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曹操也有后悔的事,恐怕將曹植推上政治舞臺要算上一件。
建安十五年,銅雀臺上,當各位文豪才子還在苦思冥想,不得佳句的時候,18歲的曹子建大筆一揮寫下《登臺賦》,第一次驚才絕艷的登場。
從明后而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
見太府之廣開兮,觀圣德之所營。
曹操大為贊嘆,至此將他推上高臺,作為接班人重點培養。
南朝著名文學家謝靈運說過一句話:“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謝靈運是誰?如果詩仙李白要發言,絕對會說,“你們盡管崇拜我好了,我只崇拜謝靈運”,簡而言之,曹子建就是偶像的偶像,“八斗之才”,從此名貫天下。
與曹丕的清淡婉約不同,曹植的詩風向來是“骨氣奇高,詞采華茂”。百般風流千般念,千言萬語道不盡。
掩蓋在他的文華之下的還有曹植渴望奔赴疆場,一展抱負的雄心,“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雖然少年時,也隨父東討海賊北征烏桓南征劉表,可終究沒有真正上過戰場,因為年幼,多次被留在軍后。
讀他的《白馬篇》,那種隨時準備為國捐軀的決心,是曹子建心聲的自然流露。
沒有軍功,卻絲毫不影響曹操對他的喜愛,他多次表示在諸子之中曹植“最可定大事”,儼然已把他當做了立儲的不二人選,還不斷地把建功立業的機會送到他面前。
可曹子建文人風骨,不拘禮法,和他的兄長曹丕的嚴謹沉穩相比,在政治上根本不是一個段位。赤子之心的子建又怎么看得透其中的魑魅魍魎。
建安十九年,曹操東征孫權,令曹植留守鄴城,告誡他:“當年我擔任頓邱令的時候二十三歲,回想起那時候的所作所為,至今都不曾后悔。如今你也是二十三歲,怎能不發奮圖強呢!”若是曹丕,估計早已聞弦歌而知雅意,大展拳腳。可是曹子建仍然縱情詩文,飲酒作樂,毫不節制。曹操得知,火冒三丈。
建安二十二年,他干了件大事,借著酒興私自坐著王室的車馬,擅開王宮大門司馬門,在只有帝王舉行典禮才能行走的禁道上縱情馳騁,一直游樂到金門,早把曹操的法令忘到爪哇國去了。曹操大怒,處死了掌管王室車馬的公車令,對曹植也越發失望。
建安二十四年,曹仁為關羽所圍困,曹操讓曹植擔任南中郎將,行征虜將軍,帶兵解救曹仁。這是曹操給他的最后機會!命令發布后,曹植卻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不能受命。曹操已經絕望,立曹丕為太子,從此,曹植告別了昂揚奮發的人生階段,陷入難以自拔的苦悶和濃濃的悲愁中。
曹植錯了么?將一手好牌徹底打爛,他錯了嗎?不,他錯在,不該參加這場豪賭!作為一個帝王,他是不合格的。在捭闔縱橫的政壇上,不僅需要敏捷的思維,傲人的才華,更需要沉穩不失,恭謹自持的氣度。而曹子建,天縱風華,是當時士人階層的領袖,如果曹操慧眼,讓他去文協,當個主席,從此清歌裘馬,好不快活!何必去淌政治這趟渾水呢?
世事如棋局局新,當不了執棋者,就逃不開被擺弄的命運。
曹操是有遠見的,不能當太子,就做個普通人吧。他不惜親手斬斷他的羽翼,先后除去了崔琰,楊修……,雖然殘忍,卻是為了保他的命啊,知子莫若父,失去了所有的曹子建,于曹丕不再具有任何威脅。
“利劍不在掌,結交何須多”,多么傷心失意的人兒。人生發生天翻地覆的曹子建,文風也直轉而下,飄零孤寂的下半生,也只能靠些許文字撫慰自己的孤單寂寞冷了。最后連自己的命也要靠一首詩來挽救,七步成詩,字字泣血!
煮豆持作羹 , 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 , 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 , 相煎何太急?
含沙射影間又感人肺腑,不得不說是妙入毫巔,一下子就戳中了曹丕內心被野心蒙蔽后的最后那點柔軟。他或許想到了少年時,兩兄弟騎馬比劍,踏歌而行……
走吧,走吧,離得遠遠的,恨只恨你生在帝王家。曾經的意氣風發,酒酣淋漓之時潑墨揮毫,如今只能借酒澆愁罷。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