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年前,一本《心靈雞湯》擺在了書店的貨架上。書中都是短小精悍的文章,激勵人繼續努力不要放棄。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滿滿的正能量,于是一直到今天還是有很多人近乎迷信這種心靈雞湯。
我不否認,在人生的很多關卡上,我們需要這種正能量,來維持我們那本就不足的自信心,從而繼續前行。因此在心里一遍遍喂著自己心靈雞湯,騙自己說,再挖一點點,也許就能看見曙光。但是從辯證的觀點來看,在錯誤的方向上,越努力,錯得越離譜。這個時候我們需要的就不再是所謂的正能量了,而是當頭一棒,使人警醒,重新去認識自己,審視問題。
所以說,負能量有時是個好東西。
我讀小學的時候,爺爺經常會鄰居家的孩子來和我做比較,說人家比我小一歲,寫出的東西足夠我再學兩年。我自然不服氣,心里憋著勁要去扭轉這種評價。終于有次在作文比賽上獲獎,我沒告訴家里,只是把作文抄到本子上放在桌上就去上學了,晚上回家時,依舊看到本子上爺爺寫的批注:“狗屁不通!”
上了大學與朋友們聊起這段經歷的時候,他們會覺得我家人有些過分。因為他們從小到大在家聽到的都是表揚和鼓勵,很少被家長嚴厲地批評。在他們看來,爺爺帶給我的都是負能量。而他們不理解的是,老人一直對我有太高的期許,愛深責切,才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我對他們說,如果沒有那些負能量,恐怕今天我就沒有機會和你們坐在一起聊天。因為沒有這些負能量的激勵,我就不可能走出那座東北小城想要出來看一看世界。
那些和我在同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時至今日仍不甘心過一種庸碌的生活者,屢遭挫敗仍對未來抱有極大信心者,顛沛流離仍對理想抱有熱情與期望者,沒有哪個是在心靈雞湯的喂養下長大,相反,他們都是在負能量的激發下長大。因為在于我們發現心靈雞湯只能帶給我們心靈上的溫暖,卻不能抵御現實中的寒冷。我們這些心靈雞湯的反對者常常有句戲謔之詞:“給湯不給勺,要它有何用?”聽了再多的心靈雞湯文,也還要靠自己實實在在的血汗來努力奮斗去拿到那個喝湯的勺子,這實在不是那些伸手黨以為的,好像聽了這些雞湯就能指點人生迷津。也正是如此,“成功學”大行其道的如今,成功的人并沒有增多,只有陳安之這種大忽悠靠賣心靈雞湯而發家致富。
也正是像韓寒在電影里借別人的口說出的真相:聽過許多大道理,卻依舊過不好這一生。心靈雞湯的關懷適合坦途的賞花者,而負能量的刺激適合絕壁的攀登者。假如我想要正能量關懷下的成長模式,也許出生在美國會好一點。不過,如果投胎時有模式可選擇的話,我很可能仍然會選擇出生在中國,而且是普通家庭,和現在一樣。恰如一些足球游戲玩家喜愛使用中國隊,挑戰自己。
我所在的高中學制平均四年,因為很多人復讀,有些人復讀了不止一年。復讀班我們叫做高四。每當高四開學的第一天,班主任就會對大家說:“沒有讀過高四的高中,是不完整的高中;沒有讀過高四的人生,是有缺憾的人生。”我也有一名同學,心氣太高,非清華北大不讀,當年也黯然折戟,讀了高四,其間不得不忍受周圍的各種負能量聲音:“一直都說他成績好,結果別人都考上大學了也沒見他考上。”“清華不是那么好考的,以為自己有點小聰明就敢報清華了?”他高四之后去了浙大讀建筑系,現在在英國讀研,想來早已不再把清華北大太當回事了,而老家那些人,到今天仍然將清華北大奉為一種傳說。
每一個從負能量包圍圈中成功脫逃的人,其間忍受的辛苦、心酸都是無法對外人言明的。而一個人每次對自我的極大突破,莫不是源自孤身從負能量的十面埋伏中殺出。這個過程對你膽氣、心力的鍛造,足以讓你脫胎換骨。當然,你也可能就此消失、沉淪、被征服??扇f一絕處逢生,它給你帶來巨大的快感能讓你瞬間頓悟成長的真諦。當你一個人干掉要吞噬你的整個負能量集團軍時,那種成就感絕非正能量的鮮花、掌聲、贊揚所能比擬。一場驚心動魄的逆襲要比毫無懸念的完殺精彩太多,也誘人太多。
曾經有人對我說,少和那些帶給你負能量的人在一起。但我每當回想自己的成長經歷,更多的是想到那些曾給我帶來負能量的人。每一次負能量的沖擊波襲來,在令我痛苦的同時也令我迅速成長。那些負能量,甚至會讓我的三觀在一段時期內有所動搖,但正是它們,讓我明白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不夠冷靜,不夠全面,還帶有許多童年時期的天真與幻想。
我因此知道,真實的世界和童話里的世界,未嘗不是同一個世界;真實的世界和心靈雞湯里的世界,未嘗不是同一個世界;而正能量與負能量,也未嘗不是同一種能量。藏在幕后冥冥之中的操控者,也像一個雙重人格,有其春溫的一面,也有其肅穆的一面。造物主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卻未嘗不是個狡黠的膽小鬼,而那些負能量,正是用來檢驗勇者和凡夫的試金石。
如果“恐懼”和“欲望”是我們長期奮斗的動力源泉,那么在奮斗過程中給我們庇護的并不是所謂的心靈雞湯里的那些正能量和大道理。它只是一針興奮劑而已,真正起作用的是當我們面對現實殘酷而催生的勇氣和執著。也正是因為如此,魯迅先生才會說: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只有正視和直面,才能讓我們更冷靜,執拗的去做一些讓這個世界更美好的事。
心靈雞湯好喝,卻不是金玉良言,因而常常不適用。每天都有白天和黑夜,我們注定要在夜晚負能量的浸潤中練就金剛不壞之身。身邊負能量的人常有,而面對這些人,我們更加堅定了努力奮斗的信念:一定不能把這個世界讓給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