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紫蘇醒了，她張開眼睛，望著天花板，那上面剝落的墻皮，又增加了一些。

一旁大床上傳來父親呼嚕聲，似壓抑在喉嚨中的一股上不去下不來的無名火，咕嚕咕嚕，不知道何時就會爆發。

她張開嘴巴，用力，卻小心翼翼的深呼氣一口氣，起身。

睡了一夜的沙發，是一個清晰的人形汗漬，昨夜做了一個什么夢，貌似很恐怖，可是睜開眼的瞬間，已經忘記了。

她抓抓頭，忘記也好……

光腳穿上那雙整個夏天，三個月了，都沒人給刷洗的白色布鞋，黏膩油滑的感覺，讓她熟悉的難受，汗漬透過白色鞋面已經暈染在整個白色布鞋上，完全看不出它原來的顏色，只是東一塊，西一塊，灰中泛著黑色。

于是，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今天如果有空，就自己把鞋刷了吧。

起身，拿過一身汗臭味的校服穿在身上，期間，她一直小心翼翼，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等到衣服穿好，背起破舊的書包，她猶豫半天，走到衣服架旁，從父親的衣服里拿出十元錢，想了想，又放回去五元。

轉身準備開門出去，書包帶卻掛倒了衣服架子，碰一聲，衣服架子扎在地上，她盡力伸出腳去墊著，可還是發出了聲音。

她匆忙扶起來，拉開門準備逃離，一只大手抓住她的頭發，用力向后一拉。

迷迷糊糊的一股酒氣噴在她臉色，父親兇厲的醉話，在耳邊回響。

“你個賤人，你又要跑了，這回是跟誰，跟誰跑了，??！說話??！”

“爸，爸爸，我去上學，我是紫蘇，我要去上學了！”紫蘇蒼白的臉色，不敢動，不敢掙扎，頭發被抓的生疼，她不敢動。

“上學，什么上學……嗯，是你……滾滾滾，滾去上你的學……學了能怎么樣……還是要和男人跑了……”

大手松開，一只腳踹過來，雖然書包卸掉了部分力道，紫蘇還是被巨大的力量推著，沖撞到門上，眉角青紫一片。

“對不起，對不起！”紫蘇哭著，拉開門跑了出來。

外面天空還沒有大亮，她騎上咣當響自行車，往學校而去。

路過一個煎餅攤，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了，“叔叔，給我一個煎餅，不放雞蛋的?！?/p>

“好嘞！”小販麻利的做好一個煎餅，遞給她，“拿好，三元。”

紫蘇接過煎餅，收好找回的兩元錢。繼續騎車往學校而去。

到了離學校還有一條路的地方，她拐彎走上另一條路，不久后停下，站在一個拐角的地方，望著一座洋房前停的一輛紅色汽車。

她不知道那車的名字，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癡癡的看著，等待著。

不一會兒，樓里出來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小男孩。

男人去開車，女人抱著一個一歲多男孩在一旁等待，女人時不時逗弄一下男孩，對他一陣親昵。

紫蘇抱著煎餅，放在手心里，感受手里滾燙的熱度，她幻想著，這溫暖，就是女人給她的擁抱，給她的親昵。

“媽媽！”紫蘇小小聲叫了一句。

女人似乎聽見了什么，向這邊看來，臉色非常不好，抱著孩子一步步走過來。

紫蘇嚇了一跳，卻沒有離開，她低著頭，看著那雙鮮亮的高跟鞋走到她面前，她抬頭，對著女人精致的面容，張了張嘴，“媽……”

“你別亂認親戚，我可是剛結婚，別給我添亂。”女人回頭看了一眼，從金屬鏈包中拿出錢包，看也沒看，就扔給她。

“拿著錢，滾，以后別來著，別讓我看到你，你跟你那個爹，你們都是惡鬼，你們害我痛苦生活了7年，你們還沒完嗎，我跟你們已經沒關系了，滾滾，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給你錢，你別想從我這得到任何東西?！?/p>

說完，轉身抱著孩子就回去了。

紫蘇低頭，捏著那只厚厚的黑皮夾，“對不起，對不起……”

紅車的跑車從她面前開過，壓過路面的積水，飄起一片泥濘，潑在她身上，她看到開車的男人，兇狠的眼神。

他認識她，他知道她，他討厭她……

“對不起……”

紫蘇縮著脖子，騎上自行車往學校去。

學校門口，班主任領著班干部，檢查每一個入校學生的儀表儀容。

紫蘇灰溜溜從他們面前走過，她衣衫不整，裙子上還有污跡，襯衣已經被汗水印染成一片片的黃漬。

“同學，等一下?！?/p>

紫蘇站住，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想著要如何給班長保證，保證以后都會把衣服洗刷干凈，把自己整理好。

“這位同學，你衣服上有番茄醬的印記，中午回家讓你父母把衣服好好洗刷一下。”

班長越過她，走到另一位男同學面前，所有人仿佛沒看到她，沒人說一句。

男同學低頭一看，不好意思的笑了，“真不好意思啊，中午送干洗去，保證下午是干凈的?！?/p>

班長點點頭，再一次，從她面前走過，走回門口。

沒人看她，沒人搭理她，沒人對她有一句指責。

可為什么，她覺得，比媽媽兇狠的瞪她，更來的可怕。

紫蘇低著頭，向教室走去，路過儀容鏡，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頭發亂成一團，紅領巾歪了，衣服5個扣子少了2個，裙子上有黑泥印，腳上一雙灰黑色的白布鞋，身上散發著一股酸臭的氣味。

唯一有香味的，就是手心那個煎餅，雖然沒有雞蛋，但是聞聞小米和棒子面在鐵板上烙熟的香氣，都覺得是一種幸福的味道。

她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用力聞那個煎餅，去感受每一份香氣里，是小米的味道，還是棒子面的味道。

好香，好甜的味道，小時候，媽媽給她做晚飯，也是這個味道，干凈的小米粥，或棒子面糊糊的味道。

啪！一本厚重的教案書，堅硬的書脊砸在臉上。

鼻子一股酸痛，眼淚就下來了，然后鼻子熱熱的，一股暖流就順著鼻腔流了出來，沾染了煎餅。

“趙、紫、蘇！你還有臉來上學，我第一節課的數學，我都上課十分鐘了，你的書呢？你的筆呢？就見你抱個煎餅在那聞來聞去的，你是畜生啊，畜生都比你知道學習……”

“轟隆”一聲，全班笑瘋了。

紫蘇站起身，顫顫巍巍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天天就知道說對不起，你對不起誰，你最對不起你自己了，浪費生命，浪費時間……活著沒有任何意義……你，你給我滾后面站著去……看見你都礙眼……”

數學老師推推眼鏡，嫌惡之極。

紫蘇起身，縮著頭，走到最后，靠墻站立。

膝蓋好酸，她想起貌似昨天被語文老師罰站一天，今天又要被數學老師再罰站一天了吧。

似乎，一直在罰站吧，總是有各種借口。

也許，也許明天又會因為什么事情，被罰站吧。

她就笑了，原來有些事，習慣著習慣著，也就是習慣了。

眼前一個黑色的影子沖過來。

數學老師叫囂，“怎么，你還不服氣啊，叫你罰站，你笑的跟獲獎一樣，你還有點羞恥心嗎？該不是都被你那個娘給帶走了吧！既然這樣，你就給我在教室門口跪著去吧！什么時候有了羞恥心，什么時候再站起來吧！”

紫蘇縮頭，抱著數學書出了教室，一轉身，向著敞開的大門，向著里面四十九名學生，一名數學老師。

直直的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