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想當然地覺得人生是一條時間線。可真相卻是,人生是錯覺和錯覺的拼接,尚存的記憶成了僅有的慰藉。”
66歲的盧冠廷開了一場音樂會,用的是去年新專輯的名字:Beyond Imagination,超乎想象。
好像真的很超乎想象。2008年在紅磡體育館唱《2050》的Live,他還是一件白襯衣,兩手插在口袋,打著節拍。如今悠然坐定,懷抱吉他,光頭雖不顯老,手上的青筋卻已暴起。
而《一生所愛》,竟然也傳唱21年了。
看到這段現場的時候,我正在京都回大阪的途中。沿路的風景,起初是綿綿青山和漠漠水田,再一恍惚,就成了忙碌的街市和林立的高樓。
當時的感受,套用杜甫的詩,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而歌到后半段,“情人別后永遠再不來”,二胡進入,瞬間頭皮發麻,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年少的時候不懂愛情,為賦新詞強說愁,滿以為世間緣分的極致,就是500年的穿越,城樓上的夕陽武士和愛人,和滾滾煙塵中漸行漸遠的孫悟空。
我們認定自己像蓋世英雄,去追逐,去付出,去索取,去奮斗。可一頭撞上的,常常是一切早已注定的宿命感。
夜深人靜,擦拭傷痕,悲戚不已的點在于:從前、現在,過去了,就不會再來。往事像紅紅的落葉,長埋在塵土內。開始和終結從來不曾更改,愛人像流云,漂泊天外。
情意涌動,心里翻起難言的苦澀。莽莽世間,竟有自己無力控制也無法逃避的東西。明明相愛,卻求而不得,或者得而復失。除了命運,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明白這種不由人,才真正懂得那一句,“他好像條狗啊”,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人說,《一生所愛》是男生走向男人的歌,從汪洋恣肆到克制隱忍,從天雷地火到平靜無波。這話有道理。
但《一生所愛》又不限于男性,不止于愛情。它是人生的總結,是人性的觀照,是人和命運的和解。
至尊寶愛著白晶晶,為了她回到500年前,遇到紫霞仙子,變成了孫悟空。可孫悟空的宿命是取西經,因此,哪怕深愛,也只能割舍。
這哪里還是《西游記》,分明是我們每個人:因為愛情,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錯失了別人,也錯失了自己。改變了別人,也改變了自己。
我們遇見自己的白晶晶,以為那就是對的人,結果陰差陽錯,又會碰到“一生所愛”的紫霞。而一生的事,往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常理而言,一生只能和一個人走到最后,卻未必只愛一個人。偏偏,我們以為的真愛,每每在失去之后,才會醒悟過來。
《一生所愛》其實是盧冠廷和唐書琛這對夫妻檔的創作。電影原聲用了莫文蔚的伴唱,歌詞是括號里這樣:
情人別后永遠再不來
(消散的情緣)
無言獨坐放眼塵世外
(愿來日再續)
鮮花雖會凋謝
(只愿)但會再開(為你)
一生所愛隱約
(守候)在白云外(期待)
此番獨唱,盧冠廷把頗具積極意味的女聲,換成了凄迷孤絕的二胡伴奏,想必是連敷衍的撫慰也棄之不顧,直奔生活的本質:猜中了開頭,卻猜不著結局。握住了經歷,卻握不住時間。
時間是從不斷絕的實線,經歷卻是一條虛線。黑色的節點,是難忘的記憶片段,而中間的空白,則是平庸無奇的瞬間和不明就里的錯覺。
我們想當然地覺得人生是一條時間線,可真相卻是,人生是錯覺和錯覺的拼接,尚存的記憶成了僅有的慰藉。
花開花落,緣起緣滅,如果注定徒勞,且收藏那些美好的記憶,哪怕當時已惘然。若是有幸和真愛共度一生,就讓珍惜綿延地更長久一些。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福分。
以前有人生如夢的感悟,多半是因為面對具體的事情,感到不太真實。如今覺得人生如夢,則是因為懂得人生太真實,偶爾有些飄渺的寄托,也甘之如飴。
如果一輩子活80年,也就不到30000天。不奢求永遠的幸福快樂,也不逃避必然的痛苦悲傷,只要每一天都過得深刻,存下記憶,是一條有留白也有印記的虛線,就沒有虛擲光陰。
也許是因為想通這一層,又聽到這首《一生所愛》,我幾乎哭成一個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