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出國前,又去了一趟重慶。高中畢業時就去過一次,船停在朝天門,人坐在白公館,嘴留在麻辣鍋。除了高高低低的路,沒留下什么印象。你以為標題里的地方是重慶?不是。關于重慶的感受改日再說,今天我們只說其中一個。
在重慶,有人推薦了我們去磁器口古鎮看看,我們心想也什么地方可去,就從中山四路坐著輕軌去了。
我懷抱的心情是:磁器口,聽著很耳熟,和北京的有什么關系呢?重慶嘛,兩江交匯,人類早期居住地,有個古鎮應該也好看吧。
可是呢,人啊,總是健忘,總是禁不住誘惑。
在杭州,有一條清河坊,和它交叉后來建了一條南宋御街。在這個地區剛興盛起來的時候,也是我無知的小時候,每次去都興高采烈。看看街頭戴著可愛小圓帽的手工藝人捏糖人,這邊穿著長衫的叔叔畫糖畫,那邊店小二吆喝著用長嘴壺花式倒茶,街尾還有十分鐘速寫。加上隔壁延伸小街的小吃,簡直可以玩一天。后來南宋御街剛建成的時候,我天真的以為是考古遺跡,又興高采烈去探店,前有獨立書店,中有清冷咖啡館,后有院落深深青年旅館,也算是頗有趣味了。
可是后來,我去了成都,那兒有一條街叫錦里,還有兩條街叫寬窄巷子。在那里,我又看到了捏糖人的藝人,看到了速寫的畫家,看到了小吃街,看到了咖啡館。再后來,我去了西安,那里有條回民街。在那里,我又看到了捏糖人的藝人,看到了速寫的畫家,看到了小吃街,看到了咖啡館。去了北京的南鑼鼓巷,去了上海的田子坊,去了武漢的戶部巷,去了南京的夫子廟,去了濟南的芙蓉街,去了麗江的四方街,都看到了捏糖人的藝人,看到了速寫的畫家,看到了小吃街,看到了咖啡館。
到了磁器口,我再一次又一次看到了這些。
每個城市都有這么一條“古文化街道”,你一定也去過。
這些街道都同質化嚴重,把你蒙上眼睛扔在他們中間,根本無法判斷自己在哪個城市哪條街。他們都有簡陋低下的仿古建筑,自以為全中國的古建筑都是棕黑色的厚重油漆木料加上無法清理干凈的青石板路。而且街道一定狹窄,似乎古人的生活就注定擁擠。店面招牌一定由介于棕色和黃色中間的梨木色配上中文行書或者隸書字體構成,講究些的還要配上一面歪在一旁的黃邊鋸齒狀三角旗。不論在哪里,聲音一定要響,吆喝聲打鼓聲敲砧板聲響破天際,讓人不得不佩服生意人的充沛精力。
他們都打著”體驗獨特文化,享受輕松慢生活”的旗號,你的確體會到了獨特文化———最最緊張擁擠的城市文化。每一條此類街道,都成為了城市名片或者旅行著名景點,每天迎接數萬游客。本來就窄小的街道,立刻變成煮水餃的鍋。摩肩接踵,互相踩腳。你一旦要停下來買瓶水,一定會感受到身后大軍的沖擊;而前后左右的人還經常買了油膩的串,融化的冰淇淋,黏黏的糖葫蘆或者蘸醬的吉士果,往往我走這種路都會全程保持雙手抱胸緊護身體扣住包包的一級防御姿勢,免受傷害也別誤傷無辜。每次這種時候,看見名字不是叫遇見就是艷遇,廣告詞不是發呆就是隨意的店鋪,只想呵呵一笑。
街道的內容,更是基本毫無亮點。為什么說基本,因為還是有那么1%的有趣之處,比如磁器口有滿街沸騰的大火鍋和包裝好的火鍋底料;清河坊有貨真價實的胡慶余堂和定勝糕;四方街有編小臟辮的阿姨們。但是除此之外,滿街的和古文化沒什么關系的奶茶,東南西北都有的麻花,產不產絲綢秀不秀花都賣的刺繡,吹噓強身健體的梳子,誘惑小姑娘的扇子,還有義務批發的各種小掛件。我在磁器口看到了“洪七公叫花雞”,請問和重慶有什么關系?
可以相見在開發文化街區這個項目之時,決策者是想要創造一種類似宋代“市”文化的效果。把古代文化和市井文化結合,建設出一條有代表性的“穿越式”商業街。這個出發點自然不差,事實上當作一個商業/旅行項目,運行的也很好,但是這對于一個城市文化和旅游口碑的建立還有中華文化輸出是不利的。
因為這種文化街區的呈現形式,像上文所說,是一種快餐式的拼接型的速成產品。我無力去考證這類街區的鼻祖是哪里,但是他們如多胞胎的存在極端簡化了“文化”的外在表達,也歪曲了“古代文化”的概念。這種紛雜的,騷亂的東西,和最起碼的中國古代之美都是相互抵觸的。更不要說那些張冠李戴,指鹿為馬的部分了。
我不去談什么宏大的文化力量或者文化蘇醒文化復興的問題,只從旅行者角度說說原創性。我始終相信每一個城市都有每一個城市的氣質,比如杭州溫婉重慶魔幻北京大氣,歷史車輪在他們身上滾過留下的故事是形成這種氣質的關鍵。
一個城市要脫穎而出,只需要展現這些故事,只需要把他們有的說給旅行者聽:用山,用水,用石頭,用水泥,用街道,用花草。這里我們有無數偉大的城市用自己舉例,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
中國的美麗城市們不需要吃下速效藥變得和其他地方一樣,因為變得平庸和無聊,永遠都不是一條聰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