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OreoOlymLee
西部電影之于美國人,就如同武俠電影之于中國人,代表的是一種“褪色的流行文化”。這類作品在特定的受眾群心中是一個時代的符號,歷久彌新、永不過時。就連起初的模式也非常相似——二元對立的正邪較量,與現在市場上眾多主流的漫改超級英雄模式無限靠近。而正是這樣的超級英雄影視作品,在本土沖淡了西部電影的魅力,在海外取代了傳統的觀影形式。
在西部片已經衰落的二十一世紀,滿足美國人民個人英雄主義幻想的任務落在了超級英雄的肩膀上,西部風格的影視作品急需一場轉型。此時的西部非彼時的西部,用暴力伸張正義貌似不再可取,用拳頭捍衛利益也與時代格格不入——此時的西部,是一個處于現代文明大框架下的邊緣地區。一邊被現代所帶來的一切事物深刻的影響,一邊保留了不少令人心馳神往的地方特色——那是在先進地區找不到的特色。
在《赴湯蹈火》中,就充滿了新舊世界的交替和辨證。兄弟兩和跑車男的沖突,牛仔在當代社會仍要為火燒草場而操心的無奈,不少農民在生活中拮據卻仍要去賭場的“閑適”... 在社會的邊緣地帶,文明人用文明規則制約野蠻人,野蠻人卻還在用野蠻方式生活。既要接受文明世界的條條框框,又跳不出自己落后的生存方式,這是本片一切事件發生的基本動機。
《赴湯蹈火》的兩位主人公就是在大環境下艱苦求生的社會邊緣人。哥哥是一名惡事做盡的罪犯,弟弟是一個安分守己的農民。但兩個人有著相同的特點,那就是窮。僅守著的一塊土地,好不容易發現了石油,卻要被文明世界萬惡的銀行收掉。弟弟就算是安分守己,也不能活活被銀行逼死。就這樣,在弟弟的提議下,兩兄弟鋌而走險,決定搶劫。而且只搶剝削自己的銀行。
當一個壞人知法犯法的時候,那可能是他自己的問題;但當一個好人決定觸犯法律的時候,這可能就有社會的問題了——怎么會把好人也逼上了犯罪的道路呢?在電影中,雖然是兩個警察和兩兄弟的追捕和逃竄的關系,但真正的反派是銀行。說到銀行,連來自文明世界的律師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在警官詢問目擊證人的時候,那幾個牛仔更是不屑的說“我足以目睹一個壓迫我三十年的銀行被搶劫”。兩兄弟的鋌而走險,反而成了底層人民為爭取權益而吶喊并付出行動的力量,犯罪反而讓人覺得底氣十足。這種荒誕的感受正表達了其精準的政治控訴,確立了其“反抗”的主題。
但這好歹不是近百年前的西部地區,現實的美國不至于淪落到一定要用拳頭說話的地步,于是就有了相對應的兩位警官追捕的情節設定,這也是本片另一個主題“原則”。警官代表著原則,而兄弟二人中的弟弟也代表著原則,但二者有所不同——弟弟的原則是搶劫時不殺人、不搶不為難自己的銀行,而警官的原則是維持文明世界現有的秩序。隨著情節的推進,兄弟兩的越線行為不斷發生:哥哥先是搶了計劃之外的銀行,又在特殊情況下殺了人,這是所謂自身原則的破滅。
然而兩位警官的人設也讓人對這兩個“原則的守護者”充滿懷疑:一個是即將退休、時常把種族言論掛在嘴邊的老警探,一個是印第安裔警官,可見在他們之間會發生多少調侃和爭吵。他們的不是人們心中想的完美警官,而兩位罪犯也并非十惡不赦。影片中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只有底層的反抗和警官對道義和原則的守護。
《赴湯蹈火》不滿足于只展現西部電影的傳統魅力,卻也毫不吝惜地表現西部電影熱血的本質。將翻譯成“赴湯蹈火”無疑是出彩的,哥哥為爭奪正常生活權利的弟弟赴湯蹈火,只為他弟弟的家庭能夠完整并平安;白人警長為印第安裔警官赴湯蹈火,是一種民族間的妥協和融合的表現。哥哥對弟弟的那句“我愛你”,白人警長年近古稀卻為好友怒而提槍的勇氣,都是對男性傳統情誼的回歸。這種來自于原始情感上的熱血,正是突破觀眾情感防線的利器。
《赴湯蹈火》的熱血,體現在人物關系和性格上,而不是情節的跌宕起伏上。相反,電影在弱化戲劇沖突的同時,就是為了凸顯其扎實的劇作、絕佳的攝影、精湛的表演和復古的音樂。以節奏之慢塑造情節張力,用觀感之靜突出人物情感。這種慢條斯理的敘事方式注定無法討好所有人,卻滿足了特定的受眾群體,這本身也許就是一種成功——更別說本片被全世界的媒體交口稱贊。
《邊境殺手》編劇泰勒·謝爾丹為《赴湯蹈火》撰寫的劇本有意把格局控制在一定程度內,突出了這個現代文明大背景下尚存的“蠻荒”,把三個男人為自己的人生在德州原野中奮力拼搏的身影湮沒在滾滾黃沙中。向來挑剔的媒體人們在贊揚什么?他們贊揚《赴湯蹈火》的一切。當一首首經典鄉村名曲在電影中播放的時候,誰又會拒絕這種已經褪色的迷人過往呢?當一切塵埃落定,弟弟托比為自己離散的家庭找到了最終的歸宿,避免了自己的子孫后輩和他們走上相同的道路,斬斷了“貧窮”這個縈繞在家族歷代的傳染病根源。一桶桶昂貴的石油從農場地底鉆探而涌出地表的時候,被經濟壓力逼迫的牛仔們最終還是選擇了擁抱現代文明。
無論選擇接受或為之感傷,這是一個時代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