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如果有可能,盡量離開你曾經的城市,人生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時間了,放下一切偽裝,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無所顧忌,隨心所欲地生活。”
所以我選擇了包頭,原因很簡單,不是因為它比我的故鄉烏海大許多,而是因為這里有我想看到的人,有我喜歡的雨,有我愿意敞開心扉擁抱的夏天。
和北方所有的城市一樣,包頭的夏天,怎一個熱字了得。所以我在故鄉,很小的時候,只會穿一個大褲衩,趿拉著一雙很多時候都露出大腳趾頭的鞋子,放肆又無所顧忌地在街道上游蕩。還會把吃剩下的瓜皮扣在頭上,在大街小巷里游蕩。
少年的我同樣是桀驁不馴,而剃光頭敞胸懷就是標配,毫不在意姑娘們投過來鄙夷不屑的目光,妥妥滴以丑為榮。三五個狂妄不羈的少年,會在三十度以上的高溫下,買上一堆冰棍,坐在馬路牙子上來吃。第一口會連包裝紙都咬下來,冰棍吞入口中,噗地一聲,把包裝紙吐在馬路上,然后放肆地哈哈大笑。
后來,知恥而后勇,學會了穿西裝,盡管它束縛了我們內心的火焰,在炎熱中堅持,還是有許多人,包括我們心愛的女人,他們都在夸獎我們,學會了文雅,懂得了自尊。這樣一直堅持,直到退休那天。
所以,我選擇了包頭,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城市。在它的夏天,我依然可以趿拉著拖鞋,穿著大褲衩子,光著膀子,露出漸漸衰老的肌肉,在小區里轉悠,在馬路上靜立。
不得不說,這種能夠找回少年時那種“不要臉”的感覺,實在太和我的心意了,再不用顧及那些熟人的眼光了,即便在炎熱無風的夏天,依然可以感受到,像風一樣的自由。
包頭的夏天,總會有雨,除了能夠給我帶來涼爽之外,我還可以穿著白色運動鞋,黑色長褲,藍色T恤,舉著一把紅色雨傘,圍著陌生的城市閑逛。
這時候,我可以隨便低頭走路,或者抬著頭四處張望。永遠都不用擔心遇見熟人,更不用擔心因為沒有打招呼而被人說目中無人了,也不會因為死死盯住美貌驚人的女子而被熟人發現。
在陌生城市的夏天,還原一個老大叔曾經少年的情懷,炎熱就會變成熱情,再不用偽裝成文雅,把自己累壞了。
包頭的夏天,最適合周邊游,陰山山脈留下無盡的風光,大青山中藏著太多的景色,城市里的草原,山口邊的水庫,古老的秦長城趙長城,莊嚴肅穆的廟宇,麻池古鎮……
我可以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與我愛的人,或者步行,或者驅車,游遍傳說中的美景。我還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在黃昏時出門,頂著余熱未消的落日,走在寬闊的馬路上,看晚霞變幻莫測的奇幻;我們還會在濃密的樹蔭下,靜靜地坐著,不說話,抬頭看云卷云舒。
更多的時候,在包頭的炎炎夏日里,我抱著手機,在書桌前不輟筆耕,她也會靜靜地備她的課。這樣的安靜她是不會堅持多久的,很快就會嚷嚷著讓我給她切西瓜。
切西瓜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原因是我需要對付這個世界上要求最高的人。難以想象,如果能把西瓜切成藝術范,是不是相對來說增加了西瓜的甜度。所以,一個西瓜我會切成兩種樣式。一種就是我們經常切出來的三角形,我喜歡吃這樣的。一種需要切成一寸見方的樣子,往上面插幾根牙簽。這是我的女人最喜歡吃的,她說顯得文雅。
于是,在包頭的夏天,一個患有糖尿病的男人,大口吃完西瓜,擦擦嘴,開始了他的傳奇故事。
我想,此時應該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媳婦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牙簽,將上面插著一寸見方的西瓜優雅地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著,偶爾還會用紙巾擦一擦從嘴里溢出的汁水。她的臉上露著微笑,認真地聽著我講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
若是此刻有風來打擾,或者是傳來滾滾的雷聲,她便大驚失色,慌忙站起來,不是把西瓜碰落在地,就是把水杯碰倒,亂作一團,尖叫者去關臥室、客廳、或者陽臺的窗戶。然后很快就會開始她的表演——數落我,這個也不管,那個也不顧。到最后看著我嬉皮笑臉的樣子,她就會大敗虧輸,扭頭回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去了。
包頭的夏季,是我最喜歡的季節,有吃有喝有人陪,有風景看,最讓我得意的,還是心可以安安穩穩的;包頭的夏季,是我最想要的季節,它去了還回來,有人有歡笑,有雨有自在。
我喜歡包頭的夏季,我要在這里,把人生剩下的四分之一時刻慢慢消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