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與華書房#華杉注王陽明《傳習(xí)錄》【51】

宗慶后說馬云胡說八道,是有了勝心。董明珠和雷軍的賭局,也是勝心,一有了勝心,就不能向?qū)Ψ綄W(xué)習(xí)。不服高人有罪,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D悴环趺磳W(xué)啊?企業(yè)家都是在喬布斯說的“Stay hungry”的求勝欲望驅(qū)使下奮斗。但是,在學(xué)習(xí)上不可有勝心,要“Stay foolish”,時刻提醒自己“我不懂!”才能“圣人不知,所以能知。”

【問:“道一而已。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

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zhí)著。卻拘滯于文義上求道,遠(yuǎn)矣。如今人只說天,其實(shí)何嘗見天?謂日、月、風(fēng)、雷即天,不可;謂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識得時,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rèn)定,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里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亙古亙今,無終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

又曰:“諸君要實(shí)見此道,須從自己心上體認(rèn),不假外求始得。”】

陸澄問:“道一而已,只有一個。但是古人論道,說法卻往往不同,這求道的要領(lǐng)在哪里呢?”

陸澄這是在問《孟子》,孟子說道一而已,意思是正確道路只有一條。我們還原一下當(dāng)時孟子說這話的場景: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世子自楚反,復(fù)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覵(jian)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guī)熞玻恢芄M欺我哉?’今滕,絕長補(bǔ)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

滕國,是山東境內(nèi)一個小國。滕文公在做世子的時候,就仰慕孟子。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楚國,聽說孟子在宋國,就經(jīng)過宋國,來見孟子。他是一國儲君,又急于見賢,這是他有入圣的萌芽,孟子就啟發(fā)他。

開口就說性善,言必稱堯舜。要滕文公繼位執(zhí)政后,行堯舜之道,行王道。

世子從楚國完成使命返來,又到宋國見孟子。為什么呢?上次聽孟老師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太高大上,太難落地,有沒有更接地氣的方法呢?滕國,還有沒有別的道路選擇呢?

孟子見世子回來,知道他沒搞懂,就說:“世子此來,莫非是上次聽了我的說話,有所疑惑嗎?這治國的道路呀,就只有一個而已!說堯舜之道,堯舜能做到,我做不到,難道是堯舜有一個道理,其他人又有另一個道理嗎?”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天下只有一個道理,正確道路只有一條!沒有說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善為天下公,找到了,都是一樣,找不到,就各有各的道。就像托爾斯泰說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國家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國家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企業(yè)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企業(yè)各有各的不幸。

“當(dāng)初齊國勇士成覵對齊景公說:‘他是大丈夫,我也是大丈夫,我怕他作甚?’顏淵說:‘舜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大家都是人,我能立志有為,他怎么做,我也怎么做,有何難哉!’魯國賢人公明儀說:‘周公經(jīng)常說,文王是他的老師。周公肯定不會騙我吧!我也以文王為師,以文王為模范去做!’

“世子不必有疑慮,看看成覵、顏淵、公明儀的志向,你也可以像他們一樣立志。商湯起家是七十里之國,文王起家是一百里之國,今天滕國雖小,長短折算下來,也有方園五十里的土地,仍然可以行仁政而成良善之國。”

咱們不怕國家小,咱們自己打造一個理想國,這是完全取決于自己的呀!大國總惦記著征服別人,咱們小國又不操心征服別人,更可專心行善呢!

這是孟子說“道一而已”的原意,正確的治國道路只有一條,就是仁政,就是王道。有沒有別的道呢?孟子這兒沒有,儒家講究“以道事君,不可則止。”直道事人,不枉道事人。你聽我的道,我就來行道,你不聽我的,我轉(zhuǎn)身就走。

孟子沒有別的道,商鞅有,商鞅見秦孝公,第一次談帝道,秦孝公沒興趣;第二次談王道,還是打瞌睡;第三次談霸道,來精神了,但還是覺得不夠接地氣;第四次談強(qiáng)道,一拍即合。

那帝道、王道、霸道、強(qiáng)道,各有不同,但都在一個天道里面,王道塑造了周朝,享八百年國祚(zuo)強(qiáng)道塑造了強(qiáng)秦,統(tǒng)一天下,但十四年而亡。若論治國之道,什么體制最好,何為政治正確?今日世界,也難把握一個標(biāo)準(zhǔn)答案,人能把握的,只能是問自己的心。

王陽明說:“道沒有具體的形體,無法把捉,也不可執(zhí)著,更不可拘泥于文字字面意思去求道,說‘道一而已’,你就要問那‘一’是什么,就像《周易》上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各人角度不同,道本身也在變化,如何把捉?就像人們現(xiàn)在說天,誰又真正見過天?只仰頭看見一片天,這天上天外還有天,誰又見過?說日、月、風(fēng)、雷就是天,那不對。說人、物、草、木不是天,也不對。《中庸》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天道,道就是天。如果能體會這個道理,那還有什么不能認(rèn)為是道呢?一草一木都是道。人各以自己一隅之見,盲人摸象,認(rèn)定道就是如此,所以各有不同。如果不斷向內(nèi)探求,見得自己的心體,那就無時無處不是道,從古到今,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束,有什么相同,又有什么不同呢?心就是道,道就是天,體認(rèn)自己的心,就是體認(rèn)道,體認(rèn)天。”

又說:“同學(xué)們要真正體認(rèn)大道,必須從自己的心上去體認(rèn),不能向外探求,這樣才能有所發(fā)現(xiàn)。”

這兩天的新聞,馬云之前說了五個新——新零售、新制造、新金融、新技術(shù)、新資源。宗慶后說馬云“除了新技術(shù),都是胡說八道。”這就是各人角度不同,一隅之見。

馬云所說,是不是就是那“道一而已”的道呢?或許是,或許不是,但至少他在新經(jīng)濟(jì)領(lǐng)域的成就和探索,他的言論應(yīng)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要學(xué)習(xí),要體認(rèn)。宗總說他胡說八道,這樣激烈的言辭,沒有做到“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中節(jié)謂之和。”沒有致中和。另一方面呢,也落入王陽明說的:“為學(xué)不可有勝心。”是勝心作怪。馬云如果說得對,我學(xué)習(xí)。他如果胡說八道,關(guān)我什么事?對別人的成就,不能不服氣,不服高人有罪,對別人的不服,是對自己學(xué)習(xí)進(jìn)步的最大阻礙。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D悴环趺磳W(xué)啊?

董明珠和雷軍的賭局,也是勝心,一有了勝心,就不能求道。企業(yè)家都是在喬布斯說的“Stay hungry”的求勝欲望驅(qū)使下奮斗。但是,在學(xué)習(xí)上不可有勝心,要“Stay foolish”,時刻提醒自己“我不懂!”才能“圣人不知,所以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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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傳習(xí)錄》學(xué)習(xí)參考書目:

《傳習(xí)錄 明隆慶六年初刻版》,王陽明撰著,謝廷杰輯刊,張靖杰譯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

《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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