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舞臺，音樂，聚光燈。他深情演繹了一首情歌以后，主持人開始了對他的采訪。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音樂的？”

“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在小學一年級?！?/p>

“在你的音樂道路上，誰對你的影響最大？”

“媽媽。她支持我的愛好，我很感謝她。”

“這是你的第四張個人專輯了，你最喜歡其中那段哪一首歌？”

“就剛剛那首，《殘念》?！?/p>

“嗯……這是你簽了公司以后發的第二張專輯對吧。其實在‘奇奕唱片’找到你之前，有不少唱片公司想和你簽約，為什么選擇了這一家呢？”

他在主持人發問之前，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公司給他準備好的說辭：以前太看好自己了，覺得一個人在網絡上發展沒問題。但獨立地發了兩張專輯以后，就感覺到距離夢想太遠，如果和正式的公司簽約，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就在我的思想轉彎的那段時間，‘奇奕’向我發出了邀請。在此，我也要由衷地感謝我的公司，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

——可是，他真的要這么說嗎？他很清楚自己站在舞臺上的目的，如果他按照套路走下去，他就沒有機會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了。

片刻的遲疑過后，他微微低頭，面向觀眾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剛剛說的話，都是假的?！?/p>

臺下的觀眾和工作人員還沒來得及議論，就聽他繼續說：“高中的時候，一個女生說她喜歡彈吉他的男生，我因此去學了吉他，然后從那時起愛上了音樂；對我影響最大的也是那個女生，她喜歡音樂，也喜歡聽我唱歌，她還鼓勵我原創，鼓勵我嘗試不同的曲風；這張專輯中我最喜歡的歌也不是《殘念》，是《還在原地》，那首歌作詞作曲后期制作全是我自己，是寫給她的歌?！彼椭^，鴨舌帽的帽檐在他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也找不到她的任何一種聯系方式，所以，只能讓自己站得更高，這樣她才能夠看到我，也許……她就會來找我?！?/p>

主持人沒有想到這樣的回答。一瞬間，她似乎脫離了主持的身份，僅作為一名聽眾，輕聲問他：“那你有沒有話想對那個女生說？如果你不介意，鏡頭就在那里，對她說點什么吧?！?/p>

他抬頭，臉上的陰影瞬間轉變為光明；正上方的兩盞明燈映入他的眼眸，反射出一種從未出現過的的光芒，“回來吧，好嗎……”輕抿雙唇，又繼續說到：“我就在原地?！?/p>

另一座城市的一棟公寓中，她直直地盯著電視屏幕，看那段節目。當她聽到他說“我就在原地”時，忍了太久的眼淚瞬間決堤。她覺得自己哭了好久，把那幾年對他的討厭和這些年對他的想念都化作淚水，都流在此時。

——她不是沒有想過去找他，只是她并不知道他的行蹤。

等等……就在原地……

她似乎找到了方向。

她看了看自己在日歷上做的標記，發現還有幾天的年假。先請三天，再加上雙休日，五天時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吧。

第二天，一張車票，將她帶向另一座城——那個她曾度過了自己三分之二的高中時光的地方，那個認識了他的地方——她始終認為，那座城市給了她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2.

六年了，離開這里已經那么久了，而且，離開以后從未回來過。

易晗訂的酒店在曾經的高中附近。望著熟悉的教學樓，她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校門口。

這個時間，孩子們大概還在上課。她趁門衛打盹的時間，偷偷溜進了校園。

一進校門便是那個花園，花期已過，但滿眼的綠色使灰白色的教學樓多了分生動。左手邊是教學樓和辦公樓，右手邊是食堂和宿舍樓，宿舍樓和食堂中間是她和同學常常在體育課逃課去的小賣部。小賣部的門虛掩，易晗輕敲三下，然后推門進去。

屋里沒有人。小賣部一定是裝修過了，重新鋪了地磚，換了新的壁紙和新的吊燈，但格局和之前一樣，她閉著眼也能找到哪里放著蝦條，哪里放著奶茶。易晗走到柜臺前，她想從店主的生活痕跡中判斷這里的主人是否還是當年那個阿姨。

是她。柜臺上擺著兩個相框，一張相片是阿姨的女兒，另一張竟然是易晗高中時和同學出去玩照的合影。

易晗感到眼眶濕濕的。高中的時候，她和同學經常來這個小賣部，有時候一整節體育課都躲在這里，和阿姨聊天，所以阿姨和易晗等人的關系特別好。有一次，幾個同學一起去了植物園，照了好多照片，洗出來以后拿給阿姨看。阿姨指著其中一張合影說，這張照得最好看，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把合影送給阿姨。那么久了，她竟然還留著；那么久了，看到那些曾經年少的快樂時光，還是沒由來地想哭。

忽然，一陣清脆的風鈴聲響起，里屋的門開了，阿姨走了出來，看到有人站在柜臺前，便問：“你好，請問需要點什么？”柜臺前的女孩沒有說話，神情激動地看著她；她只覺得女孩模樣面熟，以為只是本校的常客，很耐心地又問了一遍：“請問需要點什么？”

“阿姨，”易晗拼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努力不讓眼淚留下來，但也有些哽咽了，“我是易晗。”

這個名字瞬間撞擊了六年前的記憶，阿姨看了看柜臺上的照片，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孩，激動地說：“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你之前去哪兒了？你的同學都找不到你……”

這時，小賣部的門又被推開，阿姨一看來人，便更加激動，連聲把那人招呼過來，說：“快過來，快來，你看誰來了！”

易晗轉頭，來者是一位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兩人對視一秒，幾乎是同時喊出對方的名字。

“楚伊！”

“易晗！”

對一些人的印象太深刻，無論過了多久，再見面的時候都會懷疑是不是看錯了人，因為一定不會認錯，對面的人一定是他/她——不僅僅是面貌，那些人給你的感覺是唯一的。

楚伊一下子就沖過來了，緊緊抱住易晗，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她：“你去哪兒了啊……我們誰也找不到你……過了一個周末，就再也沒見過你……”就像高中時代，好多次她受了委屈抱著易晗哭一樣，易晗也緊緊地抱住她。只是這次易晗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因為自己也哭了，除了一直說著“對不起”，不知道還應該說什么。

楚伊一直拉著易晗的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把她弄丟了。

“你怎么會在這兒？”易晗問她。

“我現在是這兒的老師，教語文的。”楚伊漸漸從情緒中緩過來，收起來眼淚，“我以前說過想做語文老師，你還記得嗎？”易晗用力點頭。兩人在小賣部和阿姨聊了許久，聊高中，聊現在，但是默契地跳過了易晗失聯的那幾年。

天色漸晚，各年級的學生陸續下課了，小賣部開始忙碌起來。于是兩人告別了阿姨，一起走出校門。

“你住哪兒??？”楚伊問易晗。

“這里?！币钻现钢R路對面的快捷酒店說。

楚伊邀請她住在自己家：“去我家住吧，你還欠我高三一年呢。”易晗也想重溫當年同住一個宿舍的時光，便接受了她的邀請。

兩人在楚伊的家里，一邊吃著外賣，一邊聊天。忽然，楚伊裝作不經意地在談話中加了一句：“你和秦空還有聯系嗎？”易晗默默搖頭。

“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做什么嗎？”楚伊繼續深入這個話題。易晗繼續低頭吃著披薩，沒說話。楚伊以為她不知道，打算告訴她：“現在有個明星，你可能知道，他以前是網絡歌手，去年年初簽了公司，他……”

“辰翊?！币钻陷p聲打斷楚伊的介紹，那些事她比誰都熟悉。

“……你知道啊……”楚伊沒有驚訝，因為辰翊現在很火，不知道他的人應該也少；況且秦空高中時組過樂隊，他在樂隊里用的也是這個名字。接下來的問題是關鍵，楚伊問得很小心：“昨天晚上的節目，你看了嗎？”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易晗也想到她會這么問了，于是她沒有回避，點了點頭。

“所以你是因為他回來的？”

“嗯?！币钻虾苷\實地說了實話，接著又說：“但是你知道我之前為什么要走嗎？”

越是接近答案就越是擔心，但楚伊還是問了：“為什么？”

“因為不想再見到秦空了?！?/p>

3.

夜幕降臨，整座城市燈火通明。

“天臺上”沒有在“酒吧一條街”湊熱鬧，而是坐落在一條步行街的胡同里。地段不算好，但由于明星效應，人氣很旺，總會有粉絲專程趕來碰運氣，期待自己可以聽到偶像唱歌。辰翊做網絡歌手時經常來駐唱，簽公司以后變得很忙，只是偶爾會來。

易晗沒有指望今天能遇見他，只是來看看，看看這個酒吧和以前是不是一樣——秦空高中時經常和他的樂隊來這里。

與一些酒吧比起來，這里多了分安靜，沒有迪廳的感覺，只像一個小型演唱會——有各種駐唱歌手輪流上臺演唱，如果觀眾反響很大還可以返場。臺下的人可以喝酒聊天，也可以歡呼鼓掌，或者在某個燈光很暗的角落獨自沉默。

易晗選擇了一個吧臺邊的位置，點了杯果酒。臺上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在唱辰翊最早的那些歌——好像當年的秦空啊，他玩樂隊的時候和這個男孩一般大吧。

她低下頭，望著酒杯出神。忽然臺下的人們一陣歡呼，她抬頭，竟看到那張最熟悉的面孔。

辰翊把那個男孩送下臺，拿起話筒，微笑著說：“這小孩唱得不錯吧，他可是我一手培養的。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也在唱別人的歌，過幾年他也會有自己的歌。”頓了一下，接著說，“今天就唱《還在原地》了。這首歌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燈光倏然暗下來，只有幾縷柔和的微光打在他身上，他穿著黑白格子襯衣和牛仔褲，簡單，令人想親近。

“……我還在那里/還在原地/還住在有你存在的故事里/我拼命追尋/我盡力爭取/卻不能再見到你哪怕一個背影/我還在這里/還在等你/還沉浸在你給的回憶你/為什么停留/為什么守候/為什么還忘不了你那年說走就走……”

其實這些年她聽過不少這樣的歌——他寫給她的歌。只是她一直假裝自己是普通聽眾，假裝他的訴說都是給別人聽的，可當她在現場聽到他唱的時候，克制不住地哭了出來——沒有淚如雨下，更不會歇斯底里，只是一小股溫熱劃過臉頰。

有多久沒聽過他的live版了。

那兩年，他的樂隊每次登臺之前都會邀請她，邀請楚伊，邀請好多他們的朋友來現場。像她這樣的住宿生，會在放學時混入走讀生的隊伍中溜出校門，再在晚上十點——晚自習下課之后從學校小賣部的后門偷偷溜進來。

最初，樂隊的主唱只唱些慢歌，后來隊長要求突破，他又去練習搖滾，最后，他能夠熟練掌握多種曲風。開始，樂隊四處找酒吧、找舞臺，渴望得到更多人認可；到后來，有不少的酒吧和小型音樂會來邀請他們登臺……易晗見證了樂隊的所有成長，除了解散。

樂隊解散，是在她離開以后。

解散兩年之后，當年的主唱開始在網絡上自己做音樂，藝名和之前一樣，還是辰翊。

辰翊剛剛在網絡上發展時，易晗一直在回避有關他的信息——總以為逃避就能假裝不在意，無視就可以當作不存在，不面對過往，就可以不去想他，就可以假裝自己不喜歡他了。

終于有一天，她偶然在某家店鋪中聽到了辰翊翻唱的《You Are My Sunshine》，她又想起了過去的所有，她才發覺自己從未忘記最美好的那幾年。

她還記得他為了自己去練吉他，她還記得和楚伊一起逃晚自習，她尤其記得那個陽光正好的周末，秦空的樂隊被邀請參加一個草坪音樂會，他在唱完那首《You Are My Sunshine》以后，站在舞臺中央向她告白……她什么都記得，因為那些回憶太深刻。

從那以后，易晗開始關注辰翊的動態。她會關注他的微博，會聽他所有的歌、買他所有的專輯，會在網上為他的歌投票，唯獨不會參加他出席的活動。

——我不敢見到你，我怕我會情不自禁地喊出你的名字。

——本以為不再見是最好的結果，可是你還在等我給你結果。

辰翊下臺已經有一會兒了，易晗打算喝完這杯酒就離開。

忽然，一個穿著帽衫和阿迪運動褲、戴著鴨舌帽的年輕人在她旁邊坐下，要了杯雞尾酒。

“怎么樣，唱得有進步嗎？”年輕人開口說話了。易晗的手一抖，但沒有抬頭——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易晗沒有作聲，她低著頭，盡可能地用齊耳的短發遮住臉；她希望他是在和吧臺的調酒師說話，她希望他沒有認出自己。

“小姐，我在等你的評價。”

易晗抬頭，表情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靜。

她看向身旁的年輕人，莞爾道：“我更喜歡《初夏》那一張?！薄冻跸摹肥浅今催€做網絡歌手時出的第二張專輯，不似第一張的生疏，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簽了公司以后的感覺和之前不一樣了?！币钻蠌奈聪脒^再見時兩人竟然都這么平靜，就像才見過面一樣。

“哪里不一樣？”秦空努力克制自己話語間細小的顫抖，表現得很平靜。

“開始的兩張都是抒情的小情歌或者勵志的音樂，簽了公司以后，一半以上的歌詞都在仇視社會?！比绻皇且驗樗乔乜?，她真想取消對他的關注。

秦空淺笑，表示默認。

沉默開始在兩人之間蔓延，并非無話，只是想從頭說起，卻不知哪里是頭。

酒杯空了，易晗起身要走。秦空突然拉住了她，四目相對，最終還是易晗先移開了目光，“我該走了。”

“什么時候，還會來？”秦空問得很認真。

“不知道。”易晗輕聲回答。她試圖把手腕從秦空手中抽出來，他卻抓得更緊了。

秦空站起來，拉著她走出酒吧，邊走邊說：“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她沒有反對。一路無話，車中播放著《初夏》里的歌。

到了小區門口，易晗剛解開安全帶，就被秦空攔住，問她要手機號。她知道再見面是無法避免的，于是報出了一串數字，說了聲“謝謝”，匆匆下車。

秦空看著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才掉頭離開。

胸口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久久不能平息。

還沒有想好要說什么，就這樣遇見了。

秦空一上臺就認出了那個不可思議的身影，于是，把本應唱的主打歌臨時改成了《還在原地》。下臺以后，迅速換了身衣服，又沖回臺前，看到易晗還在，長舒了一口氣——他害怕轉眼工夫，她又像當年那樣說走就走。

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平靜，假裝不經意地坐在她身旁，絞盡腦汁想出了那句開場白。

“我好想你……”一個人的車里，他自言自語，聲音低低的。

4.

三天以后，易晗收到了秦空的微信：下午有時間嗎？

有。她說了實話。

四點見個面，好嗎？

在哪兒？

秦空沒有發文字，而是發來一首歌。蘇打綠的《小情歌》。

易晗淺笑，是在考驗默契嗎？

高二暑假，他背著吉他，和她一起騎車到海邊，他坐在退潮留下的礁石上，她坐在他身邊的沙灘上，他自彈吉他伴奏，為她唱她當時特別喜歡的《小情歌》。她后來在微博上寫到：……我想，從此以后，這段旋律永遠都不會模糊。我不會忘記它，不會忘記身邊的人和他眼中的大?！?/p>

四點整，易晗到了那里，他早已在那里等候，坐在退潮留下的礁石上，抱著吉他。她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的沙灘上，保持了一米的距離。

“想聽什么？”秦空隨意撥弄了兩根弦，問到。

“《初夏》。”易晗避開了承載著他們回憶的曲目，同樣避開了他寫給她的歌，選擇了一首她比較喜歡的、他的歌。

秦空嘴角輕揚，看著遠處的海，手指開始扣弦，輕輕唱：“……那是夏日里的風/吹著新荷在悸動/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落驚醒的夢幾人看得懂……”

“詞不是你寫的吧？”當最后一根弦停止顫動，易晗開口問他。

“是我寫的啊。”

“怎么突然寫了這種風格？我還以為是別人給你寫的詞呢?！庇∠笾?，他從未寫過這種小清新的詞。

“那天把高中時抄吉他譜的本子翻出來了。我那時想嘗試寫詞又沒有靈感，讓你幫我找靈感，你就在本上給我抄了一首蘇軾的《阮郎歸·初夏》。當時沒有感覺，只覺得是你沒走心；后來再看，就把它改成了《初夏》這首歌?！?/p>

易晗沉默，原來并不是一個人守著回憶。那些零碎的片段、不經意的對白和小細節，他都用心保留著。

秦空并沒有打算讓沉默停留太久，問出了牽絆他多年的那個問題：“你當年為什么說走就走？”

“盈盈找過我，”易晗直接說了原因，毫不隱瞞，然后轉臉看向秦空，“她會說什么你應該知道吧?！?/p>

秦空臉色變了變，但是沒有說話。

他當然能想象出盈盈聲色俱厲地將易晗堵在班里的樣子，她一定會說“如果不是我爸爸的照顧，秦空根本不可能有表演的場地。而你呢？你能做什么？鼓掌喝彩普通的聽眾也會，少你一個不少，他更需要的是我，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

盈盈和秦空易晗同班，她的父親是開酒吧的——就是最初的“天臺上”。

秦空喜歡易晗人盡皆知，但是盈盈喜歡秦空也是如此。

盈盈很早就喜歡秦空了，她向父親推薦了秦空的樂隊，也是因為這樣可以經常見到他。秦空的樂隊在酒吧的首演成功后，盈盈就向他告白。但是那時，秦空心里只有易晗，對盈盈除了感謝，再無其他。

后來，盈盈發現了，秦空的心思只在音樂和易晗身上，她便改變了計劃。既然沒有辦法直接讓秦空愛上自己，那就讓易晗離開他。

這樣，他也許就會看自己一眼吧。

高二期末之前的日子，易晗幾乎天天收到恐嚇信，內容大致都是“你要是不離開秦空，小心……”，或者“你離開秦空好不好，不然我就活不下去了，我會……”她只覺得無聊，放在一邊沒有管。

某一次周末放假，易晗要值日，她離開教室的時候，學校里的人已經很少了。忽然，幾個身影閃到自己面前，嚇了她一跳；仔細一眼，是盈盈帶著幾個和她一樣不穿校服、燙著卷發的女生把她堵在了教室里。說的話和秦空想象的一樣，還很過分地在她校服上亂涂亂畫。

而恰好，她那天因為一點小事和秦空吵了架。

小情侶之間的吵吵鬧鬧很容易就會和好，只是這次的吵鬧似乎成了導火索，放學的這件事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火源，事情便向著誰都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那時，易晗的父親由于工作原因，需要去另一座城市工作，而易晗因為秦空，因為楚伊，因為這邊的朋友，不愿意轉學。她的父親雖然不想放棄自己努力多年得到的升職機會，但更不想讓女兒不快樂。就在他打算放棄新工作的那個晚上，易晗在餐桌上對他說，老爸咱們搬家吧。

他和妻子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問她怎么突然想通了。易晗微笑著說了一些“理解老爸工作不容易”之類的話搪塞過去，她的父母為此感動地熱淚盈眶，誰也不知道那微笑下隱藏著怎樣的哀傷。

于是那個周末，她把自己教室里和宿舍里的東西全都搬走；離開之前沒有告訴任何人，連張字條也沒留下。

盈盈的計劃并沒有成效。

易晗離開以后，秦空沒心情上課沒心情練習，每天都拿著手機，撥電話或者等電話；撥出去的永遠只有一個號碼，卻沒有收到那個號碼的回復，一周以后，那個號碼變成了空號。

秦空找到了樂隊的隊長，以“高三”的名義想要退出樂隊。隊長其實也看得出，秦空對音樂的熱情全都來自易晗。他拍著秦空的肩膀，告訴他，她一定會回來。

他轉身以后，就聽到身后隊長宣布，樂隊解散。

之后的秦空并沒有參加高考，而是和父親一起經商，幾年后用攢下的所有積蓄買下了“天臺上”，只為了那一點點的可能性——如果她會回來，就可以來這里找到他。

剛才的天空還是藍色的，海浪在二十米外吟唱它的歌謠；此時的天空已經由冷色變成了暖色，海水退到了更遠處，拍打那邊的沙灘。

兩人還坐在剛才的位置。一個人平靜地講完，一個人平靜地聽完。

等到光線又暗了一點，易晗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準備往回走。

“易晗，”秦空也站起來，叫住了那個要離去的背影，易晗停下，沒有回頭。

“你對我……”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樣問下去。他停頓了一下，決定直接一點了：“你還喜歡我嗎？”

“我……不知道……”說完，她逃一樣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返程的公交車上，易晗再一次流淚了。有如釋重負的輕松，有終于敢于面對的喜悅，更有后悔，后悔自己剛才模棱兩可的回答——她怕因此消磨了秦空最后一點耐心。

——如果你此刻再問我一遍，我一定會說“喜歡”。

而她卻忘記了，他都已經堅持了這么久，在她給出否定答案之前，他的堅持又怎會輕易更改？

5.

易晗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午坐車回去。海邊以后，秦空沒再和她聯系，她不知道，是不是到此為止的意思。

思念即使熬過了時間，再見的，卻也不是最初的模樣。你懷念的，是年少的美好，而過去的我已失落在琴弦之間。沒有得到肯定回答，你，還會再問嗎？

午休時，楚伊收到一個快遞。是從“天臺上”附近的的郵局寄來的，大概是秦空。打開一看，是兩張演唱會門票。

她們這才想起，今晚有歌手辰翊簽公司以來的首場個人演唱會。

五點，兩人來到了演唱會的舉辦地點。座位是一個靠近看臺且視線極佳的位置。

六點半，演唱會正式開始。

辰翊上臺后，首先瞟了一眼那個安排好的位置，看到她來了，便安心了。易晗發現他演唱期間，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這邊，每當四目相對，她總會首先移開視線。

演唱會進行了一半，辰翊回后臺更換服裝，再次上臺，換上了最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手里拿了一把吉他。舞臺上只剩下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

“接下來，是一個很重要的環節?！背今凑{整了嘴邊的話筒，柔聲說到，“會占用大家一點時間，但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幾天前，電視上播過一期我的采訪，也許有人看了，是吧?！彼戳丝磁_下的觀眾，多數人在點頭，也有人大聲地喊著“看了”。他微笑著點頭，繼續說：“節目里我提到的那個女孩，我找到她了。”

偌大的空間，沒有背景音樂，也鮮有交談的聲音，只有清晰的回音。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下文。

“我問過她離開的原因了，那件事與我有關，但不是我的錯；她當時是聽信了別人的挑撥，所以生我的氣了?！闭f到這里，辰翊看了易晗一眼，又迅速轉移視線，看向其他觀眾，“我們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可是，當我詢問她對我的感覺時，她卻猶豫了?！?/p>

忽然，燈光亮了起來，背景音樂響起，是《You Are My Sunshine》。燈光下，他的眼神異常堅定?！瓣?，”他輕聲喚出她的名字，“人總會犯錯，只是，我想說，這錯不在你，也不在我。我們可不可以原諒那個犯錯的人，連同原諒我們帶給彼此的那段難耐的時光，最后，成全我們自己?！北尘耙魳返穆曇舨淮?，不會影響他撥弦的聲音，“這首歌，你還記得嗎？”

易晗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辰翊唱到副歌的時候，一直看著易晗，這一次，她沒再移開視線。

——你是我的陽光，我唯一的陽光。

6.

“你還喜歡我嗎？”

“唔……”

“我要確定的回答。”

“我有條件?！?/p>

“說?！?/p>

“你別再唱那些憤世嫉俗的歌了?！?/p>

“好啊，那是公司要求的。我的合約還有一年就到期，馬上可以解約了。”

“嗯，我喜歡之前的風格?！?/p>

“喂，你還沒回答我呢。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