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往返兩個多月,看著醫院門口的樹掉落最后一片枯葉,然后又長出了綠尖尖。
經常說離家之后再也沒有見過早春,覺得應該是和煦溫暖。四季桂會開得撩人,玉蘭也能香滿半個月。然而這個時候的季節真是殘忍,荒地上冒出青草,枯枝上抽出新芽。
你說初春真美好,可是明明都未成氣候。
爸爸媽媽在我小時候都是屬于不茍言笑的類型,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除了讓我練琴就是讓我做數學題。
所以每次放假最喜歡去外公外婆家。
那個時候也沒有電腦,我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坐在窗邊的桌子畫畫,然后外公就會陪我一起畫。
外公很胖,手指也粗粗短短的,握著鉛筆就著尺子,一橫一豎的畫。他低著頭,鉛筆劃過白紙的聲音,像在我的心上撓癢癢。
這是屋頂,這是窗戶,這是桌子。
其實是很平淡無奇的日子。
如果有個上帝視角,大概就是外婆和大人們在客廳嘰嘰喳喳地打牌。房間里一老一小的背影,低著頭畫畫。小姑娘發出一吸一吸的鼻涕聲,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電視里在放什么。過了很久很久以后,我還是記的很清楚,記得那個時候我坐在哪一側,外公坐在哪一側,那個畫畫的尺子長什么樣子,鉛筆被削到多短,畫里的房子是什么樣子。
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外公一直都是很厲害的人。畫畫很棒,唱《北國之春》是男低音級別的,工程圖紙也做的方方正正。年輕的時候去過好多我沒去過的國家,還會好多好多我不會的樂器。
就是這么厲害的人,我親眼看著他一動不動的被120抬上救護車。病危通知書媽媽就抖著手簽了好多回,幾次外公都在鬼門關前溜達又被拉了回來。整整十天沒法進食,一點點看著胖胖的外公瘦了下去。那雙那么會畫畫的手,密密麻麻的都是針眼。
心里難過的情緒,像是被戳破了一樣,化成一灘水涌了出來。
二
S說自己已經蠻久沒有回家了。上一次去爺爺家的時候還是大三。
有次她印象很深刻,在爺爺家里吃飯。吃到一半,爺爺突然記起來什么,慢慢地說,囡囡這里新開了個游樂場,里面玩的東西很多,等會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看。
S經過過那個游樂場,小鎮上新開的,里面有了5米高的自由落體,迷你版的摩天輪。可是S在上海的這幾年,早就玩遍了歡樂谷錦江樂園了。
S哭笑不得,哭喪著臉說,爺爺,我已經22了。爺爺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我說,那后來你有去那個游樂場嗎?
她說,沒有啊,第三天我就回上海了。后來想去那個游樂場也沒機會了。
爺爺去年中風,后來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一直躺在床上了,講話都不是很利索。
三
Q從小和奶奶并不是很親,因為他們家在外省,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老家看到奶奶。印象里奶奶好像也是更喜歡別的兄弟姐妹。青春期的別扭讓Q也不是特別愿意親近老人。
奶奶被查出肝癌晚期后,爸爸把她從老家的村子里接過來住了兩個月。
Q說,奶奶經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每次放學回來都會陪她看會兒電視,說幾句話。那個時候中央八套特別喜歡播臺灣的家庭倫理劇,奶奶就會拉著Q說這個電視里的女人多么多么壞。Q也會順勢裝的好奇的樣子問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什么關系之類之類的。
后來奶奶要回老家之前,給了Q幾張嶄新的20元。她說那是出來前在村里的信用社換的,讓Q買早飯吃。Q當時印象特別深刻,好像總共五張20元,每一張都嶄新嶄新的。她怕和別的錢搞混,把這幾張單獨放了好久,一直都沒舍得花。
幾個月后,奶奶在老家去世。
有一天晚上Q在家里睡覺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一雙很冷的手,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腳,然后再輕輕地把腳放回被子里面。
Q醒來以后覺得,一定是奶奶回來了,在給她蓋被子。
四
離家之后時間過得很快,莽莽撞撞地接受成長,卯足了勁往前跑。你哪里知道有終點呢,只想著跑總比走來的快些吧。明明稚氣未脫,卻總有鮮衣怒馬看盡花的猖狂,學到不一定多,戾氣卻增長不少。
但還是覺得踮著腳才能拉開柜子的日子就是昨天。明明前天你還給我穿好雨衣帶我去公園。從來不敢想你可能會離開這件事情。
你是我世界起點,我是你荊棘冠冕。
把愛與虧欠,揉成一圈。
心里懷念的人,見了螢火,也懷疑是從自己身里出來的游魂。
想要你活得長長久久,想要你無痛無病無災。
想把月光溫了給你下酒,想讓你從我的眼里看到他鄉暮春的三月。
我會一直跑的,雖然不知道終點在哪里。
但是跑總比走來的快些吧。
然后再像以前一樣,飛奔著撲進你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