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初上德語語言班的時候,有天班里來了位插班生。按照慣例,新同學入班,要向大家作自我介紹。他用不怎么流利的德語介紹著自己的姓名,年齡,職業等等。他其貌不揚,來自法國,是一位體育雜志的編輯,因為工作需要來這里進修德語。班上一共十幾二十個人。有的是因為參加了Aupair項目來德國體驗生活; 有的是為了想進入德國大學學習;土耳其同學大多是因為嫁了德籍的土耳其丈夫,為了入籍而學語言;還有的就像那位法國同學,因為工作的需要。大家來自五湖四海,當下為了達到共同的目標走到了一起,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一次文化大交流的絕佳機會。遺憾的是,僅僅三四個月的德語學習,我們只能結結巴巴的表達自己,所以不論我們各自教育背景如何,大家看起來都很滑稽。你總會在與別人對話的某個時刻陷入詞窮語盡,言不達意的窘境。而對于有些熱情奔放的民族,例如意大利人,恨不得跳起來,用擁抱來釋放自己表達的熱情。
總之,當你在一個無法使用母語,甚至英語的環境,每個人只能接受自己回歸到小學生的狀態。所以,很多時候,大家更愿意用微笑致意,以避免自己可能引起的表達的尷尬。在這種狀態下,人其實是很難展示自己的,即便你可能很有文化底蘊,即便你在某刻思如泉涌,但你只能無奈的有所保留。
但我唯獨一次,只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確切的說是一個詞,而對一個人刮目相看,卻也是在這德語班上。而說那句話的人,正是那位其貌不揚的法國編輯。
在一次主題為政治體制的話題討論中,當其他人只是按例句發言的時候,他突然很激動的說,他覺得其實不論以什么樣的選舉制度組成政府,其實都可以說,政府事實上是private的......
他用的每一個詞都很簡單,大家都能聽懂。可是這個private的含義,我是在很久以后,看了更多的書,了解了更多的事之后才明白他當時想表達之意的。
在我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有段時間覺得有些表達形式是可以超越語言的。比如,好的攝影作品,杰出的畫作,有趣的藝術擺設,都可以成為一個人表達自我的工具,并且這些形式有時可呈現一種無法限定的自由狀態。可無論如何,它們終究只能是一個片段,是點到點的只言片語。
后來的后來,在我有過各種體驗之后,我終又回歸語言文字,將自我與“最優表達”的連接線劃向了語言。如果說其他的表達方式是錦上添花,語言更像是之于人類無可替代的空氣。因為它可以促成點到線,再結成豐富圖案的面的集合。重要的是它可以促成最深層次的交流與理解。
所以,我偶爾會想,如果當時班上的我們可以以母語溝通和互相理解呢?那我一定會在下課后主動與那位法國同學聊聊天,或許我會因此結交到一個有趣的靈魂,了解他那扇門后的自我世界。
語種之于語種迥然相異。可語言終究產生于人類本身,而又服務于人類自己。而人類的思維方式,不分種族,卻是相似的。如果神佛可以在普度眾生時,使用善男信女的語言與其交談,那么語言終久其實只是思想的載體。而當我們掌握了一門新的語言時,就意味著我們擴展了一個可以與我們交流的群體。而這也必然意味著我們自己可能書寫的新的故事以及不可限定的未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