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歲那年，莫小北突然愛上了大紅色。大紅色的皮包、大紅色的圍巾、大紅色的高跟鞋、大紅色的真絲連衣裙、大紅色的羊絨大衣、大紅色的羽絨服……衣櫥里，觸目所及一片艷麗。

別人都說，這是衰老的表現(xiàn)，貌似青春不再的中年婦女都開始喜歡艷麗的色彩，仿佛想拼命抓住青春的尾巴，肆意招搖一番。

莫小北時時地回想起自己的青春，當然，還有青春歲月里必不可少的初戀。少女情懷總是詩，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一個羞澀的花苞一樣的懷春少女，靜靜地等待有情人采摘，靜靜地期待為他綻放。

19歲時的莫小北跟現(xiàn)在完全不同，別看她現(xiàn)在大大咧咧風風火火跟個魯智深似的，可那個時候的她可是一個內(nèi)向文靜的林黛玉，害羞靦腆地很，跟男生說話都會臉紅，別人跟她開個玩笑，她能半天抬不起頭。

莫小北一點兒不漂亮，瘦得好像沒發(fā)育的黃豆芽似的身材，胸前是一馬平川。只有一雙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好像深不見底的海洋，讓不愛說話的她顯得更加沉靜。皮膚還黑，雖然算不上煤炭一樣的黢黑黢黑吧，卻永遠跟剛從青藏高原回來似的，實在辜負了家鄉(xiāng)江南的好水土。只是，這黑皮膚倒襯得她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更加地閃亮，真如珠貝一般。每當莫小北害羞地笑起來，這一口的珠玉加上那一雙閃亮的眸子，照亮了她整個人，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一樣，也照亮了肖南的天空。

肖南也是個內(nèi)向害羞的人。21歲的大男孩兒，跟人說話時嘴角總是掛著靦腆的微笑。肖南個子不高，很清秀，是江南人特有的清秀。眉毛卻很濃很黑，倒給他清秀的面龐增加了一點兒男子氣，有了英挺的感覺。鼻梁上架了一副大眼鏡，兩只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在厚厚的鏡片下閃閃發(fā)光，好像含了千言萬語。

是，肖南和莫小北的眼睛，總讓人誤以為他倆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怎么會有這么相像的眼睛？

國慶節(jié)放假三天，閨蜜陳青青和男友李子建相約去爬華山。陳青青不好意思，非叫上死黨莫小北；李子建只好也叫一個好哥們兒，肖南。等四個人一見面，陳青青看著他倆的臉大叫：“小北，你找到上輩子失散的親哥了！”李一建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叫道：“哇！你倆的眼睛好像！哇！你倆的名字也好有緣！”

莫小北羞得滿臉通紅，肖南更是尷尬得說不出話。

莫小北是無錫人，肖南是杭州人，吳越之地，相隔不遠，亦有淵源。莫小北念大二，肖南念大三，都是法律系，同門師兄妹，自是分外親切。

自古華山一條路，華山之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自是男孩兒大顯英雄氣概的好地方。一路上，肖南小心翼翼地照顧莫小北，不敢有絲毫大意。

那年的國慶恰好是中秋，一輪明月升起，給山上灑滿清輝。皎潔的月光下，倆人沿著叮咚的泉水逆流而上，邊走邊聊，走走停停，竟絲毫不覺得累。

登天梯的時候，他們仨都上去了，一起在上面給莫小北加油。莫小北嚇得兩腿發(fā)抖，她兩手死死地抓著懸梯的鐵索，懸在半空中上下不得不敢動彈，一動懸梯就飛離山崖，恨不得人就飛出去了。下面的人還在催，“快上，快上?。　蹦”笨炜蘖?！肖南在上面死勁地跟她招手，急得跟什么似的。

到了僅容一人側(cè)身而過的長空棧道，莫小北干脆不去了，看著肖南在下面就是萬丈深淵的玻璃棧道上像個真正的男人般那樣不慌不忙從容行走，莫小北的心里慢慢地生出了一種不一樣的情愫，有點兒秘密的甜，細細咀嚼起來，又帶點兒悠長的回甘。

經(jīng)過“鷂子翻身”，莫小北死活不讓大家去了，“我不去，你們也別去?！彼÷暤卣f，聲音卻很堅定。肖南第一次見識到了這個害羞靦腆的小姑娘的倔強，看著老道在兩座山峰之間如鷂子翻身那般瀟灑，不禁望而生嘆。

奮戰(zhàn)一夜，四人本想著到山頂上看日出，未料到卻迎來了大雪。莫小北凍得渾身打顫，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肖南也冷得很，從背包里拿出一件毛衣卻遞給了莫小北。莫小北看看他，沒說話，默默地套上，心里暖融融的。

漫天飛舞的雪花中，他倆并肩而立的身影那么單薄，卻像畫中的剪影那么美。肖南幾次想伸手摟自己的大毛衣下莫小北的纖細的腰，卻都縮了回去。

及至下山，天卻漸漸轉(zhuǎn)晴了。雪后初晴，天格外地藍，藍得人睜不開眼。莫小北的心情就像那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的藍天一樣輕松雀躍，19歲的少女像小鳥一樣從山上飛奔而下。肖南被她感染，從后面追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倆人手拉著手跑下山。那是第一次有男孩兒牽莫小北的手，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恨不得要跳出胸膛。

從華山回來，四人集資的公款竟然沒花完，索性下了頓館子，又看了場電影，這次節(jié)日盛宴才算徹底結(jié)束。

生活又回到了日常軌道，上課、下課、自習、鍛煉……有條不紊，簡單規(guī)律。莫小北也收起了她難得放肆的勇氣，回歸了本來害羞靦腆的模樣。她心里偷偷地盼望著能在自習室圖書館哪的跟肖南邂逅，又嗔怪著陳青青和李子建為啥不再約肖南一起出去玩。她盼著能從陳青青嘴里聽到肖南的任何消息，卻實在不好意思啟齒打聽。少女的種種小心思，就像天邊的云一樣瞬間變幻莫測。

其實，不用莫小北說，陳青青早看出了她的心思，閨蜜是個多單純的女孩兒，她很清楚。周末的時候，陳青青和李子建開始約莫小北和肖南一起去校外打乒乓球。后來打著打著，他們就分頭行動了。

肖南和莫小北開始約會，看電影，打羽毛球，上自習……肖南幫莫小北抄筆記，一手瀟灑飄逸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樣讓她看了動心。暖洋洋的秋日下午，倆人散步經(jīng)過操場邊上的水洼兒，肖南拽住莫小北的手，“拉你過來！”再也不肯松開。莫小北的臉像天邊的彩霞，紅艷艷的，煞是好看；心里好像有人在池塘里扔下一顆石子一樣，蕩起了漣漪，一圈一圈地往外擴大。人也如同喝到微醺的狀態(tài)，走路都有點飄飄的。

陳青青問她，“你跟肖南是不是好上了？”莫小北死活不承認，害羞的她不想在沒有結(jié)果前弄得人人皆知。這可是她的初戀呀！

初戀是人生最美的情愫，朦朧地像詩，像夢。只是，年輕的時候，我們不懂愛情，初戀往往支最美的花，往往不結(jié)果。

莫小北害羞靦腆，肖南也是個內(nèi)向寡言的人。相處久了，倆人在一起，常常不知道說什么?？粗瑹o語的莫小北，肖南常常有一種錯覺，眼前這個寡言少語的女孩兒是那個像活潑的小鳥一樣從華山上跑下來的小姑娘嗎？那個笑起來能照亮他天空的姑娘去哪兒了？

肖南越來越沉默，莫小北更加感到手足無措，她其實只是個敏感自卑沒有長大的小女孩兒罷了。她琢磨不透肖南心里的想法，兩個人在一起漸漸走入了僵局，交往如同嚼蠟，他們都知道這段感情恐怕也該到此結(jié)束了，他們都不是對方的那杯茶。

漸漸地，肖南來找莫小北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從起初的天天來到后來的兩三天一來再到后來的一周來一回，直至最后不再來。從小到大，莫小北從來不會主動爭取什么，不會努力抓住什么，她最懂的就是放手。因為從小沒有得到過愛，她最明白的就是不要強求，不是自己的，勉強不來。

自然而然地，他們的感情無疾而終了，沒有說過再見，更沒有說過分手。甚至，莫小北都說不清楚她和肖南到底有沒有開始過。只是，她心里知道，肖南是她第一個動心的男孩子。那個和她一樣有著一雙黑亮黑亮大眼睛的男孩子，那個在華山上拉著她的手跑下山的男孩子，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片陰影，她時時去擦拭，卻怎么也抹不掉。

莫小北更加努力地學習，上課、下課、自習、鍛煉……日子過得簡單規(guī)律，有條不紊。教室、圖書館、操場，永遠都能看見她清瘦孤獨的身影。

當她有一天從操場跑步回宿舍，無意瞥見小樹林邊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她聽到自己的心像熱水瓶內(nèi)膽炸裂的聲音，悶悶地碎了一地。她疼得抽了一下，用力揉了揉胸口。

那個曾在她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旁邊，親密地站著一個女生。

創(chuàng)建于 2016-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