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田野

故鄉是祖國西南直轄市下的一個邊陲小鎮,坐落在重重群山之間。她沒有富饒的物產、沒有發達的經濟、也沒有家喻戶曉的名氣。

田野一角

盡管是在那重巒疊嶂的夾縫中被裹挾著,故鄉卻也能擁有成片成片的田野,一個廣袤得如同草原一般的壩子。不規則,不夠圓滿,但很長、很長。哪里有縫隙,她就延伸到哪里,目之所及,看不到盡頭在何處。

這是我最鐘愛的故鄉的田野,她成為了我幼時對故鄉最深重的記憶。

春天,農民將嫩綠的秧苗根部極短小的部分插入稻田,雖然極為纖細,卻能在風中搖曳生姿,活潑萬分,可見其柔韌。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作物方法,使得它們總是疏密有致、井然有序,宛如一排排年輕的士兵,守護著故鄉這片肥沃的土地。

陽光照拂,春風憐愛,秧苗好似婀娜的女子,顧盼生輝、宛轉峨眉,光天化日之下暗送秋波。天朗氣清的日子,以水面為天然鏡子,構成了一幅巨大的軸對稱動態畫,靈動、優美而富于希望。

肥沃粘稠的泥土,在秧苗下沉默著,透過清澈的水面,顯出一片深灰色的安穩來,是呀,它們就像是秧苗的床墊,寬闊而柔軟。

小時候我也跟著大人們去過田里插秧,小小的力氣常常將小小的腿陷進泥巴里“無法自拔”,好不容易拔出來了,腿上卻沾上大坨小坨的泥巴,那時候對這個東西是很討厭的,因為要費心思清洗。現在卻無比回味那種樂趣,回味那泥巴特有的味道,沁人心脾,有股淡淡稻谷香,我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詞匯來形容這種味道,我只知它是最干凈的味道。

每年的八九月,原來弱質芊芊的秧苗早已變得亭亭玉立,稻穗開始壓彎枝頭,沉甸甸的樣子卻讓農民們感到無比輕快。這時的田野還是綠色的,稻谷還未完全成熟,有些發育得比較快的,開始顯出鵝黃色來。

我最喜歡這個季節的稻浪。風來時,田野隨風而動,此時的水稻不再像初種的秧苗那般柔美,更多了分強勁。極目望去,又厚又密的稻穗在田野上高低起伏,像極了北方的大草原,雖沒有“風吹草低現牛羊”的詩意,卻也有一份別樣的勃勃生機。風大時,沉沉的稻穗變得粗野起來,凝神諦聽,可以感受到田野暗潮洶涌,渾厚而粗獷,聲音至耳邊,又像一聲驚雷,暢快、明亮。

這是汗水熬成的果實,這是珍貴的黑土地滋養出的圓潤飽滿的糧食啊!

細心的話可以看到農民偶然出入其間,或是除雜草,或是除蟲,又或者只是迫不及待想去聞聞這尚未成熟的稻香。

到了秋天,十月中下旬,便是收割水稻的時候了。此時田野不見一絲綠色了,金黃色的田野越顯飽滿、厚重,溫和的陽光灑下來,投下一片喜色,站在田邊,摸摸稻穗,有點扎手,可是那味道聞起來卻那么地順暢、香醇。人們在田間奔忙著,田野傳來陣陣聲響,村民的吆喝聲、鐮刀的收割聲、甩打稻穗的聲音……此起彼伏、交相輝映。現在不少村民家買了收割機,只要開動機器,掌握方向,便可將金燦燦的水稻收進家。

我尤其喜歡這片田野,我不知道關于這田里生長的大米曾在清朝康熙年間成為“貢米”的傳說是否屬實,但今天這片田野長出來的大米確實越來越有名氣,它曾是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保障,更是我的母親在父親杳無音訊時維持家庭正常開支的“急救法”。

在我看來,故鄉沒有別的好東西,最好的就是這片田野,可沒有了稻穗的田野,便不叫田野了。


被“開墾”后的田野一角

這個時代以我們難以想象的速度發展著,大自然被無情地碾壓在時代的巨輪之下,毫無還手之力,甚至來不及一聲喘息,便已被城鎮化的魔掌控制直至消彌。

2006年,故鄉所在的小鎮被列入直轄市“中心鎮”建設名單。那個被群山環抱的小鎮,在進入名單后的三五年時間里并未受到“重創”,依然保留著原來的樣子。

可是近幾年,我每每回趟故鄉,她一次又一次改變著模樣,猶如一個天然美女去韓國整了容回來,不倫不類,與故鄉鐘靈毓秀的氣質格格不入。

鎮中學旁邊那片田野曾是鎮上的優質水稻示范基地,如今早已被挖掘機鏟得粉碎。那片已經長出碩大葉子的水稻,被連根拔起,就地“活埋”。裸露的地表,是田野的心臟,沒有水稻的枝繁葉茂,她身受重傷,在周圍僥幸活下來的綠色中顯得那么地羸弱而哀痛。

聽說那片被“開墾”出來的地是將來街道的延伸所在,政府機構可能也會搬遷到此,如今,已有好些人已經在那兒置了地建了新房,可以窺見未來那條街的樣子。

絕不會有一絲顛簸的瀝青馬路,像一塊巨大的鐵皮,將當年柔美的水稻傾軋覆蓋,款式新穎的汽車來回跑著,旁邊一排排“標準化”的樓房,鱗次櫛比,密不透風,冰冷而堅硬,承載著人們追求新生活的決心和夢想。

小時候,成片的田野是被祖宗們修筑的溝渠、堤壩隔開的,那些溝渠和堤壩像切豆腐似的,將田野分割成一塊一塊,但這樣的分割自然、輕柔而沒有傷害,就連縱橫交錯的溝渠和堤壩也與田野相得益彰。

可如今呢?村民們也是城鎮化建設的受益者,是國家現代化建設的受益者,收入提高了,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原本的舊房子已經不能滿足如今對新生活的需求,可是新房子建在哪里呢?當然是建在被馬路貫穿的田野上,并且一定要依馬路而建。

所以如今,分割田野的不再是祖宗們修筑的溝渠和堤壩,而成了村民的新房子。最小兩層的樓房拔地而起,突兀地佇立在綠色的田野中。光滑的墻壁和琳瑯滿目的瓷磚,反射著耀眼的白光,它們像一個個毒瘤,蠶食著這片生機盎然的黑土地。

因為有了生活,要排污,所以緊臨房子周圍的稻田是不適合種植水稻的,轉而變成了滿塘污水的生活垃圾場,其間有雞鳴,有狗叫,有村民家電視里豐富多彩的聲音,偶爾還能聞到一股牲畜糞便的惡臭,卻再也沒有蛙鳴,沒有魚兒游動,沒有飄散的稻香。

這被割裂的田野,變得越來越碎,越來越小,那些殘存的綠色方塊,在現代化建設的步伐中,顯得越來越孤立,越來越“落伍”。

我六歲時在鎮上上了學前班,因為年齡原因,被分到了村校念小學。村校雖然離家特別近,可教學條件卻相當落后,九十年代的農村也并未脫離貧困一類的代名詞,所以那時候的我總是巴巴地張望外面的發達世界。

有一次,班主任老師說:

“我們這個鎮呀,十年后肯定會發展成一個小城市。”

那時候我便記住了老師這句話,和他懷著同樣的憧憬。

半年后父親將我轉到了中心小學,后來我又進城念中學,再后來又到外地念大學,我曾經還埋怨過班主任老師瞎說話,因為十多年過去了,小鎮還是小鎮,我當年和老師一樣憧憬著的小城市并未實現。

可如今,看著千瘡百孔的那片田野,我不再那么憧憬“小城市”的出現了,我時常懷念小時候和小伙伴走在蜿蜒曲折的河堤上、隔著高高的厚厚的稻穗、扯著嗓子跟對面河堤的人說話的場景。

時代的巨輪叫囂著,我被時代的推手推著前行,一步步見證著故鄉的失落,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心痛,但還好,內心關于那片田野的記憶倒像久存的酒,歷久彌香,給人安慰。

去年,政府出臺了在家鄉修建水庫的文件,因此,我家所在的村子全部要搬遷至別處。搬遷地有兩種選擇,一是就地搬遷,選擇村子背靠的小山堡作為新居住地,二是去鎮中學旁邊新“開墾”的地方置地建房,相當于搬到街上居住,意味著更便捷的交通、更完善的生活設施。

今年年初,政府工作人員開始統計村民意見,村民們全部選擇了就地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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