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挽著H先生,眼角含笑,臉上帶著嬌羞,一副幸福陶醉的樣子,我們舉起酒杯,整個婚禮現(xiàn)場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我環(huán)顧四周,還是沒有看見L,他終究沒有來,盡管我早知道。但心里總是藏著這么一點希望,希望大雨滂沱,有一場暴雨能夠攔住他出差的去路,或者他計劃臨時有變,又或者根本沒有出差,他只是不想來,我希望他能來到我的婚禮,一如小時候他看到我戴著花環(huán)的樣子,一臉笑意地看著我最美的樣子。
我既希望他來,又希望他不來。
他來了又能怎么樣呢?
他來也只不過吃著一餐熱熱鬧鬧卻寂寞無比的酒席,說著一模一樣的客套話,新婚快樂,早生貴子。他也無非是看我化著濃厚粉底的妝,鮮艷的紅唇,俏麗的眼影,夸張的長睫毛,像給觀眾參觀一樣的小丑一遍一遍的補妝,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穿著樸素扎著兩個羊角辮素面朝天的小女孩,他也再也不會懊惱的回敬我一句:女孩子真是麻煩。
H先生扶著我,我的酒喝的有點頭暈,白晃晃的燈光光圈變大,模糊。
仿佛還是在那個夏天的清晨,L背著小小舊舊的軍綠色書包,白色的線跡縫了一道又一道, 課本卻重重的把整個書包往下墜,仿佛要把整個肩膀都要往下拉扯,他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的采摘著路邊的狗尾巴草,嘴巴哼著聽不清的歌,我落了他好幾步,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回過頭,不耐煩地喊我:快點,女孩子就是這么麻煩,上課快遲到了!
我背著同樣破舊的書包,呼啦啦的跑起來,書包被左右晃地厲害,奔跑起來的腳步終于慢慢逼近了他,他看我快趕上了,也跟著飛快的跑起來,兩個人就這么笑的沒心沒肺地跑著。
仿佛快進鍵一樣,跑著跑著,我們跑進了學校,他可以在我的背上寫字的距離,然后分開,做廣播操可以看到他從隔壁班級出來,又偶遇,在同一個小區(qū)驚訝地打聲招呼,再見面時,我已經成了別人的未婚妻,我們干巴巴地寒暄問候,冬天干燥寒冷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氣,面對面的距離, 比之前都要來的近,然而卻仿佛中間隔著長長湍急的河流,互相趟不過去,我們相互拘謹且有禮貌在對岸觀望。
那個時候,我們一起讀小學,迎著朝陽做第六套廣播體操,坐在課堂里朗朗讀書,教室頭頂的風扇吱嘎吱嘎轉,臉上的汗水滴答滴答流,老師的聲音啊呀啊呀響。 L當班長,我當副班長,我坐在第三排,他坐在第四排,家里隔得近,父母也認識。回憶像一幀幀的電影片段一幕幕地過去。
L 總是叼著筆,抓我的羊角辮,我把頭甩的像撥浪鼓,他就更起勁了,不知輕重地把羊角辮往下扯,把我疼的齜牙咧嘴,我威脅他要向老師告狀,他慌了神,恨恨地用腳踢了踢我的凳子。
他湊近我,偷偷地告訴我他手上拎的袋子里面裝著一個小貓咪,我好奇地低著頭扒著他的袋子看,他笑瞇瞇地摸摸我的頭,說,乖,小貓咪。
老師喊我起來回答問題,他急急地舉手,整個人幾乎想要站起來,說他還要補充,我一股腦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回答出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看著他垂頭喪氣地把手放下去了。
我把難懂的數學奧數題拿去L家詢問,L爸爸很聰明,他會耐心地教我們兩個做題, L爸爸看見我,總是調侃說,L,你小媳婦來了,我呆呆地拿著數學卷子,低著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臉紅的不敢進門。L爸爸彎下腰笑著說:L和你定親好不好?我二話不說,拿著試卷飛也似的跑回了家。
這樣的玩笑不止一遍,我們在弄堂里玩跳格子,媽媽遠遠的看見我們就說:“給你們訂娃娃親吧,玩的這么好”我又一次落荒而逃,L在身后急急地喊住我:“喂,勝負還沒分呢?”
我們一起到兄弟學校去奧數輔導,我和他坐一起,我在桌子上劃了長長的三八線,可偏偏我聽不懂老師講的課,看他奮筆疾書的樣子暗暗著急,伸長脖子想偷偷地瞄幾眼,他卻一把手把試卷擋住,看著我恨恨的表情,似乎很有趣。
他神神秘秘地說要帶我去好玩的地方,拐了幾個胡同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公園,晃蕩著兩個迷你秋千,我興高采烈地爬上秋千,他就使勁地在我后面推,恐高的我害怕的說想下來,他越是興奮地加大力氣,直到我哇哇大哭才徹底慌了神。
當我的作文得獎,老師在講臺上喊出我的名字時,我卻使勁想在L的臉上找出一絲羨慕的神情,那才是我最驕傲的部分,可偏偏他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L歪著頭問我:你想當什么呢?我老老實實的說,穿著高跟鞋在大公司里上班,他不屑的說,那還不是給人家打工,我以后一定要干點不一樣的,他的眼神清澈又明亮,眼前的世界太小,他握緊了拳頭想去創(chuàng)造一個更大的世界。
盡管L調皮又頑劣,成績卻出奇的好,我們的成績排名相互交替換位,我們總是暗暗較勁,我聽到L爸爸說他晚上復習了10點,我便拼了命的也要熬到晚上10點零1分再睡。
我不小心在他上交的作業(yè)本角落處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字跡粗獷匆促, 微小不易察覺,仿佛亦真亦幻的碎片,泄露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真實的一遍一遍地觸摸著它,整個課堂都無心聽講,想象他一筆一劃寫出的那幾個字,那算不算是給我的一種表白呢?我又羞澀又苦惱。
課堂組織去后山采集植物標本,大家分開逐一前行,L先跳下高高的臺階,回頭伸出手,示意我搭上來,我遲疑了半秒,臉紅地把手放入厚實溫潤的手心,幸好山風凌冽,看不出我的面紅耳赤,我隨意地把捏斷周圍的狗尾巴草,竟像模像樣地搗鼓出了一個拙劣的花環(huán),我傻兮兮地帶著在頭頂,問L:好看嗎?。L沒有像以前那么嘲笑我,他瞇起眼,認真的打量著我竟微笑起來,“好看,像個新娘子”這一刻,L的背后山澗起了霧,清涼的霧氣反而把兩個人僅僅的局限在小小的一片世界里。他微微上揚的笑容真是好看啊,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喜歡你,像星光墜入眸里,一眼萬里。
我拿來小紙條偷偷地把L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用筆畫去算算在一起的幾率,看98%的分數暗暗竊喜,仿佛那個幼稚奇特的迷信小游戲已經在未來把我們兩牢牢地綁在了一起。我鄭重地寫上“最重要的東西 ”,那個小心思被藏進最鐘愛的復古鐵皮盒子里,以為這樣就永世不變。
但我們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甚至連那個作業(yè)本角落的名字后來也被擦的一干二凈,10歲的孩子對新娘 這樣的概念又能懂的多少呢?
后來的我們漸漸長大,長成了拘謹禮貌的小大人,望著彼此家門口厚厚的墻,再也不會毫無顧忌的過去敲門,即使遇見,也只是羞澀的笑笑。L的奧數成績很優(yōu)秀,屢次在全國奧數競賽獲獎,而我再也不想碰那個該死的奧數題了。
那個我們之間唯一的話題也在歲月里風干了。
初中,我們在同一個學校的隔壁班級,做早操的時候,我總是在搜尋L的身影,我期待有一天他也能像我找尋他一樣在找尋我,有時,我們不經意的目光交匯,又不經意的看向別處,心照不宣。
高中,我們分開,沒有了聯(lián)系方式。
大學,在天南地北的兩個學校。
直到某一天,我們偶然在小區(qū)里見面,他鄉(xiāng)遇故知,兩個人都莫名的親切,重新加了聯(lián)系方式。
這個時候的L,不再是小時候穿著破破舊舊的衣服,他的發(fā)型頑固堅硬,衣著光鮮亮麗又酷又潮,他見到我很驚訝,然后上下打量我,調侃我:你怎么看起來還是像個村姑?我竟有種臉紅,不再是小時候在他家踢著小石子的羞澀的臉紅,而是尷尬的臉紅。我抬起頭,還是那個似笑非笑的嘴角上揚,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熟悉的流轉氣息。
他說:這個操蛋的世界,早就不想待了,如果可以,真想早早地出國。我對出國的概念一無所知,像個啞巴一樣。
他說:我那個封建的爸爸硬逼著我相親,目光又短淺,真是無聊,每年都不想回家。我對L爸爸一直很敬重,沒想到在L心中是個老頑固。
我看見他的手機屏幕亮起來,下巴尖尖小小,睫毛濃密修長,皮膚光潔如新,真像芭比娃娃。真好看啊,一瞬間我竟也有點迷醉,這個才像是他心目中的新娘吧。
青春就像一場颶風,轟轟烈烈席卷我而去,我們在狼藉上踩一腳,能踩出一地磚頭瓦礫。
我有了H先生,他把我寵的像個公主,而L似乎消失在茫茫的時光隧道里了。我和H先生兩個人申請了個人公眾號,記錄些生活瑣事膩膩歪歪秀恩愛,被朋友笑稱虐狗帳號,也偶爾有認識的朋友打賞1元2元的紅包。
某個晚上,手機微信提醒我有一個10元的紅包打賞,打賞在我和H先生多年相戀的故事上。
是L,我竟有點發(fā)愣,H問我是誰這么土豪?我竟像做賊一樣的說不出L的名字,他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在看這個故事呢?那個小時候和他一起去上學的小女孩最終成長,蛻變,找到她的白馬王子,和他再無交集。
我在小學群里嚷著:結婚啦,大家要來。一群人都說著恭喜,L也跟著說著恭喜,可偏巧剛好那天出差。
我在路上遇見L的爸爸,他說著L的境遇,又跳槽了,工資出奇地高,但似乎還不滿足。L啊,越來越想要創(chuàng)造屬于他的大世界。 L爸爸感慨我快結婚了,說起了小時候定親的玩笑話,我還未聽完,就找借口急急地離開了,竟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仿佛是我在失信了當年的承諾。
這個世界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愛,它或純真美好或繾綣綺麗,或轟轟烈烈或平平淡淡,或滿身黃金或赤身裸體,但這個年少的時光里,根本無法概括那是什么樣的感情。
我似乎傷感懷念,又似乎沉睡忘記。
婚禮的前一天,我整理房間的時候,翻找出復古的鐵皮盒子,里面有著泛黃的小紙條,隱隱約約還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字跡,但是已然看不清了,也忘記了寫的是什么,便隨手把它丟進了垃圾桶。
它就像我們曾經青梅竹馬的年少青春,變得模糊不清,終于變成了一張泛黃的白紙,再也不見。
今天,我這么美,L沒來,我望著H先生,看著他眼里滿滿的寵溺,我臉色潮紅,在他耳邊低低的說:我有點醉了。他軟磨細語地告訴我,有他呢不用怕,扶著我?guī)臀液鹊袅搜矍暗木疲业难凵衩噪x恍惚,卻幸福滿溢。
那是我的新郎,那才是我共度余生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