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媽媽給我寄來一封信，信上說，我要走了，我今天特意來向你告別。我看著兩個小仙子，駕著媽媽款款而來，她微笑地看著我。我撲上前去哭喊：媽，媽……
但我抓不到媽媽的手，媽媽正在一點一點的往后退，慢慢的，慢慢地隱去，終于不見了。
媽媽離開我們已經三年多了，這一千多個日子，我們從未曾感到媽媽已經離開，她一直就在我們身邊，關心我們的冷暖，操心著我們的饑寒。
為什么就是尋不到她呢，她上哪了？
也許，
她只是，像孩子一樣和我們捉迷藏，躲起來了。
她只是，嫌我們不聽話，生氣地出去走人家了。
她只是，伺弄她的菜園子去了。
她只是，因為擔心下雨，搶收她的稻谷去了。
媽媽，您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你知道：爸爸背著我們流了多少淚嗎？孩子們都吵著要外婆嗎？家里的雞鴨狗兒都在尋主人嗎？
你出來，不要躲了，這個迷藏一點都不好玩！
如果沒有了你，我們生有何歡？如果離了我們，你死又何安呢？
媽媽這一生，真的是苦到沒有邊際。
小時候由于家里沒有男孩，媽媽作為家中的長女，自然而然，要當兒子使喚的。多少重活累活都是她扛著。爸爸是地主家的兒子，成份不好，家中兄弟姐妹眾多，也別無選擇只能做上門女婿。
一口氣生下四個丫頭片子后，爺爺的臉上早就掛不住。在鄉下，沒有生兒子的女人，是被人看不起的，是永遠讓人抬不起頭的事。
02
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媽媽懷著弟弟躲到了外地姑姑家，計生人員找不到媽媽，就鏟了家里的房子，牽走了正在長膘的豬，拿走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爸爸手上唯一一塊象樣點的手表。
弟弟出生后，外婆和小姨我們一家九口，擠在那僅存的半邊房子里面。九張嘴要吃飯哪，為了養活一大家子，爸媽真的是沒日沒夜操勞。
外婆是小腳女人，家里的活也指望不上多少，最多就是幫忙看看孩子。
媽媽在外面做事收工回家后，又連忙挽起袖子忙家務，她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轉啊轉，從來都沒有休息過一刻。
記憶中最溫暖的時刻就是媽媽在做完家務后，和我們一起坐在火爐邊聊天。就是這片刻的休閑，媽媽的手也不會停歇，手里不是在做針線，就是在納鞋底。
媽媽是個非常能干的人，她的心靈手巧，在十里八鄉那都是出名的。全村的女人做布鞋，都得找媽媽幫忙剪鞋樣子。媽媽拿起剪刀，氣定神閉隨意一比劃，鞋樣子就成型了。
除了做鞋，她還會自己做衣服，還會給我們剪發，給弟弟剃頭。
小時候我們穿的衣服鞋子基本上都是媽媽手工做的。那個時候覺得她真的是無所不能啊。
后來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織各種款式毛衣，那也應該是遺傳了她的優秀基因吧。
媽媽不僅能干手巧，而且人緣也特別好。
村里來了討飯的，算命的，逃荒的，即使自己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她也總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 ，或給錢，或贈米送油，有時還會留宿。
記得那個流動算命先生每年來村子里給人算命，都非要在我們家里落腳，哪怕在火塘邊打地鋪，也不愿意借宿到別人家。
平時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是前屋端后屋送，半個村子的人都嘗到了她的手藝。同村的人家有什么紅白喜事，她都是第一個去幫忙。媽媽雖然脾氣性格有些急躁，但是村里沒有一個不尊敬她的。
03
媽媽沒有上過兩年學，他深知沒有文化的可憐。所以哪怕再苦再累，也要供我們讀書。永遠忘不了，每年到開學的時候，爸爸媽媽就會為我們的學費而發愁。
家里養的豬，每到開學一定會宰了賣，給我們湊學費 ，湊不夠的就想方設法去借。她總是說，只要你們會讀書，砸鍋賣鐵我也會供。
后來，我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出去打工，每月工資寄給家里貼補家用。懂事的三妹也因為家里實在太困難，小學畢業后放棄了續讀來幫家里干農活，家里的負擔才稍微松了一點。
媽媽覺得這輩子最愧疚的人就是三妹，她總是和我們說，你們以后要幫襯著她，只有她沒有讀到書。三妹出嫁時，媽媽熬著夜幫她做了整整兩大腳盆鞋。
自從媽媽當家以來，外公外婆相繼離世，大姨小姨也從她手里嫁出去。家里的房子從開始的半邊屋，到后來的青磚瓦房，又到后面的水泥磚房，翻蓋兩三次。
媽媽的手里操辦了這么多件大事，還要養活我們姊妹五個，供我們讀書，幫我們成家立業。她吃的苦受的罪，應該沒有什么能衡量得出來。
我們陸續成家以后，都走出了農村。爸媽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但他們就是閑不住，在家里侍弄田地，開荒栽樹，種了滿園子的菜。
逢年過節，她都提前做好各種各樣好吃的等我們。走的時候都是大包小包分好讓我們帶回去，每一個都不摞下。
這種爹疼媽愛的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讓人陶醉，可也是多么的短暫。短到還來不及體會它的美好，一切就要及早消失了。
五十多歲的媽媽，去醫院檢查身體，結果竟然患了乳腺癌晚期。
那一刻，我恨死了老天爺，恨他怎么如此的不長眼睛啊。媽媽這么善良的一個人，竟會得這種惡病。她這一輩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這日子剛剛有了一點起色，老天爺，你就忍心奪去這一點點的曙光。
在腫瘤醫院做了切除手術以后，她忍住身體上的劇痛，熬過了七次化療。一度，她的身體恢復的還不錯。有時候能一口氣爬上七樓。她回到老家，又開始了養雞種菜的生活。
我們也以為，那鮮活的媽媽又回來了。
一年以后，她身體上又開始出現各種不適。醫生沉重地告訴我們，癌細胞已有擴散的跡象。
我們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老天爺，最終還是不肯放過這個苦命的女人。
這次住院放療后，她的胸口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稍稍一動就鉆心的疼，背上更是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敲上去咚咚地響。我那可憐的母親，在病魔的殘痛折磨之下，身體虛弱的象一片枯葉，好象一陣風都能吹跑。
而這種情形之下，媽媽考慮的不是她的苦痛，總是歉疚地說她的病是無底洞，連累了我們，害我們花了那么多的錢，耽誤了那么多工作。
04
媽媽的一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沒有為自己考慮過一下。她的心里，永遠都裝著她的兒女，她的親人和她的家。
她是多么舍不得離開我們啊！
我們又如何能離得了她，不要說花錢，就是賣車賣房賣血，哪怕搭上我們的半條性命，折上我們的陽壽，能換來媽媽再多一些的時光，我們，也愿意啊。
最后的兩個月，媽媽躺在病床上，已不太能下地，疼痛時時刻刻地侵蝕著她弱小的身體。從開始的止疼片，到后來的杜冷丁，最后，什么藥都對她失去效果，撕心裂肺的疼痛巳折磨得她整個人都變了形，她生生地忍受著。
但她又是極講究的，每逢有人來探望她的時候，還能生生地擠出一個笑容來。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忍不住呻吟。
正月初六，母親終于解脫了她苦難的一生，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永遠地離我們而去。時年她還未滿六十周歲。
我知道，這個日子，是她特意選定的。年也過完了，親戚也走完了，她終于可以無牽掛的走了。
除夕的下午，媽媽本就已經陷入了昏迷。但她強忍著掙扎醒來。她是不愿意在這個時候擾了大家過年的興致啊。甚至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陪我們吃了一個年夜飯，雖然只坐了不到半小時，于她的身體而言，需要多么堅強的毅力。
那亦是我們過的最后一個有媽媽的年。
雖然媽媽已離去，但是她哪里舍得走遠，她只是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關注著我們，辟佑著我們。
這幾年來，我們姐弟幾個都過得越來越好。做生意的紅紅火火，上班的順順利利，孩子們乖巧聽話，老爸的身體也比較健康。媽媽最牽掛的兒子，曾經染上賭博惡習的弟弟，也開了公司，酒店，日子也是日漸好起來了。
媽媽終于放心了。所有她最牽掛的人都好好的，她可以放心地走了。
她來向我告別。她要徹底離去了。
沒有了媽媽的孩子，就像那養在花瓶中的花，縱然開得妖嬈艷麗，那也是無根的。我們都成了無根的孩子。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有些命中注定的離別，我們無法掌控，也無法挽留。但媽媽的品格，媽媽的風姿，媽媽的精神，都已經深深烙進了我們的血液，我們會代替著她，好好活下去。
媽媽，也請求您，快些走，我們不愿意，讓我們的牽掛與不舍，拖累您的步伐。
今生您已經受盡了所有的苦痛，唯愿，來世路上開滿鮮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