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麥地邊上有一棵高大的木子樹。生長在與別人家麥地相挨著的一塊土塬上。枝椏疏密有致,四向聯接在蒼老的樹桿上,就像是古老官道上分支出來的一條條幽徑。
每到夏天的六七月份,木子樹便枝葉繁茂。深褐色樹干表皮上的條條縱紋也開始有了些舒展,底隙里現出新白淺色。新枝間無數青綠的細葉,風一吹,隨風搖擺,發出呼啦啦的聲響。
炎炎夏日里,濃密的枝葉,樹下形成一大塊自然的蔭蔽處。我和父親鋤草累乏了,就跑到木子樹下乘涼休憩。
從老屋旁一塊籬笆瘦地上去大約五百米,就到了故鄉的麥地。端午過后,麥子成熟。芒種時節,收割好麥子,緊跟著翻地,種上玉米。
木子樹也長出了新葉,開出淡黃細碎的花,小蜜蜂圍著枝葉間嗡嗡作響。地里已新長出玉米的禾苗。嫩苗二片葉接近十厘米高時,趁陽光強烈,得及時鋤草,翻動后的小草瞬息蔫吧干死。
我和父親一人鋤一塊地。鋤頭在禾苗空隙間不停翻動,新鋤過的和還沒有鋤的地,一眼就分辨出兩樣。草帽頂在頭上,也遮不住炎熱,汗珠啪嗒往下掉。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是真實的寫照。
邊鋤時伸腰抬頭望著那棵高大的木子樹,風吹動著它的片片葉子,在陽光下閃耀著一片片亮光,像風拂過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樹下的蔭涼處,正好為我們提供了天然的休息場所。瓷缸中先已倒滿了茶水,猛喝一通,再續滿。大量出汗后的熱渴,咕嚕咕嚕茶水下肚,有久旱逢甘雨的感受,爽快之極。一瓶茶水很快就見底了。
坐在地溝坎上,大個的黑螞蟻在腳邊爬來爬去。折根樹枝,挑逗弄著它們玩。山坳不時吹過來最涼爽的風,帶走了累乏干渴,隨著小憩后得以消除。
烈日當空,無遮無攔的土地暴曬在陽光下。如果沒有這棵木子樹,真的不知道怎樣頂著烈日一直鋤草。總不能中途又跑家里去休息,這不是農人做的事。
第二遍鋤草大約是在苗禾一尺多高時,從木子樹下掉下來許多細長的根須狀物,它就是木子樹的花。
炎熱的季節卻似難熬,但是它終將會過去,很快就來到了九月。玉米有一人多高了,每根禾桿上都結著一根玉米棒。這時的木子樹葉子間也結出了青綠的蒴果子。
隨著果子外殼裂開,脫落到地上一層細碎硬殼,枝頭上呈現出一片白色,點點串串似“珍珠”。它就是“木籽”。
木籽表面是白色,內里是黑色。可以制油料。每年等到木籽成熟,樹枝上掛滿一片白,主人要用鐮刀把它頂割下來,摘后去賣。
上小學那會,還曾撿過木籽。就像拾稻穗一樣,撿一些零亂星點的,有能上樹方便摘的就爬上去,伸臂夠得聚集一把二把的。
這時,地里的玉米也老了。秋天不聲不響就來到了身邊。宋人詩曰:“中子峰頭烏桕樹,微霜未落已先紅”。說的就是木子樹。秋風起,木子樹的葉子由綠變紫,到最后染成了鮮艷的紅色。迎風招展,就像一面面勝利的小紅旗。
深秋農事漸稀,上山弄些柴禾,大雪封山前,為入冬作著準備。初霜過后,晝夜溫差漸大。田邊地頭的木子樹,齊齊變成了紅色。還有山林間的野生木子樹,在衰草荒蕪之間,顯得光彩奪目。故鄉的秋天,顏色分明。木子樹的紅點綴在銀杏黃與楓葉之中,成了一副天然的油彩畫卷。
在鋤草炎夏和深秋片片葉落之時,搗木子樹上的鳥窩,引得鳥父母來回亂飛嘶鳴;撿木子樹葉穿連成長長的一串,系在一長竹棍上當“紅旗”來玩。這也是少年時干的事。
雪融初春,木子樹葉落始盡。夏天再長出新葉,開花結籽,直至收獲玉米稻谷時,秋風又把它染成耕耘收獲后喜悅的紅色。
歲月流逝已成往事,奇怪的是,隨著農耕時代的更迭變化,家鄉已難見到木子樹了。記得很久以前,隊里興起一陣砍伐風,把村屋周邊的大樹一砍而光,瓜分一凈。木子樹大概也是在那個時候已被傷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