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恩沐佳制的第39篇原創文章
春華1
許都。
“司馬懿,你給我滾進來!”雖然疼得死去活來,但她還是聲如洪鐘地喊出了她夫君的名諱。
可是,那個沒用的,拉拉扯扯一番還是沒能來到她的身邊。
然后,他們又在那里沒完沒了地討論要不要給她喝麻沸散。不就是動動刀子嗎?何況那人是華(佗)神醫?!八抉R懿,你給我閉嘴。讓先生進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地喊道。
她這一嗓子終結了所有的爭執和遲疑。
這是她為他生的第二個兒子。大兒子是司馬師,這小的是司馬昭。
惠芬1
漢東市。
那個男孩子就那樣跪在了操場上。
吳慧芬的心情有些復雜。她應該替梁璐高興。因為在美麗且有高干背景的那朵昔日校花的眼中,她是極少數可以被標簽為“朋友”的人。但是,眼前這種別人覺得極致的浪漫卻在她的心里有些變味兒。
她的高老師永遠不可能為她做這種事情,但她并不是在嫉妒梁璐。雖然,在以后的深夜里,她都不會再有“戰勝”了?;ǖ南矏偪梢酝低灯穱L。
她和梁璐,兩個公認的才情出眾的女孩子,都愛上了自己風度翩翩的男老師。只是,她現在是漸入佳境,梁璐卻在一段時間里成了笑話。
她不知道那個跪在操場上的男孩子是否知道,梁璐為報復狠心拋棄自己的男人做掉了肚子里的小生命。但她知道他以前身邊的那個女孩子,簡單和煦得像陽光,把衣著樸素甚至寒酸的男孩的笑容映襯得像王子般滿足。
這一跪讓?;ú辉偈切υ?。但是,那個失去了自己的光源的男孩會有怎樣的黑暗?
雖然她不太能夠理解,為什么女孩的父親不可以像梁璐的父親一樣用權利為女兒爭取幸福,但她也不想去理解,因為活得太清醒就意味著痛苦。
蔓琳1
成都。
泰謎有點無聊地看向窗外。一群黑天鵝在碧綠的湖水中施施然地游弋著。
因為蔓琳的這場婚禮包下了整座餐廳,因此一樓露臺上暫時沒有了喂食天鵝的人群。莫明,泰謎就覺得那些外表高傲的美麗鳥兒們此時的內心是落寞的。
泰謎今天穿了一件純紅色的雪紡A字長裙,戴了一套自家的“熙逢”項飾和腕飾。
都說“紅配綠丑到哭”,她卻偏偏放棄了平日里喜歡的南紅,搭配了這套以孔雀石為主材的飾品。只要色度合適,不同形式的紅配綠一直是泰謎設計中的偏愛,因為她覺得那最接近大自然本身燦爛的一面,也最有中華文化特有的生機感。
大小數塊天然孔雀石夾雜在藤藤蔓蔓間,似乎是一種迷茫,但項飾又在整體上呈現一種展翅的形態,比較好地表現了鳳凰涅槃的主題。
而這特別貼合泰謎此時的心情。
八分穿了一件紅色的中式改良蓬蓬裙,嘚啵嘚啵地在泰謎窗外那狹長的露臺上跑來跑去,咧著小嘴念念有詞。
泰迷盯著女兒看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原來她是在把露臺上的落葉集合到露臺的一頭。夏天怎么會有落葉呢?泰謎抬頭看了看頭頂那抹濃得化不開的綠色。
二樓已經擺好了機麻,瓜子和香煙,但此時,除了這對母女,空無一人。
春華2
“什么?為何啊?”男人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
她微微地顫抖著,不知是因為渾身都在剛剛的打斗中被雨打透,還是為殺了朝廷密探后怕。
但即便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做同樣的事情。
他是她的夫君,他的選擇就是她的選擇。既然他不惜斷腿也要拒絕司空的征辟,那她就決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他已經可以站立。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她對他說:“你要是能把我騙了,你才真的厲害?!?/p>
有一次,他花了兩天的時間畫了一幅人像,卻沒有畫臉。
“你畫的到底是誰啊?”她問。
“此人諸葛孔明也,”他回答。
“你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她問。
“天下誰不想成為他那樣的人?”他回答。
“我這一生跟他呀是沒法兒比了……我有一件事情比他強,”他說。
“什么?”她問。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纖細的腕,說:“我的夫人比他的夫人好看!”
“你也以貌取人了,是嗎?”她伸出玉手擒住他的耳,略一用勁,他即咧嘴呼疼?!坝幸惶煳乙矔系摹!?/p>
“嗯,我錯了,我不再這么說話了,”男人趕緊認錯。
惠芬2
梁璐還在那里嘮嘮叨叨,抱怨那個她搶來的男人對她不好。
她的眉卻只能皺在心里。知道她和高老師的事情后,姐姐已經不愿意再來她家。性格耿直的姐姐雖然最終選擇了“尊重”她的決定,但姐姐每次和高老師碰面,她都緊張得不行,生怕姐姐爆發,放出漢東官場的一記王炸。
她曾經以為自己比梁璐幸福,但先離婚的竟然是自己,而且離婚的原因實在是太濫了。除了比自己年輕,那個女人哪里比得上自己的一根腳趾頭?
是,她懷孕了。因為她懷孕,自己就必須把女兒的父親讓出去。這是哪本書里的哪條道理?
她很恨。梁璐說她流淚到天明,她又何嘗不是?梁璐說她又和祁同偉吵鬧了,她卻連吵鬧的資格都沒有了。
不行,她不可以成為梁璐這樣的女人,不要像她這樣一臉哀怨,兩眼瘋狂地喋喋不休。何必要把自己的痛苦血淋淋地撕開來示眾?
有多少人的婚姻是表面光鮮,冷暖自知?自己研究了這么多年的明史,早已經明了男人的權謀下女人如衣,感情如塵。
她不愿意別人來同情自己,不管是真誠還是廉價;也不愿像梁璐這樣將一顆心的一點感情反復拆解給別人看。
是時候答應高老師“離婚不離家”的提議了。
或者,她還在心中暗自期望,那個只是贏在比自己年輕上的女人會被歲月洗去她唯一的優勢,而她只需要像獵豹一樣潛伏,等待……
蔓琳2
一聲清亮的嗩吶突然響起。八分驟然停下忙碌的搬運工作,看向媽媽。泰謎招了招手,她就像一只乖巧的紅鸚鵡落在泰謎的面前
泰謎把她額頭細小的汗珠拭盡,又給她墊上隔汗巾,才牽著她的手來到天井的欄邊。一樓的客人也已漸漸落座。直直通向禮臺的通道的正中間,一個火盆已經燒得紅紅的。
泰謎很少參加婚禮,所以沒想到喜宴廳里,挨著他們那桌會有一個真的火盆。因為害怕活潑好動的八分傷著自己,她們就先到樓上等著。
一上樓,她居然有點兒觸景生情。
“我要結婚了,”那天蔓琳在這里告訴她。她不像一般恨嫁的女子那么喜形于色,盡管她愛的,一直,只有宋軼。
“這么快?你不是一直沒有接受他嗎?”泰謎問,也沒有任何驚訝寫在臉上。
宋軼比蔓琳小六歲。他們相識時,他是導游,她是他的團員。也許布拉格那座愛情之城真是有魔力,蔓琳愛上了俊朗陽光又體貼的宋軼。只是,她沒有告訴他,反而略微冷淡地看著他想方設法地來接近自己。
蔓琳身邊的朋友沒人看好宋軼的追求,因為除了長相略輸一籌外,蔓琳的其它方面都是宋軼望塵莫及的。而她并不是一個喜歡玩玩的人。
后來,宋軼不當導游了,開了家東歐旅游服務定制店。蔓琳是合伙人。
“沒有,看好了才做的投資,”面對大家的疑問,蔓琳否認已經有了男朋友。
當然,沒有人相信她的解釋。
時間不長也不短,差不多兩年,蔓琳說她要嫁了,嫁給宋軼。
“媽媽,琳阿姨好漂亮哦,”八分的聲音打斷了泰謎的思緒?!安贿^,宋叔叔更好看。”
俊朗的宋軼身材頎長,劍眉入鬢,此時正笑出一口中國好白牙,竟然不輸正在熱播的《楚喬傳》里的“煙熏柿子”燕洵。泰謎一直覺得他長得很洋氣,卻不想穿著中式喜服也英俊逼人。
“餓不餓?咱們該下去了,”泰謎輕輕地說,拉起了八分的手。
春華3
時光如梭,美麗的女人已人老色衰。
此時,她心灰意冷,再也找不到留在這個世上繼續喘氣的理由。
他那句“老物不足惜,慮困我好兒耳”真的斷了她所有的生機。如果不是她給他生的,他僅有的兩個兒子,都跟著她一起絕食,他是不是會眉毛也不抬地看著她絕食而亡?
如果說,當他對前來探視的她說出“老物可憎,何煩出也”時,她還有力氣用絕食來為自己爭取一聲道歉的話,她現在是什么也不想了。
她不是沒有想過,他如此的絕情只不過是又一次為了權謀演的戲罷了。只是,他是世間最能隱忍的男人,她卻不是世間能茍活的女人。以前每次碰到事情,他的第一反應是跪下去,而她的第一反應是拉住他,并準備拔劍。
她跟從了他一輩子,傾心相付,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再可以給予的了。甚至,她再沒了時間等待他回眸,等待他和她說一句,他所有的薄情不過是情非得已的演戲而已。
她得到過愛,曾經是他最不可或缺的人。這應該已經足夠。不要貪心了,不要遺憾了,自己真的好累了。
該走了。
*張春華病故后葬于洛陽高原陵,后被追尊為宣穆皇后。
惠芬3
終于走到了這一天。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最后一次見他。不久之后,她將飛往美國,去和唯一的女兒相依為命,再也不會踏上這塊土地。
在這里,她還剩下什么呢?曾經的榮光都成泥土,她成了大家眼里最典型的精致利己主義反面典型。估計連梁璐聽到消息后都會驚訝,憤怒,甚至鄙視她的偽裝。
她終于等到他那句“惠芬,還是你好”。可是,她站在那里半天都沒有找到一絲自己曾預演了很多遍的勝利的喜悅。
她向自己最欣賞的學生承認了自己貪圖他的高位所帶來的榮耀和方便。她說出口的話也許是真的,也許是自己最后的一點驕傲不愿意承認,所謂著名明史專家終究只是個為情所困的平凡女子。
他掛在嘴上半生的《萬歷十五年》沒有教會他“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更沒有教會他敬畏法律。而她呢,又好到哪里去?她這種“退可為夫守,進亦可為夫謀”的上等人妻到底因為一個不成器的男人輸在了一個頂多“只能洗手做羹湯”的下等人妻手里。
她以為成全他就是成全自己,結果卻輸掉了全部。
蔓琳3
蔓琳和宋軼領著一幫人來到泰謎他們那桌。蔓琳換的這第三套衣服是一件蕾絲拼接的薔薇粉抹胸魚尾長裙。
蔓琳摟了摟泰謎的肩,泰謎輕輕將蔓琳耳邊的一縷散發捋到她耳后。
泰謎看了看蔓琳項間的“安逸”。那是用一種流行于北美的珠寶線編制的六只天鵝銜接的珍珠項鏈。
當時蔓琳帶著選好的珍珠來找泰謎時,她原本希望的顏色是黑色。
“黑天鵝般的愛情?”泰謎問。
“如果你希望此‘逸’為彼‘軼’,換個顏色吧。珊瑚紅正好?!?/p>
就是那次見面,蔓琳告訴泰謎她可能會“需要”嫁給宋軼。
“現在國家‘一帶一路’的機會那么好,宋軼想把東歐的業務以旅游為載體向周邊輻射。他在考察的幾個項目都不錯。但是,公司的財權不在我這里,”她說。
“你會告訴宋軼嗎?”泰謎問。
“告訴啊。不然告訴他是因為我愛上他(才嫁給他)?”蔓琳笑了,很自然。
“難道不是嗎?”泰謎問。
“愛情不是婚姻的充分條件,”蔓琳認真地回答。
泰謎帶著八分出門時,回頭看了一下那對新人
宋軼正在一群男士中談笑風生,蔓琳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和人群保持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她的身邊不是伴娘,而是穆遠,她的助理。兩人低頭說著什么。
一天一直是那樣:幾圈的酒敬下來,蔓琳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宋軼的身后,而她的身邊一直是穆遠。兩人時不時地碰頭交談幾句,表情平靜,不同于宋軼和他的伴郎們的興高采烈。
因為這兩天一直有雨,所以餐廳外的路雖經過打掃,卻還是零落著幾片黃槲樹葉。
老人們曾經說過,這種樹長得快,貌似很好的綠化樹種,但其實過于霸道。它用密密匝匝的樹冠貪婪地攫取陽光的能量,其下往往連最頑強的野草也難以存活。
八分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媽媽,你看我撿的樹葉多漂亮!”
那是一片還透著嫩綠的小小樹葉,邊緣完好。
八分將樹葉覆在眼上,望向太陽。泰謎也俯下身,貼著八分的小臉一起看。陽光在樹葉的周邊打出柔和的光暈,又將樹葉細細的葉脈深深淺淺地勾勒出來。
“媽媽,為什么夏天也會有落葉?你不是說落葉是秋風的禮物嗎?”八分輕輕地問。
“總是會有淘氣的小朋友啊。也許,它不想等到秋天和秋風起舞,而是想和你這樣相遇呢?”泰謎回答。
這個世間的事,總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只希望我們在確定自己的看法時多一分心去體諒,去理解。
那個對你好的人,可能已經賭上了她的全部。
女人的一生,春華而秋實。在成全別人的同時,別忘了成全自己和圓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