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沒有發出去的信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江山文學網。lD:足行兩行淚。文責自負。】


敬愛的爸爸媽媽:

我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與你們交流,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寫信這種古老的方式,要是在多年前倒還通行,而今已經沒有多少人還愿意這樣做了。所幸的是我那時與你們交流不多,也就很少寫信。我心里總覺得沒什么可告訴的,也覺得沒什么內容可寫。現在我這樣做,你們是不是該多少給點兒理解呢?

盡管下午我們以很便捷的方式通了話,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大進步,微信不但能直接發信息,你們秒秒鐘就能收到,而且還能視頻,還能講話,晚上再寫這些就顯得有些多余了。不過沒關系,此時這屋里就我一人,我相信在以后長長的日子里都將是我一個人堅守,給你們寫這封信,也算是我的一種發泄吧。所以,如果將來你們真能看到這封信時,請理解我的拉雜,我此時的心情就是這樣的,什么都想寫,主要是我什么都想說,只要有可傾訴的對象,我都愿意。

我發現這個你字都沒加個心字,你們不計較吧!管它呢,應該無所謂吧!

我剛來明城時怎么不像現在這樣方便,給你們打個電話還要瞅準機會偷偷去辦公室才能打。黑燈瞎火的辦公樓晚上就沒人去,我們白天心里想,晚上就去實施,真有點像做賊那樣。有天夜里,文浩單位那個猥瑣的領導不知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名堂,才趁黑趕去辦公室核實。我們還憨憨地坐在那里,蹺起了二郎腿,給你們講得正起勁時,結果他來了……那種尷尬,就如受到了侮辱。第二天,文浩就告訴我說,昨晚我倆打電話的事,他一個人挨了批,有點劃不來。

我來明城是對的,你們當初的反對也沒起什么作用。你們是不是后悔了?明知我態度那么堅決地要跟他來明城,知道他在你們心里不是什么好女婿,但他是與我要過一輩子的人,他在明城工作,我只有去找他。他不可能回來,我得去……

當初,如果我不到明城這邊來,拉開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我們哪會視頻聊天呢,哈哈……就更不會像今晚這種寫信給你們了。在一個地方待著,每天大臉望小臉,哪會去視頻一下呢?視頻能讓人產生親近感。

你們是幸福的,好歹有幾個孩子,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你們經常聚在一起,我相信你們也不會把我忘了的。對不起了,我這個讓你們操碎了心的孩子……你們看到了我今天不能令你們高興的樣子,有一天會拋棄我嗎?

我是你們建立起來的這個大家族中最沒名氣的一分子,自然時時也會在心里關心著你們,你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活著啊,別讓我擔心!


  

我親愛的然:

然然,這喧囂的一天、令人憋氣的一天,你在干什么呢?我在給你寫信,我是第一次給你寫信呢!怪媽媽不好,都到十四歲了、讀初一了,才第一次收到媽媽的信。我給你寫信才是正當的,給他們的信全都缺少一個說法,唯有給你的信才不用懷疑我的目的。你是我的女兒,是我唯一的女兒,更是我唯一的孩子……

要是你還活著,也該讀初二了,難道不是?你又沒留級,你的心思都在成績上,才那么優秀。當然,優秀的你不僅僅局限在學習上,每次看到你的溫柔與善良,從你父親,文浩他是你父親,從他那受到的傷害,我痛苦的心就被你的陽光溫暖了。女兒啊,你說媽媽哪離得開你呢?你干嘛要以訣別的方式離開我、離開我們呢?

你是然然的媽媽寧馨吧,你快來學校一下,你女兒……學校打給我電話,校長在電話那頭把不可名狀的痛苦壓制了一下,但她又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她看到的情況觸目驚心,你女兒出事了……

文浩,老公,文浩,老公……你在哪兒呢,大白天的中午,怎么電話還關機呢?你在哪兒逍遙啊,我們的女兒出事了呢!然然不是我一人的,也是你的,你也得快快趕到學校。

我汗流滿面地趕到了學校,警察也到了,拉起了護欄,圍了很多人。女兒啊你躺在了那冰冷的水泥地上,那么孤孤單單那么無助那么可憐,媽媽恨不得也躺在你身邊。我這是怎么了,又想起了這事?說好的要忘記,怎么又去想你從七樓縱身一跳的事呢?

我不想了,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想這傷心的事了。你還活著,并沒有離開媽媽,所以那件事與你無關。

那也不是遺書。你寫給媽媽的,媽媽在整理你書包的時候,媽媽收取了,盡管你沒親自交到媽媽手上來。幸虧有它,不然我們還不知道你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不然你爸爸還會蒙在鼓里。你的死對他是個教育,卻并不是那么回事。然然,他——文浩——是我的丈夫——這你知道,他是你的爸爸,他變本加厲了。就像我現在的處境一樣,這個家只有我一人還在最后堅守。孤獨時,才以寫信的方式,以這種天南海北拉家常的方式與你聊著呢。只有與我最親近的人說說話,我的這種寂寞感才會消失的,我怕每一個晚上,我怕每一個醒來的晚上,我像躺在地獄的床上,死寂的周圍就我一人了。

媽媽,我要離開你了,這并不能說明我們母女的緣分已經盡了,你不要那么想。我知道我的任性讓你萬分悲痛,媽媽你說我以前任性過嗎?就讓我任性這一回吧,我保證從此以后不再任性了……每當看到你不快樂活著的樣子,我心里就暗暗發誓,一定不要再招惹你了,爸爸是個,是個……不好的人,將來的我一定要讓你幸福才行。我不想戀愛,可有人偏偏要逼著我去戀愛,兩個高年級的男生為我爭風吃醋,我煩死了。想起爸爸對你那么不負責任,我將來哪還敢再去找個男人成家呢,不如一個人過,連后代也不要。如果我不以這種極端的方式離開他們,早晚有一天我也會被他們給毀了的,他們已經對我動手了——一有時間就纏著我。

然然,那兩個小伙子什么來著?事后其中的一個來找過我了。一副精神不堪的樣子,他跪在我面前狠狠抽自己的臉,用惡毒的言辭咒罵自己……我不敢再責怪他了,我怕他也……哎,不說了。你在那邊只要好好的就行,我就不會再擔心了,好好的吧!


  

親愛的可可: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這樣的開場白,小美女,你還能接受吧!我們本不該有這樣的書信體交流的。我們之間也本不該這么客套,客套會令人陌生。我們的心隨時隨地、任何情況下都是相通的,你不會不這樣認為吧!我們同在一個城市,既然我要給你寫這封信,就一定不會發出去的,你也一定看不到它的。你只不過是我此刻又一個不可或缺的傾訴對象而已。

我們是閨蜜。

就像我們在一起時無話不談一樣,我給你的信也嚴格執行這一操守。你別可憐我的卑微,也別同情我的遭遇。

你是我落腳在這個城市里,孤單的心唯一的歸屬。以前有文浩與我做伴的時候——他已經走了,離開我了,我并沒有這樣認為過,現在才真有這樣的想法了。

在別人面前我是難以啟齒的。文浩真是這樣的人,他是我丈夫,我了解他的德行,了解他的一切。我那花言巧語的丈夫啊,竟然也要對你動起手來,我都無地自容了,以為會從此失去你。

你怎么還對我這樣啊,我確實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就真的要倒了……我的這些話,我那愛面子的丈夫根本就聽不進去,他像著了魔似的不在乎我,他無動于衷坐在我的旁邊。我的臉紅得發燙,我應該已經喝得有二杯了,那一杯有五錢酒呢。他們一碰杯就干,我之前哪曾喝過一滴酒啊!只是自私的丈夫為了自己的業績,才請來他的客戶吃飯。臨出門時,還吩咐我不要喝酒,有他應付就夠了。可到了桌上,那嬉皮笑臉的客戶硬要我喝,說只要我真誠,他就會談合作的事。我已經趴在了桌子上,還有人給我倒酒,更有人厚顏無恥地走到我面前敲打我的后背。喊我把這杯喝了,不喝太不給我面子了嘛。

我被他扶起來,他的意思是我再怎么為難也要把這杯喝下去,大不了醉一回……幾個大爺們為難一個小姑娘,算什么好漢?還有我這個懦弱的丈夫,人家都欺負到你老婆頭上了,你還無動于衷,不心疼嗎?

來,我幫她喝,你挺身而出。

我們吃飯的那間房擺了兩張飯桌,我們進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坐了一桌,當時你也是那桌上唯一的女性。我在另一張桌子上落座的時候,我與你彼此只行了個注目禮,沒有搭話。你能在我特別狼狽的時候,你為我解圍,這是我沒想到的。可可,我沒想到會有一個女性為我挺身而出……正是懷著對你的謝意與歉意,我加了你的微信。后來先與我聯系的居然是你,久而久之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每次難以啟齒的話都是說給你聽的。你也愿意聽,不嫌棄我。

既然來這明城,又與你成了姐妹,除了你,我再沒有能說句知心話的人了。文浩讓我邀請他們全家,兩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這樣就方便以后兩家人來往。可來的只有你一人,你說你單身,離婚很久了,還沒找到合適的,看看現在的男人沒一個真心的,有點不想找了。

酒醒以后,第二天你邀我去喝咖啡。說頭晚你醉酒后,文浩——我那不爭氣的老公,企圖對你欲行不軌,被你徹底的反抗堅決制止了。出了這事,我也沒臉見人,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只會讓你難看。但你說他是他,你是你,誰能破壞我們的友誼?你在明城又沒親人,萬一他出了事,你連個依靠的人都沒有……作為姐妹,我不希望看到你茫然無措地生活著。

此時正是深夜,你睡著了吧?可可,對于我來說,每一天都是一個寂寞季,每一季都是一個寂寞潮。我真羨慕你,一切都是那樣云淡風輕。我是一只蝸牛,背負著一張厚重的殼。這保護它的殼啊,卻不能好好地保護到我。


  

親愛的寧寧:

寧寧是爸爸媽媽這樣叫你的,多么溫馨的叫法啊,一個不大可能受傷害的名字。寧馨是賦予了怎樣一個希望的名字啊,寧,寧靜,馨,溫馨。這就是女孩子、女人特有的標配。兩者你都占了,占得如此的榮光。

現實里我真是這樣的人嗎?保姆是護士工作的延伸吧,以前哪會想得到呢?中介介紹的那戶“好人家”,盡管對保姆工作只有一個月的體驗,但對你來說已經足夠了。開始還算是信心滿懷的,你以前是護士?中介公司的那個男主管看到我填寫的信息后淡淡地問了一句。怎么不做了?嫁人了。嫁夫隨夫,你本來想這樣回擊他,但心想人家只是隨口那么一問,便也沒當真。改口回答說,那是在老家時,考學分去的……那人隨即友好地看了你一眼,不容易啊,那年月能從農村考學出來……這樣吧,你去一戶人家家里做保姆。這戶是人們公認的好人家,家里沒有男人,女的是個總經理,有個老母親,一個女兒,三個女人三代人。沒時間做家務就想找個保姆做,干好了說不定還有額外的獎賞呢。她才不局限于只出這點月保姆工資的。你僥幸于自己終于遇到好事了。可結果哪是那么一回事呢?那總經理盛氣凌人、頤指氣使。女人長期不結婚,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吧。可可說她曾經也遇到過這樣一個人,那簡直是只母老虎,誰與她共事誰倒霉。那個總經理早出晚歸不假,把家里該做與不該做的活兒統統安排給你,還美其名曰說認真點,不然我開了你。她找茬的能力超一流,在剛掃過的地上、擦過的地方去雞蛋里挑骨頭。更可惡的是發工資那天,把那兩千多元的月工資當著我的面,數了又數……數了三遍,確認沒多數時才極不情愿地交到我手上。忍不了了,忍不了了,我他媽的只能離開,這種人的錢寧可不掙。拿她的錢有如取她的性命。

難道保潔員還是護士專業的延伸?從那戶所謂的好人家家里出來后,又有人介紹你去做保潔。這倒沒什么,工作嘛,辛苦一點不怕,只要不受氣就行。文浩才不管呢!好像壓根兒就與他無關,他老婆在外受不受委屈、受多少委屈都無所謂,都與他無關。好像你的收入不關乎家里的開支似的,真是的,居然遇到了這種男人。保潔員名字好聽,是個現代熱詞,誰知個中味呢?一個雨天,你正在清掃馬路,一個可惡的司機開一輛破車經過,肯定是看到前面的你了,旁邊有一個水坑。他肯定都看到這一切了,車到你面前猛地一閃就開過去了,濺了你一身的臟水,那時你真想哭,怎么就淪落到如此地步了,這難道都拜自己丟下曾經好好的工作不干,受愛情蠱惑所賜的嗎?


  

影子斜:

叫你影子斜,原諒我只有嘴上的這點兒功夫了,像這種在信中稱呼你還是第一次。信如果你能看到,那應該也沒什么吧,又不是我一時興起才這樣叫的。以前叫你時,你是笑臉相迎的,它簡直就是對你的真實總結。

你走了以后,我寫了很多信。這些信,至今——時間也沒過多久嘛,有四五個月了吧——我連一封也沒發出去。至于將來發不發,完全取決于我的心情。也許只是寫給我自己的。不必那么當真。

沒有一封是寫給你的。我一直在想,親愛的——這是我們以前的稱呼,現在在這隆咚的深夜,四周除了一片漆黑外,就是令人可怕的寂寞了。我不明原因為什么此時也想這樣稱呼你一下。你別躲著偷樂,那完全是我心血來潮的緣故,并不代表真實的內心世界。

我們原本這樣的三口小家,卻只剩我一人還在做最后的留守了。當然我是不會離開它的。然然走了,她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你也走了。你是看到你的女兒走了,才決定義無反顧要走的嗎?你真狠心啊。去過自己的快樂日子了,留下孤單的我一人在家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此時窗外什么也沒有,白天的喧鬧也沒有了,只有路燈還在,它多么像我的執著呵!

可憐的然然,才那么小。難道僅僅是由于兩個男生對她糾纏就尋短見了嗎?她留下的那封信你不可能沒看到吧?你也不可能沒有什么想法吧?如果是那樣,你可一點救藥也沒有了。她說一想到你這個沒有親情的父親,一想到你這個對家庭沒有責任感的男人,她就沒奢望自己還能有什么美好的未來了。多小的人啊,就有這想法了,對未來充滿了失望,不敢再繼續走下去,像一個人看到了底下的萬丈深淵不敢邁步一樣。

女兒的死,是你逼的,這肯定是事實,你得承認。她尸骨未寒,你居然又要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了,你就不能暫時安靜一下,陪陪她還沒走遠的靈魂?難道她說得不對嗎——她失去了對你的信心了。

通過女兒離世這件事,我算是把你看透了,也對你完全失望了。你走吧,我們分開也好,免得看到你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魂不守舍的樣子。我看了惡心,對自己也很惡心。

好自為之吧。影子斜……我已經沒有熱情再給你說話了。休息了吧,哈哈,你早已休息了呢,才懶得聽我嘮叨。


  

茫茫人海:

不知道這封信會被哪個看到,但只要發出去,必定就有人收到的。茫茫人海中,只有“茫茫人海”那個有緣的你——最好是“他”——能收此信物。如果真被有幸的那個“他”看到了,我就不枉寫這一回了。

只要你愿意不厭其煩地聽我傾訴,不騙人,是正直善良有上進心的人,更關鍵是不朝秦暮楚,我就會滿足你的所需所想,做你的女人,完成一個女人的使命。

不,也可能不完全是這樣的。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你將成為我靈魂安放的地方,精神得到慰藉的地方……

(接昨天沒寫完的地方繼續寫后面的)終于睡了一個完整的覺,我想對自己說,你真偉大……昨天的你過去的你都堪稱完美。

可我并沒有再走下去的勇氣啊!


  

親愛的爸爸媽媽:

我是不是用這樣的稱呼你們要好受些呢,你們能接受嗎?我不想那么嚴肅,輕松一點吧!

我這幾天老做返老還童的夢。我很少做童年的夢,卻在幾天的時間里連連夢到了小時候的事,很多。醒來時我都笑,居然還有力氣笑出了聲。

你們說你們已經把自己的石碑立好了?干嗎要這么早呢?你們還不老嘛,又沒病沒痛活得好好的,只是過了甲子而已嘛,干嗎就有這想法了,還那么急?難道你們已經在做著死亡的事了?我感到很悲哀,你們走了我怎么辦?人干嗎要死?然然就從沒說過自己要死的事,弄得我們連準備都沒有。她才十四歲,才讀初一呢,花一樣的年齡,老天爺干嘛要把懲罰降臨到我頭上來,或者不懲罰到他爸頭上去?他是她的爸呀,做了那么多的錯事,至今仍自由自在。

你們也不要死,爸爸媽媽,你們也走了,留下孤單的我,叫我還怎么活啊?

我怎么不把我做的夢告訴你們呢?第一天晚上,我夢到了我們去屋后的那棵桑樹上摘桑葚吃。那棵桑樹還在嗎?我對它還能活著有點兒表示懷疑了——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許是嫌它太老了吧。不不,你們不要多心,我沒說你們老……我們的嘴唇紫得像小時候用過的藍墨水。小玻璃瓶裝的墨粉每次我用開水沖化它,盡管用紗布過濾了一遍,但它總是常常讓筆尖不來水。每次只要一寫不出字來,我就要依靠牙齒的力量去撥弄那筆尖,紫色的嘴唇常常在班上引來些哄堂大笑。

我去摘遠處枝條上垂著的那粒桑葚時,那桑枝沒給出任何預警,就把我弄下樹了,結結實實地摔到了自留地的泥地上,我坐在那兒傷心地哭了。老爸走過來故意狠狠地腳踏那泥土說,我已經打它了,它不乖,把我們的乖女兒摔著了。媽媽也來了,不停地揉我的額頭說,包包散散,不讓婆婆爺爺看見,我破涕為笑了,覺得沒先前那么疼了。第二天晚上的夢,是我去廟子田里捉小魚,頭發上臉上衣服上都糊了泥漿,弄得像個“泥母豬”,只是頭上那幾個有“孔”的那幾處還能動來動去的。第三個夢,觀音巖的石壁下,我跪著央求說,觀音大老爺,看在我從小就在你的周圍放牛割草撿柴,甚至玩耍都要來你這兒的份上,給我一個好的前途吧,我一定不辜負你。我的表情之虔誠,令人動容。額頭觸碰到地面上,那里青紫了,有血的污跡,額頭沾上了地面的草屑,本來還有夢的,好像是被人追著跑。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跑,都沒跑出熟悉的地界。

然然既然已經走了,我也想開了。你們也少想點她了,養好你們的身體,健康長壽地活著,別讓我擔心。你們干嗎要給自己立碑呢,怕來一回連一個標記都沒有嗎?難道擔心以后我們連個石碑都不給你們立?真有點心痛啊!太不相信我們了。居然不相信你們的兒女,太過分了哈。


  

親愛的自己:

然然已經走了,走遠了,你應該再無牽掛了吧?鏡中的你,一副落魄的樣子。人家又沒“借你的谷子還了你的糠”,干嗎要表現出那么一副愁相。爸爸是個樂天派,什么苦惱事煩心事都不能奪走他的快樂。我們一旦愁眉不展,他總有辦法很快化解。

明天,我是不是該找可可出來喝杯咖啡了?對,就去舍得咖啡館喝吧,我們早就是它的常客了。你老公心花得很,難道你在結婚前就沒發現他的一些蛛絲馬跡?你為了虛榮的面子,還一個勁兒地跟她打著掩護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只是跟了我以后才變成了這樣,都怪我沒能滿足他。

你在可可面前可什么也裝不出來,她那小眼睛可機靈著的呢,還是一五一十地好。在明城還有誰能超越你倆的友誼?

他難道夜夜都很強勢,不會吧,他也是人——那說說看,你們最多一晚上可以辦幾次事?

哈哈,這,這……保密,你眼紅得有些無地自容,心慌得不知怎么回答可可。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好好好,你家那文浩真不是什么好人,你還是管緊點,免得自己以后吃苦頭。

然然,我怎么就沒發現你潛藏著要離開我們的意思呢?你隱藏得那么深,我可一點兒也沒發現啊,你還是不是我們的然然了?虧我把每天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以致冷落了你的父親。他老在我面前說你的心中除了你那寶貝女兒外,哪還裝得下我?白天不管我,晚上也不拿點時間來應對我。我名義上是結了婚的人,卻弄得像個和尚似的快要戒葷了,你都成了戒葷的和尚?真是笑話啊!我沒叫你花和尚就算對得起你了,別那么謙虛。

窗外起風了,樹影婆娑,搖曳的燈光把抖落下來的雨滴照得無處遁形。也是在一個夜里,你從“好人家”忙一天下班走在路上,突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轉眼之間干滑的路面雨水就橫流了,你不得不在一棵道旁樹下暫避風雨,等了好久那雨都沒要停下的意思。文浩他不會來的,他怎么會拿雨傘來救你呢,你心里這樣想。事實上那晚的情況也是如此,以后也都這樣,沒什么可指望的,他只關心他自己。婚后的種種表現并不如他當初說的那么動聽。一路上,你都在打量雨傘下相擁走在一起的夫妻,你那眼神是羨慕的,心里是盼望著的……

文浩,此時你在哪兒呢?然然才走了,你知道她的死于我是萬念俱灰的。我在她身上付出了那么多,你又偏偏在這時這樣對我,自己快活去了,你就不能等等,慢些走嗎,你真狠心啊!

明天我無論如何也要來找你,當面問清楚,這個家你到底還要不要,你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玩消失,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嘛!


  

我的小然然:

我就說嘛,我的女兒,母女連心的喲!昨晚我又夢到你了,你還是十四歲時的樣子,是那個背著書包、手提網袋……笑著與我打招呼說媽媽我走了哈。好,路上小心,在學校里要好好學習喲的老樣子。

還在怨你爸爸嗎?當然,要是沒有奇特事件的催化或細水長流的點點滴滴,他骨子里的劣根性是不可能有什么變化的,你不是也沒改變對他的看法嗎?畢竟你不負責任死的事實與他有關。

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這么久,我給你寫信的語氣也不用再那么顫顫巍巍的了。我想通了,在你與你爸爸面前,我不應該再那樣活得卑微。文浩是你爸,你應該叫他,誰能改變這種與生俱來的血緣關系。也許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禮讓他,使得他今天的那些惡習才得寸進尺,毫無收斂的趨勢。

我們這個家能夠建立起來,是多么不容易啊。在你還沒出生之前,我與你爸剛結婚那陣,也就是才懷上你的時候,來明城還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懷上了你,我們每天全靠你爸爸按月發的一百元餐券打飯,那段時間你爸爸他們單位的效益一落千丈。有一月,口袋里只有幾十元的零花錢,便想去撈點回來,剛好有人邀你爸去打麻將,想贏錢的心理反而被輸錢的現實打敗了。那一月我們的生活就雪上加霜了。有了你,我們的日子就過得更加艱難了。我們一家人擠在租來的十多平方以內,你爸爸第二要上班,我倒是個閑人,你怎么折騰我都能忍受,畢竟你是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夜哭郎、夜哭郎,我們家有個夜哭郎,你爸爸在夜里就把你抱著不停地抖動。你適應了這種抱在手上的抖動,每次總能入睡,可他一個勁兒地打著哈欠。我的奶水不夠,半夜里要起來沖奶粉喂,不然我們全都得被吵醒,我就盡量靜聲靜氣的,生怕吵醒了你爸,你爸爸騎個破單車,去七八公里外的紅聯超市買奶粉。那時超市才興起,明城僅此一家。每次去買最多兩袋,有時只夠買一袋的錢。有次買回的完達山奶粉還有蟲,我們把那胖乎乎的小家伙揪出來丟了,仍將那被蟲子污染過了的奶粉兌水喂給你,你絲毫也不知道有這事發生吧,我們沒給你說過。

我去找過學校了,對你的死他們應該有個說法吧。校長把那兩個男生的家長找來,在派出所的調解辦公室里,他們都說沒有錯,這是當今很普遍的現象。他們兩個男孩子只是對你們家的然然出于喜歡而已,他們也有自由表達的權利,沒做錯什么啊,他們兩家的家長這樣說。最后,他們當著警察的面,作了純人道的表示,他們拿的錢我沒收。收了就表示你的命只值那區區幾千元了,我沒收。你說我想得對不對,是收那錢還是不收那錢呢!

然然,我的乖女兒啊,你怎么就那么脆弱喲!你不該這么脆弱的,你殘忍地拋棄了我,拋棄了我們……


  

文浩,我親愛的丈夫:

幸虧上次的信沒有及時發出去,才使得我今晚有如此的信心再次動筆寫這封信了。就權當上封信沒寫吧,如果那封信真讓你讀到了,也許將會加重你對我們婚姻的灰心喪氣。謝天謝地!

現在我又有新的想法了。

親愛的,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的一切,包括初吻、第一夜,以及還沒完全獨立起來的思想,統統都交給你了,可你并沒珍惜——這個你最清楚。你也將是我來這個世界上以身相許的最后一個男人。

再怎樣自由的鳥兒,是不是也要找個窩什么的歇息一下?飛了一天的倦鳥,晚上該不該找地方過個夜呢?家園小區C棟B座是你的家,你不可能不記得吧?難道你不想回來了嗎?你愿意讓我一直空守嗎?你走了以后,家里就一直缺少一個男主人了。女兒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我還想要你再給我一個孩子,以填補那個“不孝之子”走了以后空出來的位置,你愿意回來嗎?

我是個想好好過日子、安分守己的女人——我深信自己一直在變本加厲地努力著。我在家鄉時的那份好工作,來到陌生的明城后就再也找不到了。但為了你,我從沒后悔過。我愿意不厭其煩地去尋找能適應于我的位置。

我是那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傳統女人。當初可以說我是瘋狂地,瘋狂地不管不顧死心塌地跟著你,完全是因為單純的我還沒有感受過愛情的滋味,就像沒有感受過生活的酸苦一樣。甜蜜的愛情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我相信它的無限美好,我信任它。

偷偷哭泣的母親聽說我要離開她跟著你去明城,在這之前已經哭過了好幾次,我們走的那天她也依然沒忍住。父親倒是沒掉一滴眼淚——它不單單是男人不輕易掉淚的原因,我心里就想他掉淚總比不掉淚的好。他是個遇事看不開的人,總喜歡把不快埋在心里,一連幾天都揮之不去,我一直擔心他會憋出病來。姐姐挽著我的手說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如果在那邊過不下去了,或者文浩對你不好了,一定就回來,有我們兄弟姐妹在,怕什么。或者告訴我們,不要有什么事硬扛著。車開出很遠了,他們還在原地呆呆地看我離去,那時我真想下車,不再走了,人世間最痛苦的莫過于生離和死別。你倒好,坐在車上屁股都不抬一下,只有我一個人向他們揮著告別的手。你肯定在心里也有理由說,那是你的家人,論親近程度肯定勝于我。我之所以要那樣做,是想把有限的時間都留給你們。當然你什么也沒說出來。但實際上我并不這樣想。我是我的表達方式,你也應該有你的表達方式才對呀!

濕漉漉的雨下在冰冷的街道上,又何曾不是下在我的心上呢?想到從此以后就與親人們天各一方了,工作沒了,新家還沒建立起來,與一個全然不熟悉的男人要過一輩子,心中也有過無限的惆悵。下車后,皮箱上的滑輪回響在冷清的街道上,我對那刺耳的響聲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想到我已經把自己交付給了你,怎么不害怕呢?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們之間隔著一道厚厚的墻,我在墻外看不到你。

高高的路燈很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借著昏沉的燈光我望著前面走著的你,那一眼是意味深長的。你拖著皮箱只管自顧自地往前竄,似乎身邊并沒有我跟著……我在后面提著重重的行李,遠遠地追著你。

后來的事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你自私、不考慮別人的苦樂,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似乎這一切,是你一開始有意要給我的一個個下馬威。在你熟悉的城市,你給了我這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曾經從你嘴里說出的親愛的人——讓人一時根本接受不了的下馬威,你這樣做,對嗎?謝謝你,老公,真該感謝你,是你一下子的暴露無遺讓我很快就適應了你。原本我想慢慢來,工作一點心理準備,慢慢地感受你,沒想到你那么急切,居然一點緩沖的時間都沒給我。

當晚,我睡在陌生的環境里,盡管舟車勞頓很是疲憊,頭腦卻異常清醒,完全沒有睡意。漆黑的窗外是滴答滴答響的雨滴,室內是你如雷的鼾聲。

你睡得很沉,這我理解,但我在你的鼾聲里想的問題你是無法理解的,我想了很多。其中就有追問自己一連串的話,你是不是有點兒貿然行事了?居然很快就把自己交出去了,交得那么徹底,一點保留的地方都沒有,難道親人們執著地反對、苦口婆心地勸告,一點也沒有道理嗎?你居然在他們的一片反對聲中,不管不顧邁步向前。還能怎么辦,只能堅定地走下去吧!我不想退縮。

我是個做了錯事也不愿回頭的那種人,更是個別人左右不了的、堅持己見的人。這一點就表現在高一文理科的選擇上。初中我就對語文感興趣,作文更是喜歡得不得了,而數理化常常淪為班里的最后,卻偏偏在高一分文理科的關鍵時刻,作出了令人不可理解的決定——讀理科。驚得老師同學和家里人不同程度地失色了。他們的勸說也無濟于事,最后還是我的固執占了上風,當然高考成績也就可想而知了。我舉這個例子,不外乎是想說明我不是一個愿意輕易做出改變的人。

我驚異于你的判若兩人,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原形畢露。你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我現在有些懷疑了,要是當初我知道了你的廬山真面目,會是什么樣子的呢?不會走到一起吧,不會再把我交給你吧,不會對你寄予希望吧,不會與你結婚吧,不會有然然吧,一切都將改變。

你像一頭公牛樣的濫施情愫,是我沒能滿足到你,還是你本身就是個見異思遷的男人?媽媽說你一天到晚不知在忙什么,連即將臨盆的媳婦都不曉得照顧一下。那時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還力勸母親理解你。他是家里的男人,又是單位的員工,兩頭都忙,忙得過來嗎?畢竟家里的收入全靠他的工資支撐啊,我沒有固定工作,靠打點零工,真苦了他了。

但我還是把你看錯了。然然出生后不久就沒了奶水,而我又是剖宮產,你卻在病房里當著我的面與護士眉來眼去,媽說要我好好考慮自己的后半生,既然他是這樣的人,早晚有一天要離開你的。我不高興了,當即就叫她什么也不要說了,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媽媽與爸爸特別苦,多子多女讓他們趕上了,缺衣少食也讓他們趕上了,我們小時候缺營養身體都不好,生了病也沒錢治,他們就到處去打聽偏方,用那些難吃難聞的偏方為我們治咳嗽哮喘與多病的體質。我們卻常常惹他們生氣,拿他們的短處與別人的長處比。現在想想真不該啊!

他們為子女們的未來考慮,言語重了些,也是天經地義的可以理解。我卻在那時聽到他們說你的不是,就跟他們急了。

別說他們在為我的將來考慮,就是當事者的我也在為自己擔心。有年你們單位吃團圓飯酒喝多了,你在醫院醒酒,我去的時候你仍是人事不省,在你的床前我流淚了。突然一種莫名其妙的危險意識竄上了我的心頭,要是你有個什么的,讓我們母女還怎么活啊。我的這一想法建立在我們是一家人基礎上的。還記得我剛來明城時,有一天你哥們幾個聚會,桌上我突然不舒服想回家,當時有人提議要我一個人打車回去,你堅持一定要送我回家,結果他們都不開心了,這事我一直記得,怎么可能忘呢,那是你對我的好。

但后來你就變了,徹底地放飛了自我。常常用難以自圓其說的謊言欺騙我,毫不顧及我的感受。你是一個大男人,我能拿你有什么辦法呢?你可曾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了?一個柔弱的女人、一個不想把事情鬧僵的女人,對頑劣的人能有什么好辦法呢?

弟媳問我,嫂子,有時間嗎,陪我去逛逛商場?

現在倒是不太忙,可以出去走走的。

在弟媳的邀約下我走出了那間自我隔離的小屋。

弟媳說,你知道嗎?我老公和你老公他們單位今年效益很好,每人發了好幾萬的年終獎,喊你老公也給你買套過年穿的衣服嘛。

我哪知道有這事呢?我的文浩怎么要這樣呢?人家還說獎金早就發了,我當時心里就這樣想,嘴上卻沒說。

你回家后并沒說過發獎金的事,我也沒看到那好幾萬的獎金放在哪兒的。我對你說,過年了,給我買條褲子嘛,我的褲子都這么舊了,穿不出去。出于無奈,我才主動向你要。你卻說穿不出去也得穿啊,難道還好好的就不穿了?后來,你又補充說,你不要去聽那些長舌婦說的話,哪有什么年終獎呢,有錢我還不給你用嗎?后來,我才知道那錢你都用到你喜歡的女人身上了,你給她們買了這又買了那,獎金被她們花光了。你就在她們之間周旋,用錢開路。連你那可憐的女兒——然然——都很少能有機會花到你的錢。


  

爸媽:

我想對你們說說,不用擔心我,既然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也人到中年了,有什么可擔心的?你們擔心不擔心我都要活下去。

文浩與我,我們還是生活在一起的,盡管有些小矛盾,應該也正常的吧,難道你們年輕時就沒有嗎?自從我們的然然走了以后,我就與自己相依為命了,他也在與他自己相依為命了,我們相互都沒影響。

不,他還是那個樣子,沒變,只是偶爾用他特有的一點點善意的謊言小小地騙我一下,我已經適應了。他可能是想以這種方式激起一些平淡生活的幾朵小浪花吧,不過我沒多去計較。

他的身體不太好,女兒死去對他打擊很大。他沒像我有如此的承壓力。

然然的死是個意外,老師已經把最真實的情況告訴我們了,只怪她命不好,這沒什么,我以后的養老不靠她。別人都靠不住。

你們好在有我們,所以你們不必活得那么拘謹,但無論如何要活得開心。我們不會對你們的快樂施加負面影響。

這一點,你們盡可以放心。快樂地做你們想做的事。


  

親愛的可可:

這幾天我好好想過了,你的那個狗屁建議——哈哈,別生氣哈,我只是說得那個建議是狗屁建議,不是說你這個人是狗屁人,所以你完全不必領會我說的話。對我來說,教人賣馬的建議,我都不會采納。像你這種開放型性格、有新思想新理念、身體素質又好的人,多多益善是無所謂的。找個情人于你是個補充,至少可以讓平淡無味的生活充斥一些活力,但我不想這樣。

我性格內向,從沒放開過自己,這也可能就是我們婚姻死亡的必然原因吧。一個男人就已經讓我身心俱疲,我哪還敢去接觸第二個男人呢!

從一而終,一條道走到黑,才是我這個人的本性使然,你應該了解我。不過,我沒有過對第二個男人體驗的經歷,在這方面你就有發言權了,我倒想聽聽你的見解。

任何情況下,女人都是個軟體動物,都是受傷害的一方。在我沒認識文浩之前,在沒結婚走入家庭之前,我一直幻想著自己的將來一定會是幸福的。我們出去吃飯,你都已經看出來了。用筷子挑菜的時候,我最先挾的是盤子里的邊角廢料,喜歡將好東西留待最后。其實,我從小就這樣,受父母影響太深了,他們就是那種先苦后甜的人,年輕時吃得的苦晚年得到了補償。而自己遇到的老公卻恰恰相反,他才不管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從不考慮明天。我們之間沒少爆發過意見相左的沖突。哎,不說這了,說點開心的吧。老聽我訴苦,你都厭煩了。

什么時候我倆再去羅平,那里菜花的海洋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女人就喜歡這花花草草的,沒什么出息。有次父親見我把菜花戴在頭上,就和母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母親說,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寧寧還是個孩子。那她將來不結婚?給人家生兒育女了,會不是女人?懶得和你爭吵了,你這個老古董。母親就是這樣的人,見“好”就收,見不妙就逃,是她與父親結婚以后養成的。

上次去,我們只顧各照各的相,追著在花海里飛翔的蜜蜂打鬧,卻忘記了像小時候那樣把菜花插在頭上,體驗童心的歡愉。要是下次還去,一定不能再放跑這樣的機會了。

在你面前,我總是滔滔不絕,忘了其它。

我不愿也像你那樣去弄個情人的原因,是想把干凈的身子留給他,我畢竟還是他的女人。我們沒離婚。


  

表姐夫:

如果這封信我直接寫給了表姐,那也完全是掩人耳目的,不如就直接寫給你吧!

一個人在寂寞的時候總愛找個人聊天。首先想得起的這個人,要么是他(她)相好的,要么是他(她)最值得信賴的那一個,反正就是能聊到一起的人。我們之間共同感興趣的話是什么呢?可能你不知道,可能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的。至少此時我把你納入到能解我心頭寂寞的那個人了。

你別驚訝,我早就適應了這種詫異了。在參加芳表妹婚禮的當天,看到你們都留下了,可我又不得不跟著走,看得出來你當時也想走的,可惜我們不同路,不然還會找機會與你多聊聊的。總之,可能你沒有除此之外,我也沒有除此之外,我們都是兩個家庭里的人,要找靜下來的機會還是很難的。

我把你當成了我的傾訴對象,這樣多好啊,只聊聊天,我知道你們男人的心中,對女人還是有期盼的,但我不行,我是個傳統的女人。能說說話,心中隨時有個念想就夠了,別無他求,希望你也這樣,我們是兩個身體結構不相同的異性。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只愿意僅此而已嗎?


  

寧馨:

我就這樣稱呼你吧,反正名字也只是個代號。這寂靜的家里只有你和我,我們同時吸附在一具肉體上,由統一的靈魂支配它們。

哈哈……起來走走吧,一旦行動起來墻上又是兩人合二為一的一個影子了,事實上,我們今生都沒法分離。

實際上你真的是全相信了他。包括他第一次在微信里以“莫須有”的形態出現時,你那時只是好奇,哪會有人用這網名,有點搞笑呢!最后居然是個“他”,而且以挑逗的口氣下了戰書,美女,敢不敢通過一下?有什么不敢的,但他是從哪里準確判斷出我就是個美女來的呢?

第一次不設防的防線就被他輕易突破了。文浩,我真的佩服你取悅人的能力。我這一生就敗在輕信你的花言巧語和巧舌如簧上面了,僅僅兩個多月的時間,你就千里迢迢來到我的城市,收獲你的愛情了。

媽媽提醒你,你別那么主動,觀察一段時間再說,有些人嘴上說一套,背地里又另外做一套,我們怕你遇上了這種人……還是媽媽厲害,第一眼就有了不好的感覺。文浩他可能有詐呢,你要當心,凡是嘴上說得天花亂墜的人都要防范,還有他看人的目光老是游移,不夠專一,這種人不正經。

看你說逑的,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你又不知道他的情況,莫要亂下結論,爸爸的支持也沒敵過大姐的強烈反對。明城我們又沒去過,一千多公里路,干嘛要跑那么遠,上了當吃了虧,我們連曉都曉不得。

這次雖然鬧得很不快樂,在我們執著的態度面前,他們認為既然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不如無奈面對的好。要是你們大家當時再起勁地反對一下,說不定又是另外一個結局了。

婚禮進行的那天,明城大街小巷出現了怪異的天氣,出著太陽的時候又下著雨,像沒節制的小孩邊哭邊笑,弄得六輛滿城繞了一圈的婚車隊伍走走停停。更讓人有點尷尬的是來參加喜慶的人們衣服潮了干、干了又潮。有人問我們是不是小時候騎了豬,老天爺才要如此這般的報復呢!


  

老公:

你在哪兒呢?回來吧,你走好久了呢!有三四個月了,不,已經快半年了吧!

你不計任何后果就把工作辭了,曾經它給我和然然還有你帶來多大的希望啊!當初我之所以要拋開熟悉的城市來投奔你,也是看上了你有一份驕傲的工作,能養得起我們這個小小的三口之家。可你輕易就把它辭了,你叫我說什么好呢?

真是太可惜了。你自斷退路,是為了給新鮮的她獻上你的真誠,還是要徹底與我這個昔日的舊歡決裂呢?

太可惜了,可惜了啊,真的是太可惜了。

此時你在哪兒呢!孤獨的我太想見你一面了。我想起了我們揮之不去的過往,它是那樣賦予了我太多的美好,征服了一顆少女懵懂萌動的心。我也想起了自己一路走來的成長軌跡,那個幸福的家庭帶給我的無限回憶。

爸爸每次從外地回來,買的最多的是河里的野生魚,那雪白的魚鱗,腥味十足。那魚是活的,我們每次解剖它的時候,它總要拼命掙扎,可沒蹦跶幾下就不動了。媽媽煮魚有一種先天的本領,凡是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他們兩個簡直就是絕配,一個喜歡買——照好的買,一個喜歡煮——往可口上煮,是哪個說過的這句話,我已經忘記了。每次吃魚的時候,奶奶就用怪異的眼神望我們,她飯桌也不上,她老怕那腥味,她說聞了吃了都要“辦會”。但我每次只聽她說,從未見到她嘔吐過一次。倒是每次都用柴火去消除碗筷的腥味——她怕哪次不小心拿著了我們吃過魚的碗筷——我是見過了的,當時覺得有些好笑。我去幫她時,那滾燙的柴灰灼傷了我的手……我們圍成一圈各忙各的,很少有人說話——都怕魚刺卡了喉。愛煮魚的母親愛喝魚湯,愛買魚的父親愛吃我們嫌棄的魚尾巴。父親能將魚尾上的魚肉剃得干干凈凈,剩下的全是完整的魚刺。夏天來了,也是玉米苞子將要成熟的時候,掛在苞谷桿上的青苞谷,我們都愛拿它燒著吃——除了牙口不好的奶奶外,幾乎每個人都愛啃燒苞谷,弄得滿嘴黑不溜秋的,你望著我笑,我望著他笑。盡管母親心疼——嫩苞谷吃多了,影響產量,但禁不起誘惑,她還是隨了大流。

我們在這樣的家里長大,盡管苦澀,卻也充滿了甜蜜的回味。八口之家,吃飯的人不少,能掙工分的人卻不多,生產隊那些強勞力戶拿我們取笑說是一屋吃著閑飯的人。我們每年分糧都不多,評救濟糧時也說我們貢獻少,理應少評。

盡管艱難,吃著閑飯的我們還是依靠時間的流逝慢慢長大了。我考起了學,徹底脫去了農皮,其他幾個就沒我幸運了,他們在農村安了家。

你這娃娃平時就愛講究,皮膚又白,身材又好,老天爺總算開了眼。有一天我給奶奶買回了她愛吃的華福餅干,她笑盈盈地這樣對我說,還是個孝子,將來誰聚到你誰就享福。她還神秘地問我,有喜歡的人了沒有。我臉紅地搖搖頭,簡直害羞死了,心里慌慌地一下子跑開了。那時,我還沒接觸過任何的男孩子,對他們總是敬而遠之。

可你不一樣,也可能我們之間隔著微信這個緩沖地帶吧,要是當初我們就以談戀愛為目的的交往,那對我來說肯定也難過初戀這一關的。不說別的,第一次來月經,不小心把一滴血弄到了褲子上,像做了賊似的不敢出門,臉從沒那樣滾燙過、心兒也從沒那樣慌張過。

聽你說要專門趕來見我,我更是怕得要命。怕被同事朋友們看到,從而說我有對象了,不再那么純潔了,才選擇下班以后,寧愿坐七八個站的公交車跑遠遠地來與你相會。

不得不說,你留給我,包括第一次去我們家留下的印象都是那樣無懈可擊。否則,我們也不可能有后來的故事。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包括享受整個初戀過程的那十多天,都被那兩條永不相交的火車鐵軌深深吸引住了。在它上面來來回回地踱來踱去,我們有說不完的話,甚至還手牽著手走。當匆匆一個晚上的時間過去了,又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我第二天下班以后的時間上。

這些,所有的這些,難道你的記憶庫里就沒有保存嗎?


  

“天底下的女人”:

我把你命名為“天底下的女人”,你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吧?那我告訴你,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我這個女人卻知道怎樣避讓男人,你卻不會,那是因為你還不懂得該怎樣保護自己。恰恰是你的迎合,才讓他——我的丈夫——包括像他這種類型的人——有機可乘了。

也請你原諒我這個無能的女人,沒能讓文浩——他是不是告訴過你他叫這個名字了,我是不知道的,也不可能知道。他是我的丈夫,源于我和他結了婚,是名正言順的性伴侶而已。盡管如此,他還是在我們剛一結婚后不久就出軌了。那時我只知道他常常外出,找的理由還恰如其分。后來我們的女兒然然出生了,還在月子期間,他更是抓住機會加大了尋歡作樂的步伐。我這人很笨,也可能是我一味地相信他吧——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城市,相信他信任他——我只能這樣做。難道我隨時都要去懷疑他不成?很長一段時間之后,我才確認到他已經拋下了我們母女倆,去過自己的自由生活了。

之所以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天底下女人中的一員,也都是劣質男人的玩物;之所以給并不認識、可能也毫不知情,連在哪個城市都不知道的你,要執意寫這封信——我猜想你多半是收不到的,那完全是出于我個人的原因,一種不得不說的發泄而已。

我自己的老公我知道他的稟性,他是一個不安于現狀、心性很高的人。他所謂的自由,家庭是禁錮不了他的。他今天看上的女人,明天就會像穿舊的衣服那樣丟棄,如果你能把他退還給我,我將感激不盡。因為他是我從一而終的丈夫,他盡管事實上已經拋棄了我,但我不能有也拋棄他的想法。

我的門是為他留下的。你愿意告訴他這些嗎?

由衷地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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