，買不起更好的禮物，你愛吃巧克力，我給你買了一盒。以后等我掙了錢，給你買更好的?！?/p>
說真的，我真的挺感動的，那種感動難以描述，但確確實實地深深印在心上，我甚至覺得，這世界上最好的愛也就不過如此了吧。然而，坦白地說，在內心深處，我又無端地感到慶幸。
幸好他沒有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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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我確定我真的想清楚了，不是猶豫，也不是心理問題，是不愛。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我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救世主，我拯救了他的人生，可偏偏我不能接受這難以兩全的命運，我只能擇一而從，而無法從一而終。有時候我想，他那天如果真的奮不顧身吻下去，我會不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會不會被他勇敢、執著的精神所征服，但這個想法終究是不成立的，如果他真的這么做了，我所認識的謝丘就不是他自己了。
這個躊躇的過程，說長也不長，但相對于謝丘來說，卻太長太長了。我一直猶豫的不拒絕，還是帶來了惡果。
那段時間，謝丘已經開始準備公務員考試了。他畢業的手續已經差不多辦好了，考試在下半年的11、12月份，所以剩下的半年時間，他打算集中精力復習和備考。
他跟一個朋友合租了一間便宜的房子，每天都按自己規定的作息時間學習，有時候他會興高采烈地來找我，給我看他復習的內容，讓我檢驗他的學習成果。他說他自測的成績一直在提升，按照往年的分數線，已經差不多能達到目標了。
但越是這樣，我心里的話越是難以開口了。我總是要顧及他的心情，害怕自己影響了他的學習狀態。我了解他，他和別人不一樣，如果我欺負他，他一點脾氣也沒有，但如果我長時間跟他冷戰，告訴他以后別來找我了，他就會很委屈，整個人都變得像丟了魂一樣。我害怕他又像過去一樣墮落下去，這樣我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前功盡棄了，而且我還會遭受更冷酷、更可怕的刑罰，我內心的愧疚會讓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有時候我見了他，想讓他看出來我各種的不滿，但隨后又開始心軟，無法將我的情緒一以貫之，還是要善意地應允他，盡我所能地滿足他的各種期待。有時候我十分為他的進步而開心，但隨后我又陷入對自己處境的一種難以自拔的苦悶中去。
直到要填報志愿的時候，我才開始忍不住心慌。他說要考到離我家最近的那個城市，那是本省的一個地級市，實力算是可以排在本省第二位。雖然我和謝丘都在本市讀書，但謝丘是外地人，他沒有選擇去家鄉所在的省份考試，就是為了我才做的決定。
我想勸說他就考我們所在的省會城市的職位，但他說風險太大，擔心考不上。因為我們都是沒有家庭背景的人，如果有報考的人走關系，失誤的可能性只會更大。而且他說離我家近一些，可以照顧我的父母，我也能經?；丶遥@樣挺好的。
我跟他說我畢業是有希望保研的，我可能會去別的城市讀書，北京、上海或者杭州，到時候我倆就是異地戀，讓他考慮一下這件事。他甚至勸我不要讀研了，說讀完研究生未必能有個好前程，還不如和他一起在小城市過逍遙的日子。這說法確實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但這個未來卻完全不屬于我的設想。當我跟他爭執，我也有自己人生的理想和規劃的時候，他會很失落地表示贊同，然后讓我自己選擇，他接受異地戀，并且他會在經濟上支持我。
我依然沒有辦法挑明我的真實想法，直到后來他堅定地選了志愿，并以筆試、面試均列第一的成績考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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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出來吃飯，是想好好談一談，但直到結束，我們都幾乎沒有談過。從他說出那句話之后，我們都被各自世界里的黑暗糾纏和籠罩，而之前準備好的要一腔熱忱講出來的話，都虛無得難以兌現了。
那頓法式大餐也吃得索然無味，本來是散伙飯，卻因為觸景生情而動搖了初衷，最后也只好草草了事了。
兩個貌合神離的人在用餐結束后，最后一次搶著買單。500多塊錢，已經相當于我們大學階段半個多月的生活費了。
以往出去吃飯，我們也總要搶著買單的，都希望給對方減輕一些負擔，讓對方平時的花銷能自由一些，寧愿自己吃的、用的都買最實惠的，也盡可能地讓對方過得滋潤一些。
但最后一次搶單，感情卻變了質，搶到的人也不會再感到興奮和激動，我也不會再聽到謝丘跟我說：“好了，給你記在賬上，以后要還雙倍的。”
我以為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我猜測著他會不會把我繼續當成一個遙遠的朋友，我沒有打算刪掉彼此的聯系方式，我真心地希望在大家把情緒都消化完之后，能像普通朋友一樣參與對方未來的生活，即使是網絡上遠遠地觀望，也能或多或少地幫我減輕內心的罪惡和不安。
他也并沒有刪掉我，但沒想到的是，他不久之后竟然又出現在我面前。
那天他帶著一個行李箱，他說履職前想先回一趟家，看看父母和弟弟妹妹。我感覺他的狀態好多了，他已經可以做到笑著跟我聊天了，而且那笑容也不像那天吃飯的時候那么勉強。我有些欣慰，我想他應該已經釋懷了吧，可現實又讓我再次沉默。
他仍然親切地同我說話，甚至比往常還要滔滔不絕。
“小貍貓（他給我起的外號，“麗”的諧音），我覺得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一樣，我覺得之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p>
“我跟我媽談了，本來她要邀請你一起去家里吃頓飯呢，雖然遠，但寒假還是有時間的，不然一個周末也可以，她做飯很好吃，你應該嘗一嘗的?！?/p>
“我媽說讓我再找你好好談談，她感覺我最近不太對勁，她本來說要來看我，我都拒絕了。我說我會調整好的，而且你可能就是一時興起，是我的理解出了問題，你看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想我們可能有些誤會，可能我之前的態度不好，讓你找不到臺階下，所以才一直不和我聯系，我們之間沒有什么真正的矛盾，應該不計前嫌，你說對不對？”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段感情的回光返照，我當時完全沒有辦法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心里一直在不停歇地下沉、下沉，就像有千斤的重量不斷地給我加壓，我被淹沒在一片極深的水域里，怎么努力都不能掙脫到水面上從容地呼吸。
后來我們就互相道了“再見”，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在那場會面之后，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他說：“我看著你逐漸遠去的背影，那么瘦弱、那么疲憊，真的很心疼你，你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強大，可是我也做不了保護你的那個人了?！?/p>
在那以后，我發現qq和微信已經刪了，微博也取消了關注，他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我所認同的可以延續的友誼卻和他的理解不同，因為那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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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故事本來到這里就應該結束了，可是當我過了半年多，幾乎要忘記這一切悲傷的時候，我竟然接到了他的電話。
那是個陌生的號碼，在晚上9點左右，我不知道是誰打的，我接起來的時候才知道是他，他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明顯是喝了酒。
“小貍貓，對不起……我又打擾你了……我想你肯定猜不到是我，我也沒想到會撥給你……我其實已經刪了你的電話，但腦子里刪不掉，我倒著都能背下來……”
“我也不知道要跟你說什么……我們在喝酒，跟局里的領導和同事……他們給我灌了很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你了……你不會怪我吧……”
“你過得還好嗎……現在忙不忙……”
我拼命抵擋著洶涌而來的記憶，可還是功虧一簣，所有塵封的過往就在那一刻又鮮活起來，好像成群結隊地要來討伐我。雖然我一直在回答他的問題，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在聽，他在說他的話，我在說我的，我們在兩條平行線上。他說完以后就掛掉了，我們還沒來得及再一次告別。
我突然又回想起操場上的那一個夜晚，那天是我的生日，他牽著我的手在操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手心里都滲出汗來，我似乎還能聽到他那時的心跳，感覺到他著急地想脫口而出，卻又因為內心羞怯而把所有的話藏在心里。
他面紅耳赤地等著我睜開眼睛，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盒昂貴的巧克力，甚至還有些顫抖。
讀到最后了，能不能給我一個喜歡?呢？
您的鼓勵就是我不竭的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