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厭倦一眼望得到盡頭的模式化生活,卻往往難以躲過那樣的生活,柴米油鹽總會像人固有的生物屬性一般無法避免。與其說懼怕生活的循環(huán),不如說是不甘于此生已然磨滅的可能性。每個人都有一段光陰仿佛可以揮霍無度的年紀,那兒就是我要講的故事的結(jié)尾。
二〇〇八年,你考上了市重點高中,我來到了縣城高中。
無意中留意到班里一同學(xué)書中的合影照,場景居然是我生活了近十年的那座小城的公園,你出現(xiàn)在那張照片里,平靜、大方,你一直如此,起碼兩年來我感受到的就是這樣。
“你認識明?”我問他。
“對啊,小姑娘性格非常好,這是去年暑假英語補習(xí)班結(jié)束后老師帶大家一塊合照的。你認識她?”
“嗯,我初中同桌。”
“我知道她現(xiàn)在學(xué)校班級,都一年了,寫封信聯(lián)系聯(lián)系吧,順便問問她的新電話,你想說點什么一塊寄過去?”
我猶豫了一下,“好吧!”
幾天后,爸爸手機里進來一條短信,那種媽媽疼愛孩子般的語氣引用著我寫給你信中的原句,略帶嘲諷,你我的第一條通信讓我頓時笑了出來。文采我比不過你,英語我比不過你,口才、情商更是贏不了你,我卻從來感受不到你的優(yōu)越感。
幾天后,那個同學(xué)問起我,“你和明聊天了沒?”“聊了啊,你呢?”“就回了幾次,她之后就沒怎么聊了。”陰暗的我在暗自竊喜中……
純粹的高中,純粹的題海與考試,你我仿佛就是最適合考試的一類人。內(nèi)向,聽話,單一,分數(shù)。這就是我高中三年的全部。考好了,失常了,安慰與鼓勵,你我所有的交流都只出現(xiàn)在考試周。然而,還有個例外,就是每年的除夕夜零點準時的獨家拜年短信。
高中畢業(yè)了,我終于有了自己的手機,第一個QQ賬號,自此轉(zhuǎn)移了陣地。打字格式、聊天形式也不再刻板。對大學(xué)有著無限大的展望,和你侃大山,一步一步侃到我要讀博,盡管我知道那一刻自己全身都在抗拒。都在閑聊些什么呢,竟也完全記不得了。印象里你提起過小城里那個鐘表修理店的老大爺,說他是你的心靈導(dǎo)師,你總是那么有別于同齡女孩,可我就是找不到你成熟與豁達的源點。
終于,一場同學(xué)宴把我拉回了小城。沒有咖啡館,沒有大型商場,下午準時,我在車站的長椅邊等到了你,一身白色連衣裙,輕巧的步伐。想想過了有四年的光景了吧。你靜靜地坐在我旁邊,少了往日的流利、干脆。幾句寒暄過后,另一同學(xué)叫著我們一塊聚餐,便如此匆匆起身。
幾天后,我再次打開QQ,看到了你留給我的一首很美的詩,還有后面的數(shù)條留言。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藍顏”這個詞,隨即用男人的直線思維理解了一下你的想法,想到了你我的關(guān)系,簡單回復(fù)了你——順著你口中藍顏的路回復(fù)了你,一切仿佛沒發(fā)生過一樣。那一刻自己竟白癡到回復(fù)晚了的一句抱歉都沒有說。
大學(xué)已至,你考到了師范大學(xué),我來到了工科院校的所謂“和尚班”。那一年最后一次收到了你送來的生日祝福。年后哥們讓我去找你,我回道,“自己學(xué)校就沒有女孩了嗎”?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多年后才知道自己其實并未想過擁有,只是怕失去,時而愧疚,時而堅定。隱約中內(nèi)心在敲著鼓,密集如雨點般,很壓抑,因為我知道你行將離我越來越遠,你遇到了選擇,你在等一個答案,并且無論答案是什么你都一定接受。
你戀愛了。我忍著臉上的笑容恭喜你,你也終于云開霧散坦言了一切。放下手機,宿舍樓下黃昏的微光照在地上,周圍人行色匆匆,最后幾片透著光的枯葉在地上左旋右旋。我不懂為什么并無強烈需求感的自己卻幾乎被失去的沉痛打擊得站不起來。
我本以為故事結(jié)束了,我們只是偶爾寒暄的老朋友,偶爾通一次電話,偶爾訴一下身邊事。然而每一個電話都是我一個人跑步時打給你的,每一個電話里我都是你的藍顏,你也會在我處于感情低谷沒有接電話時連續(xù)發(fā)數(shù)條短信急著讓我回電。大學(xué)是各自的成長,感情、經(jīng)歷和未來。“明也開始秀恩愛了啊!”某天朋友當我提起你,“是嗎?我看看哈!”我點進去望見一張空白頁。
大學(xué)畢業(yè)前夕的寒假,幾個老同學(xué)再次在小城聚首。三男三女,沒有了懵懂,沒有了虛榮,下午的一場歡聚,莫不如說是各自的一場成人禮。你被我約來了,和閨蜜一起,這一次臉上寫滿了輕松和暢快,聊起以往的事,在KTV唱著以往的歌,像個孩子一樣,我還端著一副紳士姿態(tài),想必又會成為你們哪天的笑料吧。天色漸晚,即將告別冷清的KTV里唯一一間包廂門外站著個小女孩,“哥哥,是你預(yù)定的花吧?”我怔住了!時間凝固了很久,明回了句“小妹妹,弄錯了!這兒沒人預(yù)定鮮花”。
我們仿佛真的做回了朋友,無所拘束的老朋友。大學(xué)的最后兩個月,你說你回了一趟老家,在為注冊會計師考試準備。你向我提起了一個人,一位初中女同學(xué),你的好友,她突發(fā)重病離世,正值花季。你一個人悶,在家里呆不住,出來公園散步。我一時語塞,不知是震驚還是想到了你的心情,微信上反復(fù)碼了又刪,直到你發(fā)了句“照顧好自己!”我順勢回了過去。“對了,我們最近吵得很兇!我媽把我叫回家安心復(fù)習(xí)!”“冷靜一陣可能就沒事了”,我回道。
你我各自回到了單身。離家很遠,我有了第一筆工作收入;你說你找到了新的團體,大家一塊備考,奮斗這一年。“我前天去你那兒了,你說你培訓(xùn)呢,就沒找你。”“啊?那也可以告訴我一下啊!”我心里懊悔不已。當天夜里,你問了我一個問題,“你實話告訴我,有多少女孩追過你了?”“沒幾個啊,沒人看得上我啊。”“那好吧,等你更優(yōu)秀,會有更多女孩追你的。”顯然你沒有了聊下去的想法。
剛剛工作,迷茫感卻愈發(fā)強烈,我不知到底少了些什么。生活模式、親密關(guān)系、工作前景、還是一套有歸屬感的房子?每個人都覺得我是缺少一個人,我也一直堅信這點。表哥介紹了一個女孩給我,小我三歲,單純直接的本地姑娘,認識的當天就是她的生日,一頓晚宴下來,略有一絲疲憊,感到自己被冷落了。
“那可沒有,人家小姑娘對你印象可好了”,表哥邊說著邊拿手機給我看聊天記錄。“你怎么想的,弟弟?”“我有更喜歡的人了……”“好吧,但是別辜負了人家好女孩啊!”
“明,如果我們注定會在一起,我想那就是現(xiàn)在吧,好嗎?”一句突兀的開場白打破了那年中秋前夜,我知道你收到了,但是整整一夜沒合眼也沒有音訊。天亮了,身心俱疲到了極點的我默默爬起床,依然昏暗的天空,依然要開始的重復(fù)的一天,昨晚的酒真的讓我頭昏腦漲。終于,手機亮起,“你為什么一定要這么著急要個結(jié)果呢?”我極力說服你,以至于有些不再冷靜的思考我們的問題了,可你仿佛多年前就永遠把我囚禁在了一個叫做友誼的禁地,句句真誠到看不出破綻無以反駁的箴言。而后,我收到了一張圖片,工工整整的你的筆跡,寫滿的一張信紙:
“如果四年前你說出了這句話,我會幸福地昏死過去。我記得那時給你寫了一首詩,之后的幾年我一直拿你做榜樣,過年零點發(fā)祝福短信,雖然不常聯(lián)系,偶爾會點開QQ看著你的頭像傻笑,就這樣便足夠了。我太珍惜你了,所以太害怕失去,我們已經(jīng)不可能做情侶了。我們倆就這樣一直走在兩條平行線上,沒有了交集。如今只要能遠遠地看著你幸福我就幸福了……”你給的滿是絕望,但仿佛是一個新的開端。至此,你我相識整整十年。
戲劇就如暴風(fēng)雨般輪番上演,我開始了名為“爭取”的突圍。“明,你所期望的恐怕幾年后也會改變,如果從今起我們的生活都是為了各自為家,隨著家庭與責(zé)任、圈子的縮小,終有一天我們根本沒有交集,哪還有一輩子的朋友?”你沒有反駁,但你很清醒,“這不是愛情,你之前所描述的都并不是愛情,相信我。”你逐漸失去了耐心,我有些不認識這樣的你、還有同樣不同往日的我。直到你看到了我同表哥介紹的女孩的合影,我們徹底斷了聯(lián)系。你真的不知道,那幾年里你根本不是備選項,但你覺得自己被當做了錯誤選項。
在我不知道的這幾年里,也許你早已度過了我這一關(guān)。KTV里的小姑娘,再次的重逢,戀情的惡化,故友的離世,一個人的城市……命運總是拿最殘酷最難割舍的利器追趕你的尾巴。最后一年,我演了一場緊追不舍的獨角戲。也是這一年,我終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是為了愛還是僅僅為了爭取而爭取。
又一年除夕,你將我微信加了回來。“如果你還拿我當朋友的話就加回來吧”,心里不再一驚,也不再難過,匆匆聊了幾句,想了想,已是五年沒有在除夕夜零點互相拜年了吧。
一年后,再無音訊。默默刪掉了你,我希望你擁有原有的生活。
有時偶爾會想起你。如今會在哪里工作?過得開不開心?而我,甘心選擇做那個“遠遠地看著你幸福”的人。
時隔多年,我還是找不到你成熟與豁達的源點。你幾乎帶給了我全部的心痛與感動,雖沒有愛情,卻令我一度害怕失去,貫穿了我的成長。時間,經(jīng)歷,狀態(tài),心境,就像量子力學(xué)描繪的世界一般,何時何地何種心境下的相遇正是這世界以極低概率呈現(xiàn)的一種結(jié)果。只抱歉在這個世界,我沒有愛上你,卻玩了一場文字游戲。
家中落滿塵土的那本初中同學(xué)錄靜靜地躺在箱子底,我卻再也沒有翻起過它。這個世界無時無刻都在變化,昔日的女同學(xué)越來越漂亮,男同學(xué)越來越帥氣,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生活。相比于過去,每一個日趨完善的人都在更加接近于自己最終的歸屬,但我們無以得知自己的終點。如今你留給我的,僅有這么一張同學(xué)錄罷了。由此,讓我們將時間逐步拉回到起點……
二〇〇七年暑假,即將離開小城轉(zhuǎn)校的我報了個英語補習(xí)班,就在那附近,聽說你也報了一個英語補習(xí)班。即將收課之際,我們互換了同學(xué)錄,各自寫了滿滿的一頁。我記得眼前那工工整整的一頁,字體卻是鋼筋有力。倉促的道別,從沒有想到一年后我會在班里同學(xué)的照片中見到你。
在我最后一學(xué)期的家長會,你擔(dān)任了席間班主任的助理。你恭恭敬敬地招待著每一位家長入席,而我在門外心急如焚。再有十分鐘就要開場了,我知道由于成績的原因爸媽一定不來了,于是跑了回去,敲開了外公的家門。扶著80多歲高齡的外公,一步一步走到了教室,顯然已經(jīng)開場了。我敲開了門,教室里的氣氛頓時凝固了,所有人齊刷刷地望著我們。你急忙過來攙住外公的手,慢慢走到了我的座位,我輕輕地關(guān)上門,等在門外。
還記得你我車站長椅見面那次嗎?我告訴外公我要出門見一位朋友,他問我道:“女朋友?”我說:“不是,就是明。你替我開家長會時扶過你的那個女孩。”“如果遲早是咱家人,那就把她叫過來聊吧!”。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出發(fā)啦!”
你一向是溫文爾雅的典范,可你也有熾烈的一面。班主任按成績排名分座位,你和班里人人稱羨的帥哥成為了同桌。短短的幾個星期,你多次發(fā)火,著實令我們驚詫,直到下一次的排座,你告別了那位帥哥。
我們之間是不是只聊學(xué)習(xí)?這個問題自己都有些回答不上來。高度近視的我課上沒什么效率,課下你就是我的再生老師。每每講起題來,后桌的人總會起哄,“哎哎哎……都快貼上了!”我迅速躲在了一邊,卻也不顧及他們的玩笑。下課,趁你回頭之際,扔到你桌子里一塊糖,“同桌,這是咱班小劉給你的定情信物,他瞄了你很久了!”我嬉笑著鬧起來,你瞥了我一眼,卻有些靦腆地忍著笑,“真的,他都喜歡你了!”我再次強調(diào)。你頓了一下,撿起一支自動鉛筆,毫不猶豫地扎進我的大腿,我瞬間懵住了,一陣刺痛隱隱傳來,你還是自顧自地低頭看書,我捂著大腿說不出話來。中午回家,自己默默將斷在里面的鉛芯挑了出來。
上課打嗝這樣的囧事居然也發(fā)生在了我的身上。那節(jié)生物課,我根本停不下來了。你笑得快岔了氣,我嗝一聲你捅我一下,趴在桌子上笑,直到引起了老師的注意,批評了幾句,可是誰也不在意。
畢竟是孩子,偶爾為一些小爭端發(fā)起攻擊,各拿一支深藍色中性筆深深地畫進對方的書里,烙刻般的筆跡穿透十層紙,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這書基本就不能要了。政治課上,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異常尷尬的三雙眼睛面面相覷,“你倆在干嘛?”老師吃驚地望著我們,你一五一十招了。“你倆聽說過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嗎?”老師笑著問道,“沒有!”老師和我們講罷,我們笑著體會到了一股嘲諷。民間內(nèi)定的好學(xué)生代表,上課其實也是囧態(tài)百出。
不知何時起和你成為了同桌。同為好學(xué)生,你在班會上流利的脫稿總結(jié)讓我目瞪口呆,深得老師疼愛;而我總是最常犯二的那個,老師總會有意無意地栽培我。那個下午,班主任當著全班狠狠教導(dǎo)了我。下課后,你不知說什么好,沒有同身邊人一樣替我打抱不平,而是任由我把難受的情緒逐步抹平。最后一學(xué)期班主任生病住院,大家同去探望。沒有了昔日嚴厲的目光,我們仿佛是他送到室外的植物,今后的風(fēng)雨不再有他的庇護,而是彼此照應(yīng)。
邁入中學(xué)的校門,緊跟著的是一場殘酷的入學(xué)考試,然后是成摞的習(xí)題冊與學(xué)習(xí)資料。試后老師突擊講解考卷。當晚的數(shù)學(xué)課上,摸不懂流程的眾多同學(xué)忘帶了試卷,老師竟實實地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一場殘酷的罰站開始了。我平平整整的攤開試卷迎接檢查,隔壁火急火燎地翻著書包,怎么都不見,著實是落在家了。眼看老師的腳部逼近,她靈機一動,從我眼下抽走兩張試卷,兩個內(nèi)心打鼓的人鎮(zhèn)定地撐了下來,老師走開了。沒錯,她就是明。
下一段旅程里是否還會出現(xiàn)你這般有趣的女孩呢?
一座小鎮(zhèn)般大小的城,全城僅有一條大T字形的主干道,商業(yè)、娛樂、便民設(shè)施沿其展開,成片的平房區(qū)充填了整座城,是大多數(shù)人的居所。非智能、少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廣袤的黑土地上一切便可自給自足,即算其稱之為城的原因吧。
夜幕降臨,廣場上活躍著各色人群,周邊的小商鋪也依數(shù)呈現(xiàn),在小城沒有酒吧KTV的年代,廣場北側(cè)一棟頂層圓形設(shè)計的建筑是唯一的一座歌舞廳,要說起燈紅酒綠的城中央,也便僅此而已。作為學(xué)生,只有每晚相同的晚自習(xí),亦或是好不容易抽時間找到的黑網(wǎng)吧。
我們總是無法預(yù)知這座城里誰在不知不覺地成為你影片中的下一個主角,而此刻的我們,也正是下一段故事的起點,一個學(xué)著付出與擔(dān)當?shù)钠瘘c……
二〇〇五年秋,我順利晉級為一名初中生。