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節 亦能覆舟
回家的路上，路過兒時母校，看著校園欄中曾經的恩師皆兩鬢斑白，才知歲月不如我預想的那般有情，也根本不願意用現在的看似「一馬平川」、「無邊無際」的灰色時光，去更換多年以後幻想中的「成就」、「輝煌」。
長大後，也討厭過自己的一些學生，討厭他們不知世故，未見天高地厚的樣子。現在想想，我又比他們「知世故」多少？我又如何得知天高地厚呢？多少次她們會帶著茶飲/小卡片給我，而我卻從未有過心這樣對自己的老師。
曾以為自己隨著年紀增長，越活越通透了，實際上卻發現，大千世界，根本不是頭腦可以去推理這麼簡單的。
一花一木，一月一星，又是多少時空變化下的玄機呢？
每當我對自己感到失望時，又會想起身邊那麼多好心鼓勵過我的人。這一切，我又何德何能呢？
探索宇宙的玄機與奧義，曾經以為是我的征程。現在當我知天高地厚以後，才明白井底之蛙又怎能妄下定論？
腸子裡的細菌，又怎麼能知道日月星河的世界？
曾經以為，我需要盡可能脫離世俗，才可以一瞥蒼穹的壯麗。而現在才知，我所嫌棄的裹屍布，是不可能丟開甩掉的。
當一個人連世俗都過得一塌糊塗，他對你說他通天曉地，又有什麼意義？
況且，我一直堅信，現在連豬圈生存法則都沒參透的自己，妄想成為漏網之豬，難上加難。
大多數人，這一輩子，若沒有走過彎路，沒有承認自己「錯」過，是多麼可憐。從來無錯，他來這裡，學什麼呢？
曾經我也想學別人那樣「發願幫助他人」，想出一系列可以幫助別人的路線。
可後來才發現：我幫過我自己嗎？我把自己帶出沼澤了嗎？我解脫了嗎？
一沒有解脫，而沒有幫過自己，又從何談起幫助別人？
我能幫誰啊，可笑。
走在街頭，我若是問大部分人的困擾，無非都是人生階段裡那些事情罷了。
真的會有許多人需要心靈之燈？寥寥無幾。
大部分人都會問我「我想你幫我看一下我什麼時候遇到我的另一半/ 我什麼時候會結婚？/什麼時候升職？」
我不是神機妙算之人。我只是會一點解除心靈塵埃的小把戲罷了。但所有人都覺得若我去學習看八字，告訴他們什麼時候會有婚姻，比什麼別的都對她們有意義。
那麼就算了吧，我學了這麼多年的東西，到頭來也服務不了大眾，不是她們想要的。
於是我放下了想要幫誰的念想。
也許上天在拉我回頭，就是想要我能夠好好為自己的心靈拂拂塵埃吧。
我讀書十幾年，飄洋過海，到頭來才發現，世人需要的，不是什麼天使神佛的心靈寄語，也不是心燈，而是告訴她什麼時候能夠結婚發財。
我對這個世界失望嗎？若我承認我是失望的，會不會連周圍人都嫌棄我：
「你少裝清高了，你以為自己有多超凡啊，你不也一樣，一路覺得要走世俗路才安心嗎？你倒好了，瞧不起別人想結婚？」
其實，頭腦裡也會有一股意識在瘋狂的拉我從家庭中走出來：「每天都要面對家人那麼多次噓寒問暖，每回來一位我都要停下手中事情出去無意義寒暄，不寒暄家人就會跑進你房間看你怎麼回事。這些事情真的好煩啊。到頭來，我是真的最懷念學生時代，不需要面對任何親故。」
面對婆家的叮嚀囑咐，心裡知道「為我好」，實際上卻傳達給我的是恐懼：一定要怎樣怎樣，不怎樣就不好啦。這樣就容易懷不上孩子/死胎啊。誰家平時愛吃不乾淨的結果孩子就掉啦！
打自結婚見婆家起，這些傳遞著恐懼的話就不絕於耳。
這個世界上肯放手讓我成長的，只有外婆一個人吧。
在她面前，無論我是好是壞，是貪玩還是不爭氣，都是那個沒變過的我。也不需要她去改變的小小孫輩。
唉，總覺得心口有一顆大石頭，緩緩都沒有下去。
無力也無心改變這世界，只好慢慢轉回自身。
我曾為這個世間的人兒打造了一顆水晶燈籠，在夜空裡可以綻放出金色光斑。
當我悄然把她放置在長安街頭的一角時，默默蹲在旁邊，卻發現，零星的人會回頭。大部分的人，仍會喜歡美食街上的麻辣燙。
於是我默默收回了我的水晶燈籠，把她塵封在家。
也許，看似沒有意義/價值。但終有一日，我會知道，其實家家戶戶都有這麼一盞水晶燈籠。
只需時日，它們才會各自開啟光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