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從哈爾濱站上了火車,剛把行李放好,長舒一口氣坐到臥鋪上,就聽見車廂里又上來一群人。
? ? ?當那踢踢踏踏的走路聲、拖行李的磕磕碰碰聲、小孩吱吱哇哇的哭鬧聲漸漸地近了,我最先看到一個八九歲的戴天藍色鏡框眼鏡的女孩,她那寬大的手工縫制的花襖褲深深吸引了我,她像從80年代穿越過來的小孩,那個時候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我們身邊所有的小孩,冬天都是這般裝扮,甚而有時這襖褲的面料是大人淘汰的舊衣服拼就,父母覺得直接穿出去寒磣,也怕孩子多動、總是弄臟且比較難洗,就在這襖褲的外面給他們套上一層單衣,因為襖褲較厚,這單衣套在外面,總給人一種時時要被掙脫線的感覺……
? ? ?我正出神地盯著女孩,她的身后又擠過來一個比她大一點的同樣穿著的男孩,拖著一個大書包樣的水粉色的破舊的拉桿箱,他喊:“老爸!”我才注意到他的旁邊是一個瘦高個子的眼鏡男,緊接著走過來一個穿花里胡哨的厚保暖內衣的婦女,渾身上下透著淳樸的鄉村氣息,她一手拖拽著一個大紙箱,一手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的棉褲跟那個八九歲女孩的棉襖是同一布料:扯一塊布,給姐姐做完花襖,剩余的部分就給小弟弟做條棉褲。姐弟走到哪里,這都是透露他們關系的一個信息。小時候的那些懵懂日子里,我們也無意間穿過多少這樣的兄弟姐妹裝啊。
? ? ?爸爸媽媽把一切安頓好,孩子們開始在父母劃定的安全范圍內活動,他們或為某種新鮮事物所吸引或是誰告誰的狀,而“老爸”“老媽”地叫個不停,這確鑿無疑的一家子,又是多么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家子,在國家放開二胎政策之前,這對夫婦要或逃避或承擔多少東西,才締造出這如此生氣勃勃、熱熱鬧鬧的一家子啊!
? ? ?小孩們一會是這個跑遠了,一會兒是那個吃東西不小心把衣服弄臟了,一會兒是大孩子不讓著小孩子了,一會兒是小孩子無理取鬧了,那個母親總是沒好氣地訓斥,開始的時候我有些不理解,不能對每個孩子投入足夠的熱愛,為什么要生這么多的小孩?換個角度講,繁重的養育負擔把一個女人的性格扭曲到暴躁乖戾,又是多么悲哀!然而設身處地地想想,任是再有愛和耐心的母親,被三個年幼無知的小孩同時鬧得焦頭爛額,也難以一貫地保持柔聲細語吧。記憶里我的母親也總是被我們姐弟三個氣得大嚷大叫的。
? ? ?那個父親的脾氣很好,他總是以慈愛的目光欣賞著孩子們的一切,帶著孩子們在車廂過道里活動,指引孩子們看窗外的風景,耐心地解答孩子們提出的問題,狡黠地幫助孩子們跑出母親的咆哮……我的父親何嘗不是如此?記得小時候,每年過年的時候,爸爸拿啤酒瓶子、小塊木板和鐵絲給我們三個做手提燈籠;記得開始刮春風的時候,爸爸牽著親手做的風箏領著我們三個孩子在曠野里迎風呼叫著奔跑;記得每年鄉里開春季運動大會的時候,爸爸騎著他的那輛二八的永久自行車,車子的大梁上擠坐著我和妹妹,車子的后座上坐著抱著幼小弟弟的媽媽,我們一家五口總是能成為路上的一道風景;記得雨天道路泥濘,父親用一根扁擔挑起我和妹妹的自行車,步履維艱地把我們從村里的土路送到村外的公路……
? ? ?七個小時的車程里,我的目光不時地在這個家庭的每個人身上流連,總有一種時空穿越的錯覺,覺得眼前的這一家,就是三十年前的我們那一家,父母正含辛茹苦、不疾不徐地努力把我們養大,我曾經問過母親:“我們小的時候你和我爸一門心思要供我們上大學,沒有想過如果考不上會怎么樣嗎?”母親的回答是:“我沒想過考不上,我就是覺得我的孩子不能再種地!”樸實的話語道出了多少平凡父母在疲憊的生活里的偉大夢想。
? ? ?下了車,牽著兒子走著長長的站臺,我還時時回望他們其樂融融的一家,我看到那父親每每手拉肩扛地把行李搬運出一段距離,就讓兩個大孩子暫時看著行李,他再返回去接過來牽著最小孩子的妻子手里的重物,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始終是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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