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
《發(fā)生于2023年10月7日》
一、
2023年10月7日，火箭彈煙霧在以色列空中無法消散，耶路撒冷和特拉維夫警報不斷響起。加沙、杰寧、埃雷茲、斯代羅特、納布盧斯，炮火呼嘯。
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以色列遭受70多年來最嚴重的一次襲擊。這次哈馬斯（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發(fā)起代號為“阿克薩洪水”的戰(zhàn)爭行動，向以色列發(fā)射5000枚火箭彈，一次發(fā)射上百枚，超過以色列“鐵穹”的攔截能力?！拌F穹”是以色列反火箭彈系統(tǒng)。
這些火箭彈，不全是以往簡易“卡?！被鸺龔棧怯写罅枯p型多管火箭炮系統(tǒng)，飛行穩(wěn)定性遠勝過之前火箭彈。哈馬斯這次不僅動用傳統(tǒng)武器，還用上罕見的無人機和動力滑翔傘。
莫迪在斯代羅特受傷。一架哈馬斯無人機投下炸彈，炸傷他。他是一名建筑工程師，在斯代羅特參與一項工程。無人機飛來時，對準(zhǔn)以色列士兵，他離士兵有段距離，炸彈波及他，但沒正中他。他腦震蕩，沒有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意識清醒。他身上有防彈衣，沒有被彈片打中。可是他比重傷的人更嚴重，躺在病床上，不愿醒來，誰叫，都不愿意睜開眼睛。
今天，他妹妹在音樂節(jié)被射殺，弟弟在埃雷茲被人體炸彈戰(zhàn)死。
以色列全民服兵役。他弟弟在埃雷茲服兵役。埃雷茲是以色列和加沙地帶北部之間的過境點，加沙地帶巴勒斯坦激進組織最經(jīng)常攻擊它。
這一天，以色列南部舉辦音樂節(jié)，哈馬斯動力滑翔傘武裝部隊在音樂節(jié)上空降落，開槍襲擊音樂節(jié)上民眾。他妹妹在音樂節(jié)上，被空中一位哈馬斯射中。
當(dāng)她聽到槍聲，抬頭看見空中降落傘時，一時恍惚空中拿MK槍的哈馬斯是音樂節(jié)舞臺上拿吉他的歌手。槍聲是舞臺的電音。等她反應(yīng)過來，逃跑來不及了。
動力滑翔傘速度慢，面積小，雷達發(fā)射截面積小，如果以色列軍方對低空監(jiān)測大意，不易發(fā)現(xiàn)。這次以色列軍方戰(zhàn)備松懈了。
二、
斯代羅特屬于以色列，加沙屬于巴勒斯坦。這兩個地方最近距離不足1000米。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結(jié)下無法了結(jié)的仇恨，沖突不斷，恨意不斷。
猶太人被羅馬人打敗，被迫離開家園迦南，流亡歐洲。他們經(jīng)歷近兩千年流浪，重返巴勒斯坦，建國以色列。那時候巴勒斯坦指如今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方，屬于迦南，猶太人曾經(jīng)的家。猶太人離開迦南后，巴勒斯坦進入阿拉伯和伊斯蘭化。原先猶太人的家園逐漸成為阿拉伯人的家。當(dāng)猶太人重返迦南時，趕走巴勒斯坦上的阿拉伯人。阿拉伯人在這片土地上居住約一千二百年。巴勒斯坦把重回迦南的猶太人視為外族入侵。猶太人把巴勒斯坦上的阿拉伯人視為鳩占鵲巢。他們開始漫長的沖突和戰(zhàn)爭。
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和以色列的猶太人來自同個先祖。巴勒斯坦人叫先祖Ibrahim，以色列叫Abraham。Ibrahim和Abraham是同一個人。
以色列當(dāng)代詩人耶胡達·阿米亥在《耶路撒冷之歌，給一個女人的詩》，寫下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真實：“我不得不殺死我的兄弟，我的兄弟不得不殺死我?！?/p>
莫迪從小對巴勒斯坦人滿腔仇恨。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國土上是“二等公民”，遭遇苛刻的不平等待遇。他和同伴在街上遇到巴勒斯坦孩子，會對巴勒斯坦孩子比劃開槍射殺姿勢，扔石頭。他們聽到哈馬斯殺死他們同學(xué)和朋友時，會跟隨士兵會在街上，激動大聲宣言：“血債血還！”
巴勒斯坦孩子看見親人和朋友死于猶太人轟炸下，則喊：“復(fù)仇！復(fù)仇！復(fù)仇！真主最偉大！”。他們從小就會在手上把玩一個白色按鈕玩具。玩具會一直在孩子們手上，耐心等他們長大。他們16歲時，可以被招募成烈士。白色按鈕這時候不再叫玩具，叫人體炸彈按鈕。加沙巴勒斯坦孩子會笑著說：“我以后會當(dāng)烈士，做人體炸彈，把猶太人炸光?！彼麄冃χf這句話的心情，像莫迪妹妹吃到冰淇淋時一樣開心。
加沙巴勒斯坦處境與猶太人不一樣。他們異常貧窮和艱苦，剩下?lián)渌馈＊q太人控制著加沙水、電、經(jīng)濟。猶太人在加沙設(shè)立圍墻，加沙已成為一座監(jiān)獄，猶太人關(guān)押巴勒斯坦的監(jiān)獄，只不過這座監(jiān)獄的人，可以在監(jiān)視下，去指定地方做工，討求一點生活費。
三、
葬禮結(jié)束。莫迪消失，任親人如何尋找，都沒有找到。這次他在戰(zhàn)火里，跨過不足1000米的界限，去加沙。過去他從未跨過這條線。
他假裝巴勒斯坦人。只要不是以色列人宗教人士，不在兩鬢下扎辮子，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沒什么區(qū)別。他站在加沙街道上，久久無法平靜，看著一片空地，才知道以色列很早前用坦克摧毀巴勒斯坦平民商鋪，不給他們留下生計。
加沙墻上涂滿戰(zhàn)斗涂鴉，畫著巴勒斯坦人舉著槍對著猶太人開槍，猶太人倒在地上血泊里。加沙很多孩子沒上學(xué)，他們的教科書就是這些滿墻涂鴉。
莫迪住的房舍在以色列空炸下，一半墻倒下。這座房舍里的男主人死在斯代羅特工地上。7日哈馬斯襲擊斯代羅特時，以色列軍隊泄憤，射殺在斯代羅特里的巴勒斯坦人。這座房子的主人曾經(jīng)是他“同事”，工地上工人。他一直把這位“同事”看成“二等賤民”，但是他的命卻是“賤民”救下的。當(dāng)時無人機炸彈下也有他，是這位“賤民”一把拉走他，他才沒有在炸彈下方。
他旁邊士兵死在無人機下，士兵戰(zhàn)友憤怒，朝工地上的巴勒斯坦人開槍。
子彈穿過他同事身體時，同事拼著生命最后一口氣，爬到他身旁，給他一個地址，懇求他告訴他兒子，城里東邊街道最后一間濾水器店鋪的濾水器最便宜，家里的錢藏在床板底下。
巴勒斯坦居住的地方，沒有干凈水源，而且水源還被以色列控制。他們經(jīng)常喝的水充滿雜質(zhì)和酸澀。喝到還能下口的水成了他們每天生存重中之重的事。
他同事最后遺言是讓孩子有水喝，有錢買食物，不是“為耶路撒冷而死！”。這位同事是一位淳樸的巴勒斯坦人，去斯代羅特打工，只為養(yǎng)活孩子。他妻子已經(jīng)死在以色列坦克下。他沒有仇恨誰，認為死亡是真主旨意。他此生只有一個愿望，讓孩子健康成長。
加沙夜里漆黑，以色列斷了供電。莫迪坐在黑夜里泣不成聲。他開始懷疑戰(zhàn)爭意義，不懂為什么要戰(zhàn)爭。他所求的是妹妹和弟弟能回來。
莫迪父母死于一輛公交車上。當(dāng)時巴勒斯坦極端組織派出一個老者人體炸彈。老人上公交車，引爆了自己。弟弟妹妹是他一手拉扯長大，是他僅有的家人，也是他最愛的家人。
他回以色列時，身邊多了一個少年。
四、
這位少年11歲，現(xiàn)在已成孤兒。巴勒斯坦孤兒很可能被極端組織帶走，養(yǎng)成人體炸彈。
少年仇恨以色列人，但是他也如父親一樣淳樸。他告訴莫迪，他恨以色列人，但不會恨莫迪。因為現(xiàn)在莫迪是他好朋友。
莫迪告訴少年，他愿意做少年家人，把他當(dāng)親弟弟一樣，守護他長大，讓他讀書，以后還會送他去歐洲學(xué)畫畫。少年喜歡畫畫，向往意大利佛羅倫薩美術(shù)學(xué)院。這是他父親從以色列人那里知道的地方，是世界殿堂級藝術(shù)學(xué)院。莫迪讓少年選擇，跟他走，還是留在巴勒斯坦。少年選擇跟莫迪走。莫迪允許少年心中裝著仇恨，少年想做什么樣的人，他交給少年自己決定。
少年離開巴勒斯坦家前，莫迪溫暖看著他，柔聲對他說：“我會讓你看見真主的愛，請相信我?！?/p>
莫迪沒有帶少年回斯代羅特，而是去了海法，在海法定居。
海法是以色列北部一座港口城市，是一座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可以共同居住的城市。比起邊境城市，海法多了安詳。它是以色列用來向國際彰顯和平的典范城市，也是國外游客度假地方。
他們剛到海法時，莫迪告訴左鄰右舍，少年是他親弟弟。少年低頭不語，不否認，也不承認。街坊都誤以為他是猶太人，以為他不說話，是害羞靦腆。
少年從未忘記自己是巴勒斯坦人，是Ibrahim的孩子。他的Ibrahim才是神。他是神的選民，猶太人不是。他恥辱自己是Abraham孩子，但他不敢表明自己身份。他作為以色列猶太人身份活著，受到的敵意少。他不愿破壞現(xiàn)在生活，更想將來去意大利佛羅倫薩美術(shù)學(xué)院實現(xiàn)夢想。
雖然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在海法和平相處，但猶太人對阿拉伯人的恨意，暗流涌動。
2003年，海法的馬克西姆餐廳發(fā)生自殺爆炸，一位巴勒斯坦人攜帶炸藥與餐廳里的人同歸于盡。餐廳共19人死亡，其中4名以色列籍阿拉伯人。即使死者里有阿拉伯人，但這里的猶太人對阿拉伯人依然放不下恐懼和仇恨。
隨著時光前行，少年在莫迪給他的柔軟里，開始會回答他是誰。5年后，海法有游客好奇問他是阿拉伯人還是猶太人時，他想起莫迪，想起真主給他一個愛他的哥哥，會笑著回：“我哥哥是猶太人，你說呢？”
五、
許多年后，少年已從佛羅倫薩美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留在意大利多年。他受官方邀請前往南爾，參觀南爾烙畫畫展。南爾在華夏。華夏是一個擁有56個民族，大統(tǒng)一的國家。它所有民族共同為華夏文明而努力。
烙畫也叫燙畫、火筆畫。它用碳化原理，鐵扦代筆在竹木、絲絹、宣紙等材料上作畫。 鐵扦溫度在攝氏三百至八百。烙畫是華夏一種歷史悠久的傳統(tǒng)美術(shù)品，起源于華夏南爾地方，是華夏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畫展期間，南爾還舉辦華夏大型音樂節(jié)。音樂節(jié)營地，大量觀眾的帳篷、手機、行李、電腦丟失。華夏觀眾異常憤怒，在網(wǎng)上怒責(zé)南爾民風(fēng)猖獗，毫無文明。根據(jù)網(wǎng)上發(fā)布的種種跡象，大家認為音樂節(jié)營地周邊村民踩著三輪車去盜走物品。有目擊者看到，營地外面有幾輛滿載物品的三輪車，警察也在一家村戶里搜出觀眾遺失的帳篷和行李。
少年在南爾聽到朋友談?wù)撨@些時， 啞然失笑。他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拍到一個村民在營地圍墻上鑿了一個洞，拿著一個包，扭動著肥胖身體，費勁爬出洞，火速騎著三輪車離開。
他想起2023年10月7日的那場音樂節(jié)，再看這位偷盜者，突然覺得他爬洞樣子有點可愛。他想，也許在和平國家里，才有如此生動有趣的偷雞摸狗小民，而不是有人乘著動力滑翔傘，持槍掃蕩音樂節(jié)。
圖片 ：Midjourney5.2
作者說：
在此，我感謝周軼君的《中東死生門：巴以行走觀察》。我這篇短篇小說靈感來自周軼君這本書。它是我今年看過的最好紀(jì)實觀察，作者寫了自己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做記者時的所見所聞，帶我走入一個我曾未見過的世界。
我從這本書里知道巴勒斯坦導(dǎo)演漢尼·阿布·阿薩德拍的《天堂此時》（Paradise Now）。周軼君在書中講述電影一個細節(jié)：
巴勒斯坦青年哈立德要去做人體炸彈了，赴死之前，招募他的組織照例要他錄一段“烈士錄像”，慷慨陳詞凜然大義。忽然，哈立德意識到這是最后一次向家人講話的機會，便對著鏡頭告訴媽媽，城里哪家店鋪的濾水器便宜。巴勒斯坦人居住地動蕩貧窮，飲用水多雜質(zhì)而酸澀。那是煩擾他們每一天的事情。在通往爆炸“壯舉”的路上，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安靜地展現(xiàn)了無邊的絕望，比歷史、政治里那許多正義更加驚心動魄。
我想致敬巴勒斯坦導(dǎo)演漢尼·阿布·阿薩德拍的《天堂此時》（Paradise Now）。他呈現(xiàn)的這個細節(jié)，讓我久久無法平靜。因此我在小說里引用了遺言交代濾水器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