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燈紅酒綠,觥籌交錯,嘈雜的人聲在耳邊縈繞。
周澤楷躲在角落里揉了揉笑僵的臉,領(lǐng)結(jié)卡得脖子難受,他抬手勾住結(jié)稍稍扯開一些,不同味道的酒精在場內(nèi)揮發(fā),沖進(jìn)大腦,勾住周澤楷本來就有些發(fā)散的思維,纏繞,發(fā)酵。
這里是周澤楷父親的酒會,打從一個月前父親回國之后,這樣的酒會就層出不窮變著花樣地舉辦,不過多數(shù)是去參加,像今天這樣的主場倒還是第一次。
自周澤楷松口決定接管公司以后,周父每次參加酒會都會將他帶上,美其名曰是拓寬人脈,見見世面,但看著那個手里端著飲料糊弄人的老男人,周澤楷覺得不如說是叫自己去幫他擋酒還比較讓人更加相信。
今晚他喝得有點(diǎn)多,不得不說周父在國內(nèi)商界的影響力的確不容小覷,從開場之后前來寒暄的人便一波接著一波。周澤楷作為獨(dú)子,掛著一個周少爺?shù)拿^,也不好偷跑,只得站在一旁聽著老狐貍們之間話語里的明潮暗涌,半場下來臉早就僵得不是自己的了,更別說還得幫著自家父親擋酒。
這一人兩份連續(xù)刷下來,腦袋里暈乎乎的,思維越發(fā)發(fā)散,大人們走了一次套近乎的場面話,接下來的工作上的談話他站在那里也聽不懂,和父親打了聲招呼,他便端著酒杯,一步一點(diǎn)頭地縮到了角落里藏著。
人一旦喝多便喜歡胡思亂想,周澤楷也不例外,他靠在沙發(fā)背上,腦袋后仰盯著天花板上暖黃的燈光,心里無法抑制地涌起了這個月一直藏著的心思。
——葉修現(xiàn)在在哪兒。
那個人已經(jīng)消失一個多月了。
毫無消息,杳無音信,仿佛人間蒸發(fā)一般。周澤楷急了一個月,找了一個月,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他不甘,可距離考試的時間越來越緊迫,除了準(zhǔn)備學(xué)校的高考以外,他還得擠出時間準(zhǔn)備出國的考試和一系列辦理,葉修的事只能一推再推。
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了,葉修卻仍然沒有消息。
周澤楷找服務(wù)員要了帶了醒酒茶,咕咚灌下兩口,坐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小憩,面部痙攣得厲害,他面無表情地按揉著臉上肌肉,不一會聽到門口的嘈雜聲響起。
“葉總您總算來了。”
“喲,葉小兄弟還是那么精神,來得正好,我們剛正在說你呢。”
“周總好周總好,抱歉有些事兒耽擱了,我自罰三杯飲料。”
熟悉的聲音。
幾乎是瞬間,周澤楷睜大了眼睛,盯著門口穿著筆直西裝,正在和自己父親打招呼的某人。
那人的相貌,身材,無一不是他曾經(jīng)最熟悉的。
——葉修。
周澤楷咬牙切齒地在心里念道。
七十七
葉秋是從別市趕回來的,路上遇上了堵車,到達(dá)酒店的時候酒會已經(jīng)開始了一會。周總和葉氏在生意上合作得頻繁,更何況周氏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索性周總并沒有多大掃興的情緒。
“飲料哪兒夠誠意,這次你必須喝酒。”周父笑著從服務(wù)生里端過一杯色彩斑斕的酒遞過去。
葉秋苦笑,“周總您就別打趣我了,我這酒量您又不是不清楚。”
“這次你可跑不掉了,必須喝。”
沉默在四周蔓延開來,門前所有人的視線都盯著周父手里的杯子,暗流涌動,氣氛有些緊張。站在葉秋旁邊,挽著葉秋手的女人看了一眼掛著笑一言不發(fā)的葉秋,打破了尷尬:“周總,我來……”
“我喝。”葉秋打斷了女伴的話,伸手接過周父手里的杯子,“周總,這杯下去,葉某可就陪不了您聊天了。”
周父但笑不語。
要怪就怪葉修那家伙,葉秋在心里暗暗地把小人扎了個遍,如果不是他偷腥,抽煙差點(diǎn)把肺燒穿了,他也不會忙到這么晚才趕過來。
舉杯示意,葉秋一仰頭,將酒水全數(shù)灌進(jìn)嘴里,甜腥的液體流入喉嚨,葉秋有些詫異地看著空杯子。
周父愉悅地大笑起來:“逗你玩的,小伙子太實(shí)誠了哈哈哈。”
杯子裝的是飲料,也不知什么調(diào)的,有酒味卻沒酒精,葉秋拿著空杯子有些無奈地笑起來。
“來,給你介紹一下,我兒子,周澤楷。”
周父早在葉秋進(jìn)來的時候就派了人去找周澤楷,這會人找著了,也該介紹一下。
葉秋看著面前這位明顯臉色不好的周少爺,挑了挑眉伸出手:“周少。”
雙胞胎總會在某些地方有不同于別的兄弟姐妹的特點(diǎn),譬如小動作上,葉秋和葉修便是如此,許多時候,看著那個人做習(xí)慣了,自己也會多少染上一些。這時見到了周澤楷,葉秋這個挑眉的動作在對方眼里,和葉修簡直無縫重合,更何況,周澤楷打從一開始就以為見到的是葉修。
“這位是葉…”
“我認(rèn)識。”
周澤楷打斷了周父的介紹,目光像是黏在了葉秋身上似的,周父見他們似乎并不陌生,也不在意周澤楷的打斷,說了句好好相處便端著酒杯走開了。
葉秋被周澤楷盯得很不自在,象征性地扯了扯領(lǐng)結(jié),咳嗽一聲手伸了過去:“你好,周少。”
裝!你還裝!
周澤楷心里煩躁,面上卻依舊沒有什么表情,他順著葉秋的話,伸手過去握住:“葉總好。”
對于周澤楷,葉秋其實(shí)并不陌生,自己老哥那點(diǎn)破事兒他還是能夠準(zhǔn)時拿到一手消息,方才聽到周澤楷說認(rèn)識他,以為葉修向周澤楷提過他,心里沒多在意,抽回手放在自家女伴挽著自己的手背上,朝周澤楷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了聲失陪,帶著女伴進(jìn)了場子。
周澤楷那像是看獵物一樣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仿佛赤身裸體被人看光了一般,雞皮疙瘩爬滿了一身。
酒會往往就是為了擴(kuò)大關(guān)系網(wǎng)而舉辦,進(jìn)行到最后,名片翻飛,各個喝得寧酊大醉,誰還記得收了誰的名片,承了誰的意。周父按照規(guī)矩上去致了一番詞,無外乎是什么感謝大家光臨之類的話,不過結(jié)尾的時候?qū)⒅軡煽先ヂ读嗣妫骼锇道锏馗嬖V眾人周澤楷以后的地位。
七十八
酒會結(jié)束后葉秋站在門口和其他公司的老總寒暄,賠笑了一晚上臉早就僵得嚴(yán)重,握著手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話。
“你好你好”“久仰久仰”“一定一定”“下次下次”“客氣客氣”“您慢走,路上平安”
索性對方都喝得上了頭,對葉秋此刻僵硬的笑容也沒多少不滿,拉著扯了半天皮,再次交換了名片,這才醉醉醺醺地上車離開。
看時間差不多了,葉秋電話call來司機(jī),準(zhǔn)備送女伴回家,這姑娘是合作公司家的千金,叫林蕊,性格淡漠卻偏偏愛黏著葉秋,家里那頭也有聯(lián)姻的想法,葉秋對此沒什么意見,姑娘人大方得體,相處下來也沒什么不喜歡的地方,也就隨了家里的意思,準(zhǔn)備聯(lián)姻。
車很快就開了過來,葉秋將林蕊扶上車,上車前林蕊勾住葉秋的脖子,蜻蜓點(diǎn)水一般吻住了對方嘴角。
葉秋呆愣片刻,看著面前明顯喝醉了的人無奈地笑起來,“回家吧。”
目送車子離開以后,葉秋看了看手表,從兜里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訂返程機(jī)票,比起呆在這里繼續(xù)和老油條們打太極,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更何況這群老油條醉了之后比泥鰍還滑,太難伺候了。
然而手機(jī)剛刷開訂票界面,一雙手突然從背后伸出捂住了葉秋的嘴,對方的手臂從背后橫過葉秋的胸口,一言不發(fā)地扯著葉秋進(jìn)入酒店旁的深巷里,還沒等葉秋從驚慌中緩過來,他便被對方用力推到墻上,重力的撞擊讓葉秋倒吸一口涼氣,尖銳的疼痛從后背傳來,葉秋沒來得及伸手按揉便被來人鉗住了下巴。
“你玩我?”
這時葉秋才看清了對方的面貌,他雙手抓住對方的手臂,艱難地吐字:“周少,你…放開。”
周澤楷的眼睛亮得嚇人,“葉修”和他分開后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著這人的動向,他以為“葉修”方才只是在做戲,做給周圍的人看,他以為“葉修”和那些人寒暄之后,會找個時機(jī)來找他,告訴他為什么自己失蹤這么久,他以為“葉修”還是不太方便在場中和他見面,所以他等,一直等,結(jié)果等來了“葉修”被親吻的一幕,等來了“葉修”眼里滿滿的寵溺。
從見到“葉修”之后,周澤楷一直涼著的心軟了下來,像是被丟進(jìn)了溫水里煮著,融成一灘水,看到那一幕,軟成液體的心臟仿佛被丟進(jìn)了油鍋里,噼里啪啦炸得飛濺,只剩下支零破碎的殘?jiān)€在油湯里掙扎。
葉秋看到那雙烏黑透亮的眼睛時,心里咯噔一下,下巴被捏得生疼,能聽到咔咔的骨頭摩擦的聲音,他努力地?fù)缸≈軡煽氖终疲噲D拉開對方越收越緊的手,嘴里含糊地說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眼里的憤怒像是化成了實(shí)物,從眼眶里溜出來纏繞著葉秋,他知道周澤楷這時候根本聽不進(jìn)什么解釋,對方的力氣根本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倍,葉秋的手指卡在自己的臉和周澤楷的手心里,指甲陷進(jìn)了肉,疼痛之下他顧不得什么周總、周少,抬起膝蓋用力頂在周澤楷的小腹上。
如愿以償?shù)芈牭搅藢Ψ降膼灪呗暎~秋連忙從周澤楷的手里掙脫出來,揉著自己痙攣的下巴往外跑了幾步,死里逃生的慶幸讓他大喘著粗氣,此刻站在順風(fēng)口周澤楷身上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周澤楷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一般,捂著肚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低著頭坐了一會,踉蹌著扶墻站起來,躲在角落的時候他喝了不少酒,此刻酒精上頭他只感覺兩眼發(fā)黑,完全沒有了剛才憤怒時的精氣神。
實(shí)話說他自己也不記得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冷靜下來后自己便坐在地上,小腹隱隱發(fā)痛,他胡亂揉了幾把肚子,朝葉秋走過去。
葉秋對剛才的事還有些后怕,看到周澤楷走過來的瞬間就想跑,離得越近,周澤楷身上的酒味越濃,葉秋想著找人把這個喝醉的少爺送回家,摸手機(jī)的時候才想起,手機(jī)在剛剛被周澤楷拖走的時候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周澤楷甩了甩腦袋走近,雙手壁咚在葉秋身邊,低頭想要努力看清楚面前人的模樣:“葉修?”
這是這個晚上,他第一次叫出這個人的名字。
懷里的人突然僵住了,周澤楷順著墻一把抱緊他,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失而復(fù)得,嘴里不斷呢喃。
“葉修……葉修……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