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錯
喝了半月的中藥,加上對訓練的適應,我已能應對基本訓練了,但明舞儀似乎還是不大滿意,一直對我冷冷的。
現在我開始與其他舞生一起參與表演訓練,然而又出現了新的問題。我雖然可以學會動作,但我跳舞的時候,尚不能較好地配合好其他舞生。若把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我就容易出差錯。而其他舞生本就瞧不上我的出身,現下也不太愿意與我磨合。
明舞儀找到我,“伊花立,你真是我帶過最不喜歡的學生了,若不是府丞大人看上你,我才不教你。”
我跟蘇琬說,“明舞儀似乎從一開始便不喜歡我,我也不知為何,也許我真是她學生里最差的。”
“怎么可能?”蘇琬完全不這么看待,“你知道嗎,我來這里兩三年了,比你不會跳舞的人多的是了,你已經很好了。”
“可明舞儀……”
“我覺得吧,就像我一眼便喜歡你,她可能一眼就不喜歡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你是府丞大人帶來的人,她也不能擅自讓你走的。”
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明舞儀怎么會無緣無故對我不友善呢?
因很快就要表演,我只得每日多練些,主動地與其他舞生親近以增加彼此間的默契。每日這樣費心又費力,讓我好生感慨,每一文賺來的錢,都是沾著血汗的。
到了臨近登臺的日子,我已經與其他舞生融合得好了許多,但我仍很緊張,因為一來融合度不夠高,二來舞生們總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有在接納和配合我,但總感覺哪里不對勁,許是自己思慮過多吧。
然而,我的擔憂得到了證實。到了表演的時候,音樂節奏比訓練時要快,而且舞生們也在其中幾個節拍跳的動作與我存在差異,這讓我有些難以應對,雖然站在隊伍后面勉勉強強跳完這支舞,但是,我已經算出了嚴重差錯了。
表演結束后,知府大人對府丞大人說,“詹大人,雖今天是小場面,可不得松懈。”
(2)打掃
回到國樂府,府丞大人就把我與明舞儀喚來訓話。
“明祁,為何安排新生參與表演?”
“大人,我也是瞧著這孩子有天賦又學習積極,總不至于出錯。加上是大人引薦的孩子,我是特意讓她盡早適應舞臺呀。”明舞儀一副委屈的模樣。
“伊花立,在知府大人面前出了這么大的岔子,你該當何罪?”
府丞大人這一問,我又不能回明是訓練與表演時動作不一,這明舞儀顯然是得府丞大人寵愛的,所以府丞大人這么問,是在問什么?
見我沒有立馬回答,只是低著頭,府丞大人說,“你去把所有訓練房打掃干凈,舞生的、樂生的,都要打掃干凈。”
“是。”我雖然委屈,但是也無奈,為了掙這口飯吃,只得忍了,早點給母親賺了養老錢,我就解脫了。
我提著水桶,一間間房仔細地打掃著,反正情志不暢,借著打掃還能發泄一下。舞生們在我背后竊笑,我亦無所謂。而樂生們倒是看到我打掃,心生疑惑。有個別樂生還來問我是何情況,我只搖搖頭并不作答。
蘇琬見我滿頭大汗,便過來幫我。我拒絕了,因我不想蘇琬受我牽連。我現在能確定,這個明舞儀對我厭惡到下手打壓了,雖我還不確定其中真切的緣故。
而往后訓練,明舞儀也常常懲罰我,不是誘導我出錯,就是讓我出錯時站在訓練房外罰站,如此我根本學習不到什么東西。而府丞大人,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是不愿再管我,還是怕我找她求助。
無權無勢地呆在這個國樂府,我也不知該當如何,或許明舞儀在等我自行滾離,又或許她會和府丞大人秉明讓我離開。我想,最終反正要走,不如找府丞大人說個明白。
于是我也不參與訓練,就堵在府丞大人要經過的地方,終于我見到了府丞大人。我把上次我在舞臺出錯的緣故和府丞大人坦白說明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辦?”
這提問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我只得違心地說道,“我希望能跟隨別的舞儀學習,希望能真正學好舞蹈報答大人的引薦之恩。”
“真的嗎?”
“是。”
“能惦記著報恩,就是好孩子。你起來吧,我會給你安排。”
“謝大人。”
(3)簡素
府丞大人把我安排到了簡素舞儀門下。我去見簡舞儀時,她正一人穿著素淡的衣服靜坐在訓練房,像流瀉的月光一般靜謐皎潔。她十分精瘦,見我的眼神冷冷淡淡。
我前去拜禮,“見過簡舞儀大人,小生伊花立前來拜師。”
“請起。”簡舞儀的聲音如清水一般微涼清透。
我看著簡舞儀,想等簡舞儀發話。
簡舞儀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了解你一些情況。明舞儀是教授群舞的舞師,我是教授獨舞的舞師。往后你跟了我,只需一心好好訓練就是。”
“是,大人。”
“在國樂府,舞蹈極少純粹為了娛樂,多半是政治需要,所以跳什么樣的舞,往往不會由你自己做主,需要什么舞,你就得跳什么舞。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要認真對待,真正地去尊重舞蹈。”
雖然我還不太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尊重舞蹈,但我能感受到,簡舞儀一定十分熱愛和尊重舞蹈。
簡舞儀教我舞蹈時,非常嚴格,不容我出一絲差錯,尤其是在基本功的訓練上,她幾乎容不得我半點懈怠,她會引導我去感受和領悟音樂傳達的感情和精神,引導我去讓自己的身體與這種感情融合起來。除此外,簡舞儀還會帶我出門去看民間的各種舞蹈表演,她讓我自己去體會觀察和反思。
如此下來,我舞藝精進了不少,對簡舞儀也越發敬重。但她始終不茍言笑,既不夸贊我,也不貶低我。我在她面前始終不敢有絲毫懈怠和放松。
(4)姑娘
自上次遇見召南談及幻滅癥,她說不知如何治療這個病,我便時常來往吉邶的無書閣,我企圖在這萬千書卷里找到有關治療的一絲蛛絲馬跡。
雖我仍未尋得治療的方法,但因秣陽的陪伴,簡舞儀的教導,這段時期,我心里舒坦了許多,那些輕生的妄念已然淡了許多。
且在無書閣,我感覺很舒坦,仿佛回到了年幼念學的時光。
這一日,我如同往常一樣來到無書閣,可我遇見一小姑娘。她似乎與我一樣在查閱精神方面的書卷,且她臉上的神色,我感覺頗為熟悉,我會忍不住留意她。
她發現我在注視她,便盯著我打量,我亦盯著她打量,我們四目相對,沒有敵意卻很緊張。
因尚未尋得治療的書卷,但已覺察到自己精神上的變化,我便開始記錄自己的心情變化,并對引起我愉悅、平靜、悲傷等各種情緒的人與事都進行分析和分類,于是慢慢地我更能覺察自己內心的狀態變化,更加了解自己的喜好以及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對于這小姑娘,我很想有更多的了解,后來我終于有了機會。
那一日,我在西橋里散心,行至江邊,我見一姑娘在翩翩起舞,她像一只歡樂的蝴蝶在戲謔百花。待我靠近時,我發現正是她。我很欣喜,但不想上前打攪她。因她此刻快樂的模樣與在無書閣時判若兩人。
隨后她開始跳另一支舞,時而徐徐漫步,時而小步急促,欲止欲飛,眉目低垂,似乎睫毛根根都滿綴心事。我能看出這是一支意象舞,她用她的身體在表現一種無奈的痛苦,忽而掙扎忽而頹廢,我更加猜測,她也有幻滅癥。
這時太陽快要下山,余暉撒在江面波光粼粼,也剪映出她曼妙的身姿。
我大膽向前與她打招呼,“姑娘。”
她警惕地看著我。
“我是國樂府的舞生伊花立,看到你的舞姿我非常欽佩和欣賞。因在無書閣與姑娘多次碰面,我想姑娘或許也和我一樣在找尋精神治療方面的書卷。”
“你也有幻滅癥嗎?”她情緒雖有緩和,但問話犀利而直接。
召南提醒過我,不要對外透露自己的病情,但在這一刻,我還是承認了,“是的,好幾年了。”
她看著快要消失的落日,“你快回去吧,天色已晚。”
“你住哪里?我一會有人來接我。”
“我就住在這附近。”
“我能知道你名字嗎?”
“不必知道了,你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不得同妓女密切往來,你不會不知道吧?”
初入國樂府的時候,確實談到過許多的規矩,也確有這么一條規矩,當時理解就是要正官員風氣,現在竟不想這規矩如同溝壑橫亙在我與這位姑娘之間。
她轉身便要走,后又說道,“關于幻滅癥,我亦沒尋得什么東西,你自行保重吧。”
可我不想就這么放她走,我總覺得她與我有著太相似的地方,可她現在警惕感與疏離感太強。
因秣陽已過來找我了,我便跟著秣陽回了吉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