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話未說完便被打斷,霍去病毫不客氣斥道:“我本以為神君圣潔,故而齋戒沐浴,誠心來祈福。不料神君見我卻是為了淫欲,如此作為算何等神明?日后我霍去病再不踏入柏梁臺一步![i]”他說罷推門而出,面色青紅交錯,仿佛大受屈辱。
從房中追出一名風韻猶存的女子,容顏衣妝看得出是做了一番修飾。其實她就是那個神君附身的妯娌宛若了。
宛若多次在帳后瞧見前來禱神的霍去病容姿出色,她早已心動不已,今日忍不住現身出來,欲借神君之言與霍去病歡好,哪知竟被他無情拒絕。
此刻宛若不甘心,本欲再拉扯霍去病,轉眼卻瞧見縮在廊邊的月歌,她只得尷尬收手止步。
月歌聽見方才的對話,倒是明白了八九分。而霍去病面上已滿是厭惡,他轉頭冷冷打量那宛若數眼,“哼!就憑你,也配我霍去病?”復對月歌低喝:“走!”拂袖大步離去。
回程路上,霍去病神色肅冷坐在車里,掌背青筋凸起,十指狠狠陷入車軾[ii]。月歌叫了兩聲“兄長”,都未得回應,她想了想:“兄長可是氣自己為那神君褻瀆?”
霍去病豁然轉頭,盯向她的目光里怒意熾然。同時一聲咔嚓悶響,車軾已被掐裂,木刺破膚,他的手指登時鮮血長流。霍去病是惱恨方才自己在柏梁臺受辱的那一幕,偏生那窘迫被義弟從頭到尾瞧在眼里,明知此事與她毫不相關,卻也忍不住遷怒。
月歌被唬了一跳,小心翼翼勸道:“神君貪色,卻是其自身不潔,并非兄長有垢。兄長又何須為此生氣傷體?”
霍去病不說話,靜靜看了她半晌,眼中戾氣漸隱。
月歌再三壯膽,終于一把捉起仲兄的手。感覺他臂膀僵了一瞬后緩緩放松,她這才小心將木刺挑去,以巾帕裹好傷處。
霍去病任由她一番動作,許久方淡然開口:“三弟日后若想再去柏梁臺,我自會差人接送。”
月歌連連搖頭:“如此神君,不拜也罷。”
霍去病望著包裹好的手掌,神色緩下:“三弟要找的親人在長安?我可替你去尋。”
月歌思忖數回方要開口,卻聽蹄聲頻頻,一騎馳到近處。
“今上傳召,霍侍中速速入宮!”
那日后,霍去病入宮侍天子,再未現身。月歌閑不住,洗凈面上油彩,出門去打聽於單的消息。她膚色較常人白出甚多,一路上引得民眾紛紛注目。
待到西市,望見不少人擠在前頭一處,月歌好奇鉆進去瞧,原來是名十五六歲的少女跪在那里賣身葬母。見此情景,月歌只感同病相憐,將霍去病留與她的錢幣悉數掏出:“這些拿去,好生安葬令母。”
少女驚喜過望,忙不迭拜謝,忽聞路人大叫:“馬來了,快閃開!”市集間霎時亂成一團。馬上騎士雖已勒緊韁繩放緩馳速,仍撞翻了不少攤鋪,就連月歌和那名少女都被推得跌落一旁。
“二位安好否?”將她倆扶起的是名頭戴緇冠的年輕男子。市集上有人認得他是剛剛仕為郎中的司馬遷,便指著前方那一騎說:“司馬郎中,這等擾市之徒須得好生管教。”另一些人忙不迭阻止道:“莫要說了,那人是皇后和長平侯的外甥,爾奈何如?”
司馬遷靜靜聽了,不屑地拂袖冷笑:“外戚豎子,仗勢橫行。”
月歌則望著馬上騎士遠去的背影,心里奇道:“咦?那不是去病仲兄么?”
[i]出自《漢武故事》及《太平廣記·宛若》:漢武帝起柏梁臺以處神君。神君者,長陵女,嫁為人妻。生一男,數歲死。女悼痛之,歲中亦死。死而有靈,其姒宛若祠之……初霍去病微時,數自禱神。神君乃見其形,自修飾,欲與去病交接。去病不肯,責神君曰:“吾以神君清潔,故齋戒祈福。今欲為淫,此非神明也。”自絕不復往,神君亦慚。及去病疾篤,上令禱神君。神君曰:“霍將軍精氣少,命不長。吾嘗欲以太一精補之,可得延年。霍將軍不曉此意,乃見斷絕。今不可救也。”去病竟卒。
[ii]軾(shì):車廂前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